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曲纱纱并不理会她这两个要晕厥的姊姊,仍旧定定地望着慕容迟,两只大眼睛泪水汪汪,表情楚楚动人,「柳笑哥,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不是说过,永远也不会忘记纱纱的吗?」
「刚才那道菜,是妳做的?」慕容迟恢复了平素的笑颜,轻轻道。
「对呀,我说过将来长大了要当厨子的,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终于,他给出答案,「我也从来没见过妳。小妹妹,妳的确认错人了。」
第二章
这个女孩居然说认识他?
呵呵,不奇怪,好多女孩都说认识他,那不过是为了接近他的一个借口。
他不会生气--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对女人生气。
但奇怪的是,这个女孩子看他的眼神,那样纯真无邪,双眸中的泪花晶莹闪亮,完全不像有心机的欺骗,彷佛真的把他当成了那个……死去的痨病鬼。
他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留宿在姊妹坡的这个夜晚,他居然梦见了这个女孩的身影,梦见她怯怯地、惊喜地、颤抖地朝他走过来,唤他「柳笑哥」。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入得了他的梦,没想到这第一次,竟不是倾城妩媚的大美女,而是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会唤错他的名字,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被第一个人梦的人唤作「柳笑哥」?
呵呵,柳笑,好土的名字。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就想笑。
清晨的姊妹坡一片鸟语花香的景色,他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能闻到清风送爽的气息。
长年居住在繁华的京城,看惯了雕龙画凤、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的生活时常让他厌腻窒息,忽然来到这乡野之地,感受到晨曦暖而透明地照耀在自己的身上,竟觉得无比舒心。
他披上长袍,信步来到院中。
他以为自己是最早起来的,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人,先他一步站在淡淡的晨曦中。
那娇小的身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昨夜出现在他的梦中,他当然记得。
慕容迟犹豫着,不知应该上前,还是退避三舍?
他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一个女孩,但此刻,在她的面前,他却像个腼腆少年,居然想逃。
或者,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想惹麻烦。
想着,那女孩却已经转过头,看到了他。一瞬间,他已无处藏身。
女孩裹着长长的斗篷,头发未梳,流水一般披散在脑后,没有任何脂粉的脸蛋显得秀丽可爱。
她站在篱笆旁,先前彷佛在倾听着什么,非常入迷。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曲纱纱。
「曲姑娘早。」慕容迟只得微笑道。
「柳笑哥。」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坦坦荡荡,非常执着地认定他就是她的旧识。
面对这一声呼唤,他再次哭笑不得。
「柳笑哥,你是不是病了?」她凝视着他,很认真地问。
「妳看我像是有病的人吗?」慕容迟摊了摊手,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你的身体的确好端端的,可你的脑子一定病了。」她满脸的担忧。
「是吗?」他不禁笑了,「妳是大夫吗?」
「只可惜我不是,」她轻轻摇头,「如果我是大夫,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说的话是真的。」
「为什么妳会一心认定我就是他?」据说太过伤心的人,总会自欺欺人,给自己一点安慰,眼前的女孩大概也是如此吧?那个柳笑的死看来给了她很大的打击,让明明不傻的她,居然变得像小白痴一样。忽然之间,慕容迟有些同情她。
「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我解释再多也没有用。」她低下头,「你放心好了……」
「放心什么?」
「我不会逼你想起以前的事的,不会逼你承认自己就是柳笑哥,只要你肯让我叫你柳笑哥,可以让我这样跟你说话,就足够了。」她恳求地望着他。
嘿!这跟逼他承认自己就是柳笑有什么区别?
慕容迟万般无奈,大笑不止,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不生气,就表示你已经答应了?」她天真地看着他的狂浪笑颜,痴痴地问。
「好吧,」不知为何,他忽然心软了,他从来不曾对任何女人狠心,哪怕对方把一个土土的名字强行加在他头上,「那就暂且让妳这样叫我。」
「柳笑哥!」她连忙叫了他一声,生怕他反悔似的,「柳笑哥,你想吃什么,我替你做!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厨子,不会再让你吃了我做的东西生病。」
「一大早,刚刚起床,我还什么都不想吃。」慕容迟婉拒。
说真的,自从认识了她之后,看到她如此执着的痴呆模样,她做的东西,他还真不敢吃了。
「我还以为你这么早起床?是因为肚子饿了。」她有点失落。
「妳不是也起得这样早吗?难道也是因为肚子饿了?」
「我在听小鸟的叫声,」她指了指篱笆外,「我每天都听见牠们的叫声,我知道这种鸟是相思鸟,可我从来没有见过牠们。」
「妳走出院子,到附近的林子里去看看,不就可以见到牠们了吗?」
「柳笑哥,你不知道,我不能出去的。」
慕容迟奇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腿呀。」她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
,妳的腿?」他这才注意到她行动不便,「受伤了?」
「不,它们天生就是这样,一长一短,所以走起路来,也一毫一低的。」她掀起自己的裙子,让他看她畸形的腿。
慕容迟睁大微愕的眸子,不敢相信如此美丽的女孩子,竟是个天生的残废!
