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对不起,我——我——”他局促地说著。
一旁的我,其实也羞愧满面,忙低著头拉著被他解开的衣扣,只是手不听使唤,老颤抖得扣不对位。
“来——我来——”他见状,又坐了下来,以温柔的手为我依序扣上。
“你一定会笑我太过放荡——”我有欲哭的冲动,无地自容地用手捂著脸。
“傻丫头,该道歉的是我——”穆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说:“我何德何能,能拥有你这朵光芒炫烂的蔷薇,我——自惭形秽呀!”
“不要这么说,你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木头。”我想冲淡他感伤的气氛。
他笑了,以满是感动的眼光,“只是我这木头快成老朽了,我足足大你十二岁有余呀!”
“这算什么?!我爹大我娘十五岁,可是他们的恩爱丝毫不减——”
“可是我不够体贴、不够细心、不善甜言蜜语、不懂女人心——”
“只要你够在乎我,这些你自然就会了。”我正色地看著他的表情。
“告诉我,小蔷薇!你究竟对我下了什么咒语?”他又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轻啄著我的鼻头。
“这是秘密——”我淘气地眨著眼睛。
“说嘛——”
“不说——”
“真不说?!”他故作恐吓的表情。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说呀、”
接下来,就是一阵嘻闹,他搂著我又搔著我的胳肢窝,我只得手忙脚乱地闪躲他的进攻。
哐当——一声!我来不及收手,一只玻璃杯就让我的袖角从架上给摔落在地。
“有没有受伤?”穆颖急忙地扳起我的手臂检查著。
“对不起,我——”我有些困窘。
“傻瓜,不过是只杯子嘛!还好你没事。”他的心疼令我有窝心的感动。
他拿起电话,“李婶,请过来一下。”
约莫两分钟,李婶走了进来,“哎呀,怎么一地都是碎玻璃——”
“小心收拾,免得割伤了。”穆颖说著。
“真是可惜!这杯子是阮小姐今年才从英国带回来的——”李婶心疼地扫着这些玻璃。
阮小姐?!李婶的唠叨顿时浇熄了我的美梦。
是啊!阮小姐?!我怎么会忘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那——我算什么?!我发现,我真的不如想像中的豁达潇洒,我无法放任著穆颖周旋在我和她之间,即使他有选择的自由与机会。
但这段期间,要我如何自处?!如何平衡这种感触?!
“没事了,你先出去吧!”穆颖打发了李婶。
“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去了。”我突然间想逃离有“她”影子的空间。
穆颖没说半句留我的话,反倒是走向门口打算送我回家。
“反正不远,我自己回去便行。”我有些赌气。
“随你——反正我会一路跟著你。”
对他,我总是不忍多过坚持。
一路上,我们并肩坐著却默默无语,就在快接近目的地时,他的手悄悄地移上了我的手心,以令我想不到的方式来说著他的感情。
我感觉到——他写在我手心上的是个“爱”字。
第九章
今年的深秋最美丽,因为其中有我十七年来最瑰丽的爱情。
“我早就怀疑了嘛!只是替你担心。”姬芳燕同我坐在树荫下的石椅上聊天。
“你又知道什么?担心什么?”我笑著瞟了她一记。
“知道他把你比喻为蔷薇的意义。说真格的,他的成功不只靠那双巧手,还得有细致的观察力、超乎常人的想像力,以及丰富的文学素养相互配合而成,哎!耿肃除了那双巧手不缺外,什么都缺——”
“没事提耿肃干嘛?!”我不禁升起三分疑惑。
只见姬芳燕一阵羞赧,忙著开口:“只是顺口提一提!对了,你知不知道明天天津南开会来一批学生,说是穆教授以前教过的,顺便和我们交流交流。”
“知道啊!所以后天的课才挪到明天,三堂课并在一起才方便哪!”
“那——后天你有没有空?咱们反正没课上,不如结伴上西郊碧云寺走走,顺便求个签——”芳燕提议著。
“求什么?!是不是跟耿肃有关哪?!”其实我也只是顺口胡扯,逗弄逗弄她罢了,没想到她却认真了。
“唉呀!你不说出来会死啊!”她又是副小女子害羞的模样。
姬芳燕和耿肃?!不会吧!这才教人担心呢!
