小巧却浑身带刺的仙人掌。
聂旭黎得到的回礼是:脸上红肿的五道指痕。
* * *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晨低喃着。
一想到他认为她适合浑身带刺的仙人掌,她就是觉得受伤了。
她也不是故意要打他,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她就又冲动起来了嘛!
因为这样,就失去和他当朋友的机会了……也许,正如她以前所想,他并非有意要说那种难听的话?可她实在不懂,那还会是什么意思?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哟!至少他好心的替她捡回了帽子啊!
若再见他一面,说不定两人有机会尽释前嫌呢?
为了达到友好的目的,樊可晨细心呵护着那一株仙人掌,每天三餐饭前饭后加睡前,她都勤劳的按时浇水施肥;还刻意把仙人掌换到她书桌前,避免阳光直射晒伤了他送她的礼物。
就这样随着时间流逝,直到有一天,樊可晨终于注意到,仙人掌的颜色有些不对?本来是鲜翠的嫩绿色,可怎么她看起来就是有些怪怪的?
好像变成了混浊的深土黄色还带点恶臭……
那刚好是聂旭黎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仙人掌被樊可晨种死了。
“小姐,明天聂家旭黎少爷开的派对——”
“不去!”怎么能去?现在她没脸见他!
樊可晨难过的哭倒在房间里,她对那棵惨遭横死的仙人掌抱有满怀愧疚,对他更是如此。
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樊可晨就这么无精打采的过了两天,几天前她还特别准备了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套国语正音教学录影带加上字典——现在这些都不可能亲手交给他了。
聂旭黎在派对结束后,还特别到樊家一趟、想问问她为什么没参加他的派对,会是又病了吗?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怎么会特别在意她。
但他到了她家之后,换来的当然是她沉默以对、相应不理;他完全摸不清她的态度是怎么回事,直到他看到正要出去倒垃圾的女佣、手中透明的垃圾里有他眼熟的东西。
一棵仙人掌。
* * *
十一岁的樊可晨几乎整天皱着眉头,不少人还以为她天生就是一张苦瓜脸。
只要回想起这件事,其实可晨比谁都想对他说声抱歉。他送给她一盆仙人掌当生日礼物,却在她不够悉心照料下被活活淹死了。她心中满怀愧疚。
其实,就算她不向他道歉也无所谓,他只是个没见几次面、连朋友也还谈不上的陌生人而已;但不知怎的,她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她想找他出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自从他生日宴会她不好意思参加之后,她家也没办大型活动可以让她有借口请他来;而且虽然两家大人们有往来,他也没再来过她家;他们之间,就是没机会碰面。
“该怎么办呢?”她烦恼着。
不过即使如此,她却也不会不知道他的近况。
之后的三年,她慢慢了解他了。
因为两家家长几乎每天都要碰面,聊完公事还不就是谈孩子;所以可晨知道他比她高一年级,在同一所国中念书;虽然是归侨学生,却很快和周遭朋友打成一片,功课顶尖又是运动健将,很被看好上第一志愿的高中。
她总是默不作声的坐在爸爸身边听他们聊天,了解他生活的大小事。
一年又过去了。樊可晨除了要拜年而到他家以外,没再当面见过他。
偶尔,在学校不期然的擦肩而过,两人也没打招呼;比路人还陌生。
但在可晨沉静的内心深处,说真的,她很想和他聊上几句话。
真正对他起了竞争意识,是从聂爷爷口中,听到他交了第一个女友之后——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十五岁那一年的七月六日。
她听说他和他女友约在学校大门口见面,于是她充满好奇和略微不安,本来在学校自习准备联考的她,却在他约会的时间之前,特地绕到他学校大门口旁边花丛里偷偷地偷窥那一幕。
见他充满自信的对他女友打招呼,她突然有种希望——希望他的灿烂笑容是对着她的;他笑的时候,真的很迷人……
他的女友有一头清爽的短发,看起来俏皮可爱,听说和他是在篮球社认识的。就听到那女孩活泼问道:“喂!我们去体育馆看花展好不好?听说这次的主题是仙人掌喔!有一种世界最高的仙人掌——”
他冷哼一声,看着远方,冲口而出。“我最讨厌的植物就是仙人掌。”
一直躲在花丛中的樊可晨,完全忘了跟踪他约会的目的,只是一个劲儿的懊恼回荡着他说的话。“他最讨厌的植物是仙人掌?那为什么却送我……他说我适合种仙人掌?他……讨厌我?”