难怪江湖上传言曲家三姑娘颇为神秘,从不到外面走动,原来,她并非存心搞神秘,她有难言的苦衷。
「柳笑哥,你不要难过,」她望着他凝锁的眉,笑咪咪的,「我自己从来不为自己的腿难过,所以你也不要难过。我只是很想知道,相思鸟到底长得什么样?」
「相思鸟……」慕容迟并不知道,因为对她的同情,此刻自己的眉一蹙再蹙,「很美,翠羽红嘴,颜色很漂亮,眼睛又圆又黑,像两颗野葡萄。」
「真的吗?」曲纱纱快乐地拍手,「跟我想象中的一样,牠们的叫声这么好听,长得也应该这么好看才对。」
「难道妳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院子?从出生到现在?」再残废,也不至于如此吧?
「我小时候一直住在外婆家,就是跟柳笑哥你做邻居的时候,还记得吗?」她又开始自说自话,「那时我倒是可以到处乱跑的,可自从来到姊妹坡,我就不敢乱跑了。」
「为什么?」
「怕给姊姊们惹麻烦。她们说,江湖上有许多麻烦,也有许多坏人,如果被那些坏人知道了我是残废,就会给姊妹坡带来许多麻烦,所以,为了姊姊,我不敢踏出这院门一步。」
「可我听说妳曾经参加过君州厨王大赛?」
「那次是我事先把蛋炒饭做好,托二姊带去的。反正君州离这儿不远,快马加鞭赶到那儿,余温尚存。只可惜不能现炒现吃,否则味道会更好。」
「真是一个懂事的乖孩子。」慕容迟点点头。
「不过我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哦,我想看看莲子是如何生在荷塘中,地瓜是如何长在地底下,我每日下厨,面对许多新鲜的瓜果蔬菜,我总想弄清它们生来的模样。
「可我不能离开这后院半步,我只能每天站在这里,听外面的鸟叫声。我现在可以分辨出许多鸟叫的声音了,有黄鹏的,有画眉的,还有相思鸟的,但我从来不知道牠们长得什么样子。」
她清澈的眸子眺望着远方,诉说自己微小的愿望。愿望虽小,但听在他耳里,却有些辛酸。
「我这就去捉只相思鸟来给妳瞧瞧。」他说。
「柳笑哥,我不要,」她竟然拒绝了,「相思鸟抓了来,牠就再不能这样自由自在地唱歌了,何况,我想看的东西太多,光是一只相思鸟是不够的。」
的确,比起外面的整个世界,只见过一只相思鸟怎么足够?
看来这女孩子并非痴傻,-切的道理,她都懂得。不仅懂得,还看得透彻。
那么他应该怎么帮她?帮她满足她那个微小的愿望……
慕容迟忽然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她触动了。他一向怜香惜玉,哪怕为了红颜惹上麻烦,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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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施施坐在风里,信手捻起一颗杨梅塞进嘴里。杨梅微酸,她捂了捂腮帮子,皱着眉吞下去。
听说怀孕的女子都喜欢吃微酸的东西,可惜这种滋味,她从前不喜欢,现在仍然无法喜欢。
什么时候她才能够像大姊一样有个乖宝宝?只可惜这种事不能着急。
她叹了一口气,搁下盛水果的瓷盘,猛地却发现小妹一拐一拐地走进来。
「二姊……」曲纱纱唤道,欲言又止。
「怎么了?」曲施施微微笑,「又想找人替妳试菜?」
「不是,」她出乎意料地摇摇头,「我……我想请二姊替我梳头。」
呵,从前她未出阁之前,每天都要帮纱纱梳头,现在长期住在京城,姊妹间的情谊彷佛疏远了一般。她顿时心有愧疚,指了指梳妆台,「二姊现在就替妳梳个新花样。」
「我不要。」曲纱纱却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这丫头今天为何古里古怪的?一会儿哀求,一会儿又拒绝。
「二姊现在替我梳了头,明儿回京城去了,没人能为我梳出那样漂亮的发辫,我会更难过。」曲纱纱幽幽地回答。
「我会教丫头们的。」
「天底下谁都没有二姊心灵手巧,」
「哎呀呀,妳这丫头,到底有什么事想求二姊?」曲施施瞧出了破绽,「这样讨好我,倒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二姊……」曲纱纱上前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我想随妳进京玩几天。」
「进京?」她不由得一怔。
「二姊,妳该不会嫌我痲烦吧?」
「哪儿的话呀,二姊也很想接妳去玩玩,」她拍拍妹子的手背,「只是妳的腿不方便。」
「有车有马,怕什么?」
「可大姊不会答应的,」曲施施摇了摇头,「妳又不是不知道,大姊一向最在乎妳了,生怕我对妳照顾不周,况且,这儿离京城路途遥远。」
「所以我才不求大姊,而来求二姊呀!」曲纱纱撒娇道,「妳就替我在大姊面前说说情,让我出一趟远门吧,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门,会被别人耻笑的。」