“当当当——”上课铃声又响起了。
“喂——别发愣呀!今儿个虽然没有穆教授的课,但也得打起精神。”姬芳燕拍了我肩膀一记。
“上课啦!你们俩还在穷蘑菇——”耿肃大老远从教授门口嚷著。
“这男生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我皱著眉说著。
“他是关心嘛——快走啦——”
被姬芳燕拖着走的我,不禁心中又泛起一阵喜悦,原来人在幸福中,连惊喜都俯拾皆是。
我真心祝福耿肃与姬芳燕的爱情开花结果,但——我的呢?一定会的,凭我季雪凝的坚持,只要穆颖心里有我,就算是千山万水,我也勇敢向前,绝无半步退缩。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我收拾好背袋便急忙地拦辆黄包车往穆颖的住处奔去。
自从那天他表明心迹后,每一天,我们总会在下课放学后,相聚一小段时间,有时候是相偕散步于黄浦江,有时候则直接到他霞飞坊的住处品茶聊天。
但不论是在哪里,只要他在身旁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能感受到彼此间浓烈且难以克制的电流互窜所迸出的火花热度。
我从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爱到所有的表达都微不足道,而我,的确如此。
可是,他呢?这是我一直想找寻的答案,不想急著要他回答,怕的是他这块木头根本摸不透自己感情的真正归属而混淆了决定。
爱就是全然的爱,没有夹杂著思义、愧疚或报偿,因为一旦和在一起,就显得不堪了。
他可以装胡涂,但我要的是明明白白。
“小蔷薇——你又在想什么?”穆颖拦著我的腰,哈著我的耳朵。
“你说呢?”我笑著。
“想我呢——”
“才没有呢——”
“真的?!”他的热情一被挑起,就蔓延不息了,“可是我想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他说著说著又吻上了我的耳际、颈子,哈得我痒不可抑。
“哈哈——好痒啦——”我在他的怀中闪躲著。
“好好好——不逗你了,来——”他牵着我的手来到沙发旁,就要我坐在他的膝盖上。
“这样不好吧!万一让人瞧见了——”我有些担心。
“不会的,没我吩咐,他们不敢进来的——”他微笑的样子万般柔情,看得我不由得沉醉了。
“大后天你就要上天津去,一去就是三天,谁知道你会不会就忘了我”。我有些伤感地嘟哝著。
“我怎么敢?我在那儿可是忙都忙不完哪——”
“忙什么?”我心头顿时一紧,该不会是——
“忙著想我的小蔷薇啊!我在那儿一定会想你、想你再想你——”
“真的?!”我窝心地脉脉含情。
“真的。所以这几天我要好好尝够你,才有多余的打包上天津寥慰相思哪——”说著,他的热情再度将我包围,在这欲罢不能的缱绻中,我们都看到了彼此双方的心灵——没有遮掩、没有欺骗,即使行为上还维持著最后一道防线,但季雪凝和穆颖早已融为一体、合而为一了。
我爱死了这份坦荡荡的感觉,我们的爱,不说也能看见。
隔天,远从天津南开来的三十几位学生把我们这偌大的校园加进了不少热力与笑声,整整三堂课,把天津和上海这两地的美术教育作了一番交流。
当然,穆颖也成了我们共同的话题之一。
“穆老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是啊!看起来开朗多了,而且笑容也多了——”
“那是当然啰!咱们上海有美女当良剂——”
“只不过你们这位上海美女来自天津,哈——”
“真的?!穆教授有心上人啦?那阮小姐呢?”
“只好加把劲了,不过她也聪明,跟我们一群人来到上海探个究竟了——”
这句话,正巧听进我的耳朵里了。
为什么他没透露半句?
待这群学生离开了,我才心事重重迫不及待地奔向穆颖的教授休息室想问个仔细。
才一到休息室外的阶梯,就看见穆颖和“她”站在那里,顿时,我两腿发软,激动得不知所以。
“我今晚有事,你的作品我改天再看,好不好?”他的话说得事不关己般的冷淡。
是啊!今天我本来要拿幅我为他描绘的“月眉湖畔的飘逸”油画版让他惊喜一番,却没料到比不上一个“她”!
“没关系,那我先走。”我只能这样说著,还得强颜欢笑地说著。
我的心结成了冰,然后被敲碎了一地。
穆颖啊!穆颖!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就当着她的面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不留余地。
一路上,我怔仲地踩著沉重的步伐离去,我不能相信我在他的心中是如此微不足道,一闪个身,就能轻易地将我的付出一笔勾消、不留痕迹。
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睛,怕是一个疏忽,我会崩溃怠尽、无法收拾。
回到柳家,无视众人诧异的神情,我迳自走回房里去。
一进房,那幅我几天不眠不休的油画肖像就大刺剌地映入我的眼帘里,仿佛嘲笑著我的投怀送抱、自作多情,但——不是吗?我喃喃自语著。
“既然你不在乎,那——我也不要了——”
火,从画布的右下角烧著,愈烧愈烈,烧得我心口著了火痛不可抑,烧得我泪眼朦胧、无一言以对。
叩叩叩 敲门声催得急!
“季小姐,你爹自天津摇电话来了——”
爹?!当真骨肉连心?!我的伤心惊动了他老人家了?!