“你讨厌我,难道我就喜欢你吗?”樊可晨不服输的从花丛中冲出来给了他一巴掌;这是第三次。
留下满头雾水的一对高中情侣,樊可晨扬长而去。
后来樊可晨念的是私立高中。
因为那一年,成绩优秀的樊可晨并没如愿的考上第一志愿。
* * *
是从何时开始对她怀抱着这么深的爱恋呢?聂旭黎自己也不懂。
发现到时,他早已不由自主的爱上她了。
一开始总是以“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人”、“那个粗暴的凶婆娘”等代名词对着周遭的人数落她,巴不得她别出现在他面前,就为了当年那些个没来由的耳光,他认定她是不懂感激别人、不懂接受别人好意的顽固家伙。
拉不下脸和好,他就这么开始与她处处对立起来。
学业上两人要竞争,社团上两人也竞争,一直僵持不下的局势,就这么持续胶着。
然后,当他开始交女友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开始的十任,每个人交往的时间都不到半个月,让可晨总是有理由出言讽刺他花心或是放荡,而他当然不服输的取笑可晨没情趣和缺乏魅力。
然后他开始检讨自己对待女友的态度,到底有哪里不对劲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问题所在。
第一位太活泼,不够庄重;第二位太软弱,不够坚强;第三位太三心二意,不够果决,拖泥带水的让他心烦;第四位……
条列了他与十位女朋友分手的原因后,他知道自己为何老是不能和女友好好交往的原因。因为不服输,他在不自觉中总是要求自己的女友一定要比可晨优秀,但每每相较之下,他还是觉得可晨才是他的理想。
唉?可晨才是他的理想?
认知这个事实让他大为震惊,因而病了三天。
不论是条件多好的女性,他总找得到缺点而与对方分手。
这就是他屡次情场失意的缘由。就算可晨并不完美,但他早已认定了她,所以他眼中始终看不上别人,没办法呀!
该是从第一眼起,他就想要得到花园之中、那朵最让他呼然心动的娇柔小花;虽然小花逐渐娇艳,又带着不让人亲近的刺,但,他仍想摘下那朵花,独自占有。
因为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他反抗的继续追求各种类型的女人,他就是不愿承认他喜欢上的却是自己口中那个“性格顽劣、个性乖僻”的樊可晨。
他就这样一面暗中追逐可晨身影、在别人面前却与她水火不容,一面又不断重复与别人交往、不合再分手的蠢事;直到大学时代,可晨不小心在他面前失足坠落池塘溺水为止。
他总算顿悟——他不想失去可晨!那一瞬间,他奋不顾身的跳下水池救了可晨。之后,可晨除了表面派人送上礼物转达感谢,实际上,在几个公众场合,也不再是对他视而不见。
有时,目光交会、并不言语;但他知道,可晨对他也不再只有反感。
但是他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喜欢她,可她的心意呢?
他要如何对她展开追求?而就在连下一步也不确定的时候,他听到可晨突然片面宣布要去留学。
该怎么做?才能留住她?他不免懊恼起来。
不,留住她是不可能的,她要继承家业,所以她必须去美国不可。
而他呢?虽然他对经营生意没有兴趣,但要能被可晨所注意,就只好和她选择同样的路!
然后,他放弃了读到一半的理学院研究所课程,同样申请到美国留学,与可晨同一间研究所,甚至同一位教授门下。
当他发现他居然和可晨竞争同一个名额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上榜了,而备取的可晨不得已换了个指导教授。
然后,他得到消息的同时,正是可晨没好气的指着他破口大骂。“你到底还要挡在我面前多久!”
高中时,她为了他没能考上第一志愿;而现在,他又不让她好好念书。
真是气死人了!
当他脸上多了一个火热的掌印时,他却只是对可晨轻笑着。“今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谁、谁要看到你!”可晨气嘟嘟的走了。虽然生气,虽然难过,可是她心中却不免有那么一丝丝雀跃,他们两个,难道真的不能分开吗?
反正两人是怎么样也不可能情投意合了,那么,即使命中注定他们是冤家、就算是一辈子的竞争对手,她——也由衷感激命运的安排!
而他望着她快步离去的身影,只是仰天苦笑。
他终究是做了蠢事!
第二章
“咦?大哥和可晨姐下个月要订婚?”聂艾曦极不淑女的捧腹大笑,她完全无视周遭群众投来异样目光、还随着笑声拿叉子猛敲着餐桌;显然她压根不相信这个由好友带来的爆炸性新闻。
“你真爱说笑。要他们结婚,除非彗星撞地球。”
“那你等着看你家世界末日好了,反正姐姐她是要嫁到你们家的。”
樊司霓斜睨这个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同班了十二年的同学一眼后,便优雅的端起酒杯,轻啜一口。
“嗯,色香味俱全,不愧是法国原产玫瑰葡萄酒。对了,如果你下次还想来这家餐厅,就收起你那愚蠢笑脸,把口水擦一擦——服务生在瞪人了。”
“你果然和你老姐很像,老讲一些不留余地的刻薄话。”为了谨慎起见,聂艾曦还是拿起手巾轻拭嘴角。“你从哪里听到这个秘密?”
