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没大脑的惹祸精,你是嫉妒芙影比你美丽、比你温柔、比你有著所有女人的优点是吗?”李沅毓毫不留情地劈头大骂,“贺兰静——你谁不去惹,为何偏偏要伤害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你——你实在太可恶了。”指著她鼻子的李沅毓,几乎是吼的。
“不——”贺兰静哭肿的眼,惊慌地回答,“我没有要伤害芙影姊姊——我只是不小心——不小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说罢,眼泪又像断线珍珠般地掉下来。
“不小心——不是故意——你以为所有的事情就用这一句就可以解决了吗?”
“只要芙影姊姊真的爱我大哥,她就不会为了富贵荣华离开海心寨的——”
“富贵荣华?!你以为芙影在意的是富贵荣华?”李沅毓眼中喷著火,一步一步逼近贺兰静,“告诉你——她最不要的就是富贵荣华,她只是丢不开大唐天子交付给她的重责大任,她的慈悲就是宁可放弃自己的幸福,而去扛起避免因两国交战所引起了生灵涂炭的悲剧呀!她——”李沅毓愈说愈激动、愈说愈沙哑。
“你——你究竟是谁?!”看著眼前的李沅毓,贺兰静刹那间在恍惚中回复清醒。
他是谁?为何会叫芙影叫得如此自然、如此亲昵?为何他会为芙影姊姊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为何他对芙影的背景了解得这么仔细?
但,盛怒的李沅毓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责难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后,便跨起步,头也不回地走出贺兰静的视线里。
第四章
今夜的海心寨,萧瑟得有如二月的雪季!
只是这等冰寒尚未见到隔日的阳光,就让夜半突袭的敌军火箭给凌空划穿。
“喂——开门哪——”急促的敲门声,是贺兰静真性流露的面貌。在寨里听闻到湖对岸的军队喧闹声之时,第一个浮上贺兰静脑海的,就是在她眼中连半点功夫都不会的李沅毓。
“你又想干什么?”醉意颇浓的李沅毓,一打开门就丢出这不悦的一句。
“慕容氏的军队半夜偷袭过来了,你赶快准备一下,看是要躲在什么地方。”
“躲?!”
“这次他们来势汹汹,不但是可汗亲自率兵,还有唐朝的军队前来支援,我担心——”话才说一半,李沅毓就扔下了一脸愕然的贺兰静,朝著寨本营的方向奔去。
“喂——喂——你不要去凑热闹啊——很危险的。”追在身后,贺兰静边跑边嚷著。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来到大家聚集之处,贺兰静正想出声叫住李沅毓——
“李沅毓——”台阶上的公主竟先她一步开口了。
但——谁是李沅毓?贺兰静没听过这个名字。
“沅毓在此,公主请吩咐——”宏亮有力的回应,刹那间令在场所有人皆愕然不语。
他——就是李沅毓?!他跟芙影姊姊是什么关系?
贺兰静的问题同样也是寨里弟兄的问题,但,在一阵宣布之后,大伙儿才恍然明白,这装疯卖傻的醉汉竟是大唐公主的贴身保镳。
“沅毓——射个讯号到对岸,说我人在海心寨,要他们停止攻伐来换回我的命。”这是公主李芙影情急之下想到的计谋,反正她终究要回宫里去,倒不如以此胁迫可汗与唐朝的大军停止对海心寨的攻击。
对于公主的命令,李沅毓自然是奉旨而行,但尽管公主此刻的表现是沉着冷静,然而看在李沅毓眼里,却又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椎心痛意。
公主的悲,他清楚分明——也依旧无能为力。
得到了对岸大军的回应,强忍伤痛的贺兰震跳上船,坚持要送行送到不能送的地方。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同质同量的情感,在秤上永远是不动不摇的平衡两端。不像他李沅毓,垂落在秤的一头空自叹息。
随著小船向前划行,迎著风的李沅毓把长发飘在身后,也把海心寨丢进了他身后的湖面里,而在那一片他丝毫不眷恋的苍茫里,却闪著一颗多情受创的心。
默默站在一角的贺兰静,像是整颗心被抽离般的空虚。暗夜从湖面吹来的风,怎么会教人寒到处处疼痛?
他就这样走了?!连句再会也没说?