我急忙用手背拭净了泪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接老爹来自遥远的关心。
爹说——我可以回去了?!在惊喜中,又有一丝不忍正视的依依,我知道,这份牵绊就是穆颖。
我是要回去的,可是至少得要个确切的决定,至少要让我完全断了这个念、舍了这段情。
我带著牵挂来,却不想带著更多的牵挂离去。
“你——真的要回天津了吗?”书岩一副不舍的神情。
“再说吧!不过我想请假三天回天津看我爹。”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不耽误你上课了。”
失去穆颖,并不代表我会接受柳书岩,洋装可以代替旗袍、馒头可以代替米饭,但季雪凝心中的那个角落无人能替代。
隔日,我并没有赶著回天津,反倒同姬芳燕上西效散心去。
“本来打算今天回天津的,只不过买不到火车票,只好等明天再启程了。”我扯根路旁草,心不在焉地说著。
“哎——早在我意料中了——”姬芳燕说著。
“你何时当起算命仙了?”我白了她一眼。
“何需当仙?这事用膝盖想就知道了,那阮小姐一出现,穆颖就顾不了你了,真是呕!”我知道,芳燕是替我不平,但感情又何只这“不平”两字可说尽呢,
这天,我婉拒了书岩的送行,一个人拎著行囊坐上了返回天津的火车。
第一回感受到孤零零的凄凉,从车窗外吹来的风似乎也懂得我的孤单,以温柔的吹拂抚去我悄然落下的泪珠,仿佛轻轻说著 季雪凝可以输,但不可以哭。
可是,回到了家,看到了爹,我还是哭了。
“丫头,你怎么瘦成这样?”老爹也泛著泪光。
“想你想的嘛!”我重温著小女儿的撒娇。
“哈哈哈——怎么?!上海蜂蜜吃多了,嘴甜成这样!”
老爹的喜悦是溢于言表的,“这次上来就不回学校去了吧?!”
“还没决定呢!不过要是我离开了,那一班子同学铁定放鞭炮加敲锣打鼓。”
“为什么?!”老爹是满头雾水。
“因为从此没人会抢走他们的丰采呀!”
“好好,哈哈哈——咱们季家的女儿真是了得!”
这一晚,我同爹聊得好晚好晚,从柳家的生活点滴到学校的趣事佚闻都是我们父女俩的话题,除了穆颖。
“爹——晓茵怎样了?我好久都没她的消息。”来天津,我没忘记十七年的姊妹交情。
“她很好,已经结婚三个多月了,那次赵家和仇家联姻是咱们天津市难得一见的风光哪!要是哪天丫头你要结婚了,老爹也会卯足了劲给你个毕生难忘的婚礼。”
“真的呀?!”我是指晓茵终究嫁入赵家的事。
“当然是真的——”老爹正算计著我的婚姻大事呢!
“我想见晓茵。”我没忘记始终未告诉她的那件事情。
“可以啊!明天晚上有一场慈善募款餐会,是由官方和地方联合发起的,晓茵她夫家是主办单位之一,所以去那儿一定可以见到她的。”
“我可以去吗?!”我不免为自己担心,“拿个啥身分进去啊?”
“废话,当然是拿我季震的名号去啊!你爹也是座上宾呢!”老爹得意地说著。
“好哇好哇!这下子我可有恃无恐了!”
“不过——”老爹又皱起眉头,面有难色,“不过人家像你这样的闺女,去那种场合身边大都有个护花使者,才不失了面子。”
老爹又在耍计谋了!
“这次又是哪家的倒楣鬼啊?”我干脆挑明了。
“嘿嘿——”老爹奸笑两声,“这附近已找不到人家愿意的了,所以爹只好找你大哥的同学,刚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吔,长得是——”
“爹说行就行——”我这次没有二话,因为,见到晓菌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
“还有啊?!”我有点不耐烦了。
“上次救你的那位穆先生也会去,他和他的未婚妻是这次与会的特别座上宾,届时,你可要当面谢谢人家——”
穆颖?!怎会巧得如此难堪?!
也罢!这到底给了我看透彻的一个机会,只是这次,我的脆弱不会带到会场让他瞧见!
这一晚,我醒醒睡睡,睁眼闭眼间似乎看见了穆颖一筹莫展的站在我面前,就在我伸手向他靠近时,他却转身离去,还挽著“她”的手亲密地离去。
“穆颖——”我痛醒了起来,泪就不争气地滑下脸庞。
此时,天刚破晓,而我,却没有勇气再寐。
“爹——晚上我该穿什么衣服才合适啊?”捱到七点,我才下楼吃早餐。
“哟!天下奇闻!我这闺女什么时候注意打扮啦?!要你去趟上海真是对的。”
“当然,住我隔壁房的是柳家那倾国倾城的上海美女,被她挑剔久了,自然得学个三分样,不是吗?”
“原来如此!那你就照柳家那女孩的打扮不就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