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郑远祈存心逗她。
“我以为你只是名行医者,原来你功夫竟有如此修为!”她有种被骗的感觉。
“苦练多年这自是当然,区区本事,不足挂齿!”他不愿欺骗她,却也不能全盘托出,时机不对!他继而转问她:“为何要不告而别?你伤势未愈,在外行走诸多不便,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你岂会不知?别死固执,我若不是关心你,心系你的安危,大可不必理会你,任你恣意独行离去!”
白玉瑕仍被他紧搂着,亲密的接触令她感到心慌,下意识想推开他,无奈他的手箍得死紧,摆脱不得!
“你就依我这一次,等伤口完全恢复后,我绝不强留你,如何?”他眸中有丝狡狯,但消逝得极快。
白玉瑕心中哀叹一声,忖度凭他的身手,若决意要死缠她不放,她大概也只有无可奈何的分。
“别蹙眉,好歹我又救你一次,让我看些好脸色不为过吧?”落着于地,郑远祈饶有兴味地逗她。
她转身进门,懒得理他。
“我真不懂——我陪你游山玩水有何不好?老是对我扳张脸,这是钓我的手段吗?”他畅笑出声。
白玉瑕卧榻而眠,决定对他寡廉鲜耻的调笑充耳不闻,当作没他这个人存在!
看来,她早晚会被他的死皮赖脸逼得崩溃!
这是她合眼前最后一个想法。
在郑远祈的悉心照顾下,白玉瑕的伤口复原得相当迅速,不出数日,伤口已结痂完全。
虽然白玉瑕感动于郑远祈的呵护备至,但她的态度依旧冷淡,一如先前,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而郑远祈亦不强求,在温柔的照顾她之余,绝不忘调侃她几句。见她发怒,反而会哈哈一笑,似乎引以为乐事!他仍是一迳的和颜悦色,她淡漠的习惯从不会使他不耐,甚至发怒,这项事实倒令她颇感沮丧!
她甚至要怀疑他是否已臻圣人境界,为何她总挑不起他丝毫的脾气呢?她无欲无求的心境尚且都会掀起情绪波纹,他又怎能忍受她的蓄意激怒,仍然微笑以对?她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由此可知,郑远祈委实让白玉瑕伤透了多少脑筋,他之所以难缠,就是那不同于一般人的性格!这是白玉瑕最终的归纳结论。
在他为她换完药、轻拢上她的衣衫之后,他缓缓地开口问:“我一直在想,为何你不似一般女子?在男子面前衣衫不整,你倒显得从容自若和洒脱率性,毫无矜持及赧然羞怯之情?我很好奇,能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我心中坦荡。”她理直气和。
“即使是面对我这么极富魅力的男子?”他追问。
“也许正是你魅力不够吧!”她妙答。
噤声——
“我的伤口应该无碍了吧?”她问。
“嗯,都结痂了。我已经为你准备一瓶药,等痂皮脱落后再使用会淡化疤痕。”他盯着她:“想离开了?”
“嗯。”
“依你目前的情形来说,的确可以动身了。”
“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他诡异的笑笑。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的好!”
“既然我的伤已无大碍,那么我也该告辞了。”
“我想,你不需要向我辞行。”
“为什么?”白玉瑕有种不祥的预感,正逐渐酝酿成形。
“因为——”郑远祈懒懒地拖长声音:“我会与你相伴同行!”他的笑意灿烂非常。“我是说过不强留你,可从没说过要放弃与你一同游山玩水、行遍天涯的念头!”
如此死皮赖脸的功夫,可都是受师父——山叟老人他老人家一千八百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所致!
“你——简直无赖!”白玉瑕恼火了。
“我承诺绝不成为你的牵绊!”他信誓旦旦。
废话!他的武功修为如仳精湛,当然不会成为他所谓的‘牵绊’,而她所谓的‘牵绊’是指情感方面的……
正想开口回绝,白玉瑕见到他认真的神情,拒绝的言辞梗在喉中,迟迟吐不出口——
这两度救她,又对她柔情备至的伟岸男子,为何执意待在她身畔呢?她真的不明白!
如果,事情似乎都按照他的意思演变下去。她,只有认栽的分,即使置喙也是无效!