他不是说——我贺兰静连恶作剧都与众不同,怎么这一路看来,他连“不同”的反应都没有。
嘲笑也好、示威也罢,甚至于怨怼也无所谓,对贺兰静而言,那至少是个“差别”,那至少表示她在他的心目中有某个特定地位。
但,他没有,完全没有。他只是来湖里寻找他要的珍珠,一旦宝物寻获任务达成;而这湖中的各式奇景生物都被他丢到脑后,不屑一顾。
原来,她贺兰静也只是他顺手一丢的垃圾而已!是难堪?是伤心?冷眼看他拂袖离去的贺兰静早已分不清。
“奇怪,老大去那么久,也该有回航的讯息。”
“唉!这慕容氏的话怎么能信?我怕他们临时反悔,对老大不利。”
弟兄们开始不安的语句,顿时把陷入儿女情长的贺兰静惊醒。
是啊,大哥此番前去送行,是单枪匹马面对环伺的强敌,万一要有个闪失——
不料,这念头还没落地,就看见在离对岸不远的湖面猛然烧起熊熊烈焰,而一枝枝上了火的箭,像流星似地不断射向那载有贺兰震的小船上面。
“糟了!老大危险了。”
“快——快备船营救。”贺兰智冲到了岸边大叫。
“天哪!哥——大哥。”由战栗转为歇斯底里,贺兰静惊慌地看著那漫天大火由烈而缓,由缓而熄,由熄而灰烬——
把她心里最后一丝期盼,也烧成灰烬。
一切就如青天霹雳!
贺兰震死了!
就在他目送了公主上了对岸的刹那间,让四面八方偷袭而来的箭火给烧死了。
这个天大的打击,让海心寨所有人皆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痛里,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偌大的海心寨里像是一片死寂般听不到任何高谈阔论——除了啜泣声日夜不停。
因为,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领导他们对抗慕容王朝的首领而已,更是他们的手足、他们的至亲。然而在这场惨烈过后,他们能做的竟只有掩面痛哭而已,连替贺兰震报仇的道义都无能为力。因为,慕容王朝虽然碍于大唐公主的命令暂时鸣金休兵,但,青海湖的四周早就布满了军队,只要稍有动静便格杀勿论,藉此封死海心寨的行动,也进而瓦解公主保全海心寨的心意。
“二当家——咱们难道只能在此坐以待毙?”这天,大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
“当然不是——”已扛起贺兰震遗命的贺兰智神情肃穆地说:“就算咱们想坐以待毙,也是不久了,据我推算,再过一些时日,慕容王朝恐怕会趁著大唐军队回去前,发动一次毁灭性的攻击。”
“来呀——老子盼这天盼得不耐烦啦。”丁叔拍著胸膛、豪气干云地说。
“是啊!他们要是敢来,咱们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事情并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容易——”贺兰智的心里早有了最坏的打算了,“如果今天只有慕容王朝的军力,相信咱们海心寨不一定会吃亏,但——再加了唐朝的助力,我们恐怕要有背水一战的心理准备了。”
“难道公主不能阻止唐军的支援吗?”狗子问道。
贺兰智若有所思地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开口说:“当看见心爱的人惨死在自己眼前,再坚强的女人恐怕也是万念俱灰了,更何况慕容氏的可汗早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能敷衍这么久不出兵,也算不容易了。”
一阵沉默!大家伙似乎对未来海心寨的存活都有个底了,但威武不能屈,在三十年前,他们的祖先来到海心寨的那天起,他们就与这样的命运画上等号,而一决胜负的这天成了他们活著的唯一目标。
也好,反正迟早都有这一遭,早来早好,让他们早一天替老大的死讨回公道。
有了这层共识之后,海心寨所有的弟兄都埋首于制作兵器、储备粮草及勤练剑法、射击,全心全意为著即将来临的大战准备迎击。
唯一不见人影的,就是贺兰静。
自从那天,她亲手在贺兰震的墓上撒下最后一抔土之后,她就擦干了泪,不再哭泣。
“大哥——我知道是我害你的,是我害死你的。”半年下来,贺兰静一直沉溺在这种内疚的状态下。
不管白天或黑夜,海心寨再也听不到贺兰静的一言一语,似乎她的说话力气,早在那场令人措手不及的火光里嘶吼殆尽。
她把这一切的悲剧全归咎在自己。要不是婚礼那天她说漏了嘴,那芙影姊姊就不会离开,即使是海心寨因而遭受攻击,但那至少不会让大哥独自一人去承受这份磨难。
而最重要的,是大哥不会因失去芙影而有了飞蛾扑火的行径。贺兰静清楚地知道,那夜大哥会坚持单独随行,已经是抱定必死的决心了,然而这层的认知,又把失去亲人的贺兰静推到谷底,一个转瞬间,她背负了她无法承受的亏欠之情。
是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心力交瘁的千斤亏欠。
所以,她变得痴痴傻傻、不言不语,整日一个人关在黑暗的房间里,想著自小到大贺兰震对她的骄宠、疼惜,想著长兄如父的贺兰震慈爱的神情,想著他威风凛凛的发号施令,及遭她捉弄促狭的无奈叹息,想著、想著……想到贺兰静两眼凹陷、憔悴不已!
“阿静,该吃饭了。”贺兰智心疼地看箸这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妹,怎么一下子间全变了?!