「可妳怎么忽然想起要去京城玩呢?」她突地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
「是柳笑哥邀我去的,」曲纱纱笑咪咪地老实回答,「他说京里有好多好吃,好玩的,我该去见见世面。」
「什么?慕容迟邀请妳去?」曲施施倏地站起来,「小妹,妳少搭理他!」
「为什么?」曲纱纱懵懂不解地问,「难道他不是好人?我听说二姊妳以前还在他家住过呢,如果他不是好人,妳怎么敢去他家住?」
「他是个好人……」她微微凝眸,「可他不是一个女孩应该接近的人。」
「为什么?」曲纱纱惊奇地睁大眼睛。
「妳太年轻了,现在还不懂得这些,」她抚抚那一头长发,「总之,以后不要跟他说话。来,二姊替妳梳头。」
「我不要!」曲纱纱头一歪,挣脱姊姊的手,「我好不容易再见到柳笑哥,虽然他不记得我,但难得他还邀请我出门去玩,我要跟他在一起!」
「妳……」曲施施微愠,「慕容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柳笑哥现在在楼下呀,」望着姊姊生气的脸,她有些不知所措,「二姊,妳怎么了?」
顾不得理会妹子的惊愕,曲施施一甩裙子,便往庭院中奔去。
篱笆边,大树旁,慕容迟正站在那儿远眺清晨的天空,听见脚步声,优雅地回眸一笑。
「嫂子这么快就来了?」他道。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曲施施挑挑眉。
「来找我是为了纱纱的事吧?」他也学着挑挑眉,一脸顽皮。
「慕容公子,」她无奈叹息,「你以前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收留过我,施施无限感激。只是我那妹子年幼无知,样貌平庸,还请你手下留情。」
「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弟我听不懂呀。」
「慕容公子家有美妾无数,个个爱你如命,你又何必带纱纱去京城呢?」
慕容迟讶问:「嫂子以为我想带纱纱去京城,是因为对她动了邪念?」
「否则慕容公子为何这样『好心』?」
「我只是觉得纱纱很可怜,」他换了正经颜色,「一个女孩子,长到这么大居然从来没有出过门,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纱纱一向好静,除了研究菜谱,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会想出远门。」
「嫂子一向聪明,怎么这样不了解自己的妹妹?纱纱不出门,只是不想为妳们带来麻烦,妳当她真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
「什么?」她不由得吃惊,「你怎么知道?」
「她亲口对我说的,」他轻轻叹气,「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搞不清楚,妳们还算是她的姊姊吗?」
一句话辩得曲施施当场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吐出话来,「可是……这一切又关慕容公子你什么事呢?」
「因为我可怜她,」慕容迟恢复清朗迷人的微笑,「天下可怜的女子,我都忍不住要去帮助她们。」
「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曲施施仍旧担忧试探。
「正如嫂子刚才所言,我家有美妾无数,个个爱我如命,何必对一个姿色平平的黄毛丫头动邪念?况且,纱纱有那样了不起的姊夫和这样聪明的姊姊,我敢惹你们吗?」
「我只是怕纱纱一心把你当成柳笑,到了京城,你们接触的机会多了,她会更加胡思乱想,无法自拔。」
「这个嫂子可以放心,我只护送妳们回京,一进城门,我便不再见她。」
「真的?」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嫂子,我慕容迟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却从不食言,妳还不信我吗?」
「我信你,我大姊未必信你。」
「所以全靠嫂子妳去说服殷夫人了,」他明亮坦荡的双眸与她对望,「怎么,嫂子还是不肯信我?这样吧,就让我来收买嫂子一下。」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
「这是什么?」曲施施诧异地问。
「小弟昨日注意到嫂子一直在吃杨梅,又一副难以下吞的样子,小弟大胆猜测嫂子一定是很急着想要个乖宝宝。这张偏方就是让人早生贵子的药方,只要照此抓两副来服用,很快,嫂子吃杨梅的时候就不会那样难以下咽了。」
「你……」曲施施顿时满面羞红,难堪之余,不禁佩服慕容迟如此洞察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