洛水悠悠地流,白玉瑕和郑远祈沿着岸边踽踽而行。
虽身在动荡不安的乱世之中,但白玉瑕仿佛置身桃花源心境,拥有苦中作乐的雅致闲情。正如此刻,她望着苍茫迷离的烟波水色,想起传说中那美丽的洛水女神,以及曹植与甄宓那段荡气迥肠却因造化弄人而无法终成眷属的悲剧恋情,恼人的世间情啊……衬着这凄美的传说,似乎更添加了洛水神秘缥缈的静谧之感——
恍惚间,她听到郑远祈正吟颂着:‘洛神赋’。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别……”白玉瑕打断他,旋过身子,直直地注视着那双摄人心魂的瞳眸。“我真不明白,你说你是个修道之人,为何总让我错觉你所追求的不是悟空一切的超脱?”
“我的确不是。”他回答得恳切。
“那你修什么?”她问得心慌。
“与你相同——修心!”
“我不以为。”
“你倒说说看!”
“我认为你难抛世间七情六欲的枷锁。”
“你不也是?”
“我是,所以我仍得琢磨!”
“不必。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你不僮吗?”他语气中透着一丝热切。
“我不想懂。”她回避他灼灼的目光。
“你早晚会懂的。”郑远祈有些黠然的低语。
静默。
白玉瑕叹田气。“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那是因为你从不肯正视你心中真正的心意。”
“换句话说,你是认为我的坚持只不过是自以为是——为拒绝而拒绝?”她忍不住动气,气他黏人却义正辞严的态度。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扭曲我的话呢?”她的固执教他头疼。
“我扭曲你的话?”她声音渐冷,令人不寒而栗。
郑远祈明白多说无益,她执意误解他,他再赘言只是增加两人之间的摩擦罢了,除非她自己顿悟出心中费解的情感,否则任他说破了嘴,她仍是不但不想懂,更是不愿懂了!
难哪!这扰人的矛盾。
他明明可以照师父所言,直接打通她的天灵盖,连结前世的记忆,让她毫不迟疑地奔进他的怀抱,但……他却选择在现世的她也爱上他时,才要打开她的天灵盖,和她生生世世相守。这样的选择,师父曾笑他痴愚,可是他并无丝毫的后悔,且决意如此作法,就算是——对自己的考验吧!他想。
看着白玉瑕迈开步伐,故意漠视他存在向前踱去,他突然觉得她固执得可爱。
如此深刻的爱恋,或许是深得有些走火入魔吧!郑远祈忍不住自嘲道。
此时,远方突然传来一连串求救的尖叫声,白玉瑕飞快地寻至声音来源之处,郑远祈自然也尾随其后而至。
白玉瑕赶到现场时,看到一名落难的富家千金秀很显然地正困陷在几名贼人之中,而贼人猥琐的目光将心中的企图表露无遗,白玉瑕看了身后的郑远祈一眼,两人随即有默契地同时出手,轻轻松松便将贼人修理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除非必要,否则白玉瑕通常不轻易取人性命。清场完毕,她缓缓走向惊魂未定的女子,放柔了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她忖道眼前这名女子大概是与家人逃难,结果不小心失散而落入贼人之手,所幸巧遇她和郑远祈经过才获救。她心想着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孤身独行委实危险,不如安排她有个落脚之处再离开也不迟。
哭得楚楚可怜的落难女子没有回答白玉瑕关切的询问,却佯跌进面无表情的郑远祈怀中,一副受尽委屈模样!
白玉瑕将落难女子的行为尽收眼底,自是明白世俗女子乍见卓尔不凡的救命恩人那益发我见犹怜的心态。
她注意到郑远祈严峻的目光和推开那名女子的动作,不知何故,她心里竟泛起一道暖流。想起那名落难女子既已不需要她的帮助,旋身正欲离去,手臂却猛然地被强而有力的手掌攫住。
“你想去哪里?救人救到一半似乎不是你的原则。”郑远祈若有深意地注视着她嘲讽意味浓厚的嘴角。
“看来她需要的是你,不是我。”她暗指他以救命恩人的身分纠缠她,让她逃脱不得,眼前就有一名女子正心甘情愿等他纠缠!“我想她正好可以让你转移目标!”
“什么转移目标?你倒给我说清楚!”郑远祈动气了。攫住她手臂的大掌自然紧收,他未觉自己握疼了她。
“意思就是我要离开了!这位姑娘需要你的帮助,刚好,我可以向你告辞,就此分道扬镳,互不相干。”忍住手臂的疼痛,她咬牙切齿地说。
突然,郑远祈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我可以当你这是在吃醋吗?”他坏坏地笑着。见她正要反驳,又轻声低语:“如果你离开,我马上撇下这姑娘不管,信不信由你,总之我说到做到,人是因为当初你想救,我才帮忙救,既然你不管她,我也不想管!”