“这哪算是秘密?听说早上聂大哥不小心对我姐提了一句‘该结婚了’,我姐马上一口答应,然后十分钟内,两家的人都知道了。”
令樊司霓觉得可笑的是,两个要结婚的当事人,每天装模作样的尽量不见面,然后回家再偷偷感叹彼此无缘。
明明两家是世交,怎么其他人都热络得很,就剩他们两个互相爱慕又不肯表明心迹?
“大哥求婚了?没想到大哥手脚这么快呀?”
最让艾曦她和司霓这两个作妹妹的无法理解的是:为何家中其他人看不出来旭黎大哥和可晨姐早就互相心仪,大家居然还以为他们彼此看不顺眼!
“这还叫快?十年前早该做的事、他偏要拖到现在;拜托喔,蜗牛都可以爬行地球七圈半了!”樊司霓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真奇怪,聂大哥既然喜欢可晨姐,怎么不赶快行动?要是我,早就先夜袭人家再说。”
“你还说,要是可晨姐有你百分之一的勇气就好。她从小暗恋我那个不解风情的老哥,这么多年还打死不承认,看得我真是急死了。”聂艾曦拿着刀子在牛排上猛力一砍,牛排和餐盘竟然应声而断。“啊?糟糕!”
难为情的两人,一面涨红着脸等着服务生换上新的套餐,一面还不停嘀咕着:都是那两个迟钝又别扭的家伙不对!
“一定得想办法凑合他们,要不然我一定会被他们气死。”樊司霓闲着没事,只好一杯杯的品酒。“你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开始赌气的?真是愚蠢到家的笑话。”
“听我哥说……是为了一盆仙人掌?可晨姐似乎不满意我哥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好像误会我哥送她仙人掌是在讽刺她浑身带刺、尖酸刻薄。结果自那之后,你姐就不肯参加我哥办的任何活动。其实啊,我哥只是认为可晨姐大概没什么空,所以才送她只要偶尔浇浇水就会活、好种的桌上观景盆栽。没想到却引来大问题……所以现在我哥看到仙人掌就会狂怒。”
“哼!我姐还不是一样,见到仙人掌就发飙。不过她生气的理由不光是你哥想的那样,还有续集呢!你听了可能会昏倒,我告诉你——”樊司霓把姐姐在高中联考前一天遇到聂大哥约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供了出来。
这是可晨难得一次酒醉后,抓着妹妹司霓吐露出当年那让她大为光火的一幕,不过可晨酒醒后也压根忘了自己曾告诉司霓这个秘密。
“其实我大哥会那么说,是因为仙人掌让他与可晨姐交恶、所以他才讨厌的。唉,若仔细想过,大哥就应该能猜到,倘若可晨姐真的讨厌他,也不会把好好一棵仙人掌养那么久才丢啊!”聂艾曦无奈的叹了口气。“都怪我那笨哥哥太钻牛角尖。”
“但是普通人不会把那种东西种死吧!他们不合不能全怪聂大哥,我觉得可晨姐拉不下脸认错也是原因。”樊司霓烦恼的托着脸颊撑在桌上。
“他们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些话不明说他们根本不懂;只凭自己揣测就在那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然后两人的关系一点也没进步。”
“我们能怎么办呢?坐在这里讨论他们也不是办法啊,说他们的八卦说了十几年,他们没有什么新进展,我们说的也会烦哪!”
“我们得帮他们一把才行。”受不了他们的聂艾曦开始出主意。“有没有什么机会能刺激他们,让他们克服理智说出真心话呢?”
* * *
“为什么我得邀她出去?”聂旭黎仿佛事不关己,漠然问道。
其实就算妹妹不提醒,他早想这么做了。但问题不在他身上,而是可晨这么多年来,对他所有的邀请全不闻不问,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我只是以为你们不都要订婚了,可我从以前到现在,还没见过你们两个成双成对出现。”聂艾曦有意无意的补了这么一句:“要是爷爷知道你们感情这么不好,说不定会打消勉强你们结婚的念头。正合你意,是吧?”
聂旭黎微微一愣他没想过这一层。从表面上的理由来看,这件婚事只是为了确保两家的稳固关系,其实只要两家派出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两人定下婚事就好,也不一定非要他和可晨凑一对。
但,相反的,如果失去这理由,他和可晨的前途却一片茫然。
不行,他不想放弃可晨。
“我会约她。”聂旭黎强装镇静,淡然回应。可惜他握紧拳立下决心的样子,并没逃过他妹妹明亮双眸。
艾曦继续说道:“对了,听说最近那家新开幕的……森林乐园度假村很受欢迎,最出名的是很多情侣都因为那里的气氛不错而进展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