贺兰静没半点反应,只是动也不动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语,而怔忡的眼眸似乎是没了灵魂的空洞。
“静——该好好振作了。”贺兰智拍著她的肩,温柔地劝说:“失去大哥,我们谁不心痛,但日子还是要过,眼前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照你现在的样子,你要如何为大哥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顿时刺进了贺兰静与世隔绝的思绪里。
是啊!报仇。
刹那间,她有了个壮烈的念头 只要杀了慕容诺曷钵,那就可以替大哥报仇了。
贺兰静的一条命可以抵这么多,够了!
自这天起,贺兰静不再躲在角落了,她用著她前所未有的认真学习著各类剑法拳术,更以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方式锻链著自己的体力,只要随时随地看到贺兰静,她不是在耍拳弄剑,一定就是肩挑水桶绕坡行。
她的转变,教大家在惊愕之余有种欣慰,仿佛往昔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已长大成人,而逐渐地有了现实考量的认知,至少,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她能够保护自己。
而唯一令他们不解的是,自从贺兰震过世到现在,整整半年多的时间,贺兰静突然丧失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好转,连跟他们交谈都是点头、摇头加比手划脚,徒然张著口也发不出半点嗯嗯啊啊。
“唉——没了阿静的叽叽喳喳,还真怪不习惯的。”
“唉——耳根子太清静了,连脑袋都不灵光了。”
面对著寨里兄弟的暗示鼓励,贺兰静却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早已非她所能主掌控制的了。
再说,现在充斥于她心中的唯一念头,就是报仇,至于其他的,都不会留在她的脑海半秒钟。
时光荏苒,春雪过后又有绿芽初萌,青海湖畔已不复见当日惨烈焦黑的面容,换上的,是生机盎然的绿柳花红,仿佛也衬托著正伫立在春色中白衣少女的娇柔。
只可惜这等明媚,全是贺兰静为了报仇所刻意伪装的纤弱,但就凭这身不食人间烟火的衣裳,她才能轻易地瞒过了巡逻在青海湖畔的慕容军队,朝著吐谷浑王宫的路途前进。
此刻的贺兰静已不复当年的稚嫩少女了。
自昨夜留书走出海心寨的那刻起,贺兰静早有了玉石俱焚的决心了,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方法割除掉盘踞在她内心的火责与悲戚。
已经十八岁的她,开始要为自己闯下的祸负起责任了。
春日的市集格外热闹喧哗,但看在贺兰静的眼中却是不相干的人潮流动而已,引不起她半点的兴趣。
“好消息、好消息——”有人穿梭在市集间报著讯,“可汗和皇后的御驾已经到了,正在城内的行宫休息,明天咱们就可以见到他们——”
“真的?!那好极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子她贺兰静就不必再跋山涉水赶到王宫,眼前,仇人就自己来送死了。
在这一大片笑容洋溢的人群里,却都没人注意到这位白衣少女的笑里藏著致命的恨意。
只有坐在正对面茶馆里的李沅毓瞧出端倪——
她是谁?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她的眼光充满了杀气?连那娇艳欲滴的红唇都染著恨意!
她究竟是谁?
绞尽脑汁、翻著记忆,一向记性很好的李沅毓竟完全想不起映入眼帘的白衣少女。
难怪他记不起!就连与贺兰静成天相处的海心寨弟兄,都用“判若两人”来形容蜕变后的贺兰静。
她的美有成熟的韵味了!而眉宇的那股英气掺入了化不去的忧郁,那明亮晶莹的大眼珠也不知何时飘来云雾一片,迷迷蒙蒙地教人摸不透她的内心,再加上她日渐消瘦的身形,更使人不会联想到从前那位丰润有劲的贺兰静。
当李沅毓跟踪了她一大段路,脑子里依旧没半点消息。
“嗨!小美人儿,怎么一个人上街买东西呀?”这会儿,街上不知从那里窜出几个大汉,正嘻皮笑脸地调戏著只身一人的贺兰静。
“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只要你陪大爷我喝一杯,我马上买来送你——哈哈哈——”
贺兰静没啥表情,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
好个镇定的姑娘,大汉当前,她竟然连慌都没慌一下——她铁定大有来历!李沅毓还在拚命想。
“好个水当当的皮肤,教人看了心就痒,来——来让大爷我摸一下。”这大汉说著说著就伸出手,向前而去。
“咻——啪——”就在李沅毓准备上前搭救之时,一条粗大的皮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抽下去。
“哎哟 哎哟——”一阵皮开肉绽的惨叫声此起彼落,那几个威猛的大汉霎时都成了花猫,个个脸上、手臂上皆是血丝条条,然后落荒而逃。
好个俐落手法!柔中带刚、挥洒自如,仿佛那条长鞭是长在那手上般的自然。看样子,这女孩应该有不差的功夫底子,只是大家皆让她柔弱的外表给骗了。李沅毓的眼中竟闪过些微赞许。
唯一疙瘩在心的,就是那挥鞭的身影,李沅毓非常肯定,他绝对曾经看过这条长鞭在他眼前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