“修道之人竟口出此言,你羞不羞!”白玉瑕低声怒斥。
“为你,纵使被良知鞭笞也值得!”他语调中尽是笑意。
“你这是在调戏我?”她眯起双眼,声音发狠。
“不敢!”郑远祈回她。
白玉瑕回身看了那名止住了哭泣却愣愣地望着他们低声交谈的青衫女子,甩开郑远祈已放松的钳制,她走过去,耐着性子询问:
“姑娘,你还好吧?”
梨花带泪的脸庞仍未转向她,光迳自盯在郑远祈身上。
“我想……我应该没事了。”这话仿佛是对郑远祈说,而不是对她说。即使问话的人是她!
白玉瑕忍下心中的不耐,但向来严肃的表情却自然而然的冷凝。但她声音仍然温煦:
“姑娘,请问如何称呼?为何会落难于此?”
因为这个问题,让白玉瑕得到了对方的正视目光。好不容易呀!
“我叫颜如玉,洛阳人氏,随父亲逃离洛阳城躲避战乱,却遭逢饥民抢劫财物,因而和家人失散,流落至此,若不是两位方才出手相救,恐怕——”我见犹怜姿态的青衫女子颤着身子欠身:“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这些俗套就免了。”白玉瑕轻摆手,又问:“如玉姑娘,你有可投靠的亲人吗?”
“我原本就是和父亲要投靠杭州的叔父,但现在——”颜如玉有些期待地望着白玉瑕面无表情的脸。
白玉瑕回身睐了郑远祈一眼,淡然:“我想,我们正巧要往江南东道而行。”
郑远祈明白她的心思,不置可否的颔首。
“你们愿意送我至杭州?”颜如玉脸上顿时有了光采:“到了杭州,我一定要求父亲好好酬谢两位——”
“这倒是不必了。”白玉瑕打断她的话。“时候不早了,如玉姑娘,方才你受了惊,我想不妨就先找间客栈落脚,明儿个一早咱们就动身起程,你早些抵达杭州,省得家人挂心担忧你的下落及安危!”白玉瑕不容置喙地下了决定,不苟言笑的神情显得严厉更甚。她迈开脚步向前走去,清楚身后的两人随之跟进。
郑远祈望着白玉瑕挺直的背影,眸中有一抹激赏的光芒。她的坚强、固执、善良和勇气,一直都教他心折不已,但——她何时才肯卸下心防与他共织爱恋呢?
郑远祈尾随在白玉瑕身后,他的心思虽集中在她身上,却没有忽略身旁颜如玉那爱慕不舍的眼光。这种目光早在千年之前,他就习惯这种目光的牵绊,当然在千年之后,他没道理不解这欲语还休的注视所代表的意味,如同住昔——不予理会!这是他自始至终的作法。
目前,进驻白玉瑕冰封的心灵,才是他最热切的渴望……
白玉瑕一行人朝东南方而行,由于颜如玉不堪颠簸,为了配合她,三人抵达蔡州时,竟费时半个月之久。不过,白玉瑕和郑远祈虽然都是一贯的严肃俐落,对颜如玉娇滴滴的举止,倒无不耐的神色,两人反利用这缓慢的脚程,一个欣赏沿途风光,怡然自得;一个不是偶尔助兴调侃几句,就是献殷勤却惨遭闭门羹,仍一副乐在其中的玩味模样。而颜如玉望着冷冰冰的绝艳女子,虽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却忍不椎妒起白玉瑕,卓然伟岸的郑远祈似乎只对白玉瑕露出娴雅的温柔,对方明显的不屑一顾,让她这个企图吸引郑远祈注意却始终无法成功的人又妒又羡,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颜如玉自认比白玉瑕貌美年轻又未染风霜,她不明白郑远祈钟情于白玉瑕的原因。
白玉瑕又冷又傲,艳丽绝伦却无丝毫的温柔可言,严重地缺乏女性娇柔之气,说好听一点,就是十足十的美丽男人婆——虽美,却不可爱!反观自己,拥有清新却又撩人的媚态,加上年纪又轻,充满了女人味,不似白玉瑕说话冷言冷语、神情淡漠倨傲,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样。她不相信,有哪个男人能长久忍受此种个性的女人,耐心早晚会用尽的!颜如玉坐在马上如是想。
“白姑娘,能够停下来歇歇吗?”颜如玉无法习惯长期坐在马背上,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好像快散掉了似的腰酸背痛,她忍不住开口要求,想起自己的千金之躯,不禁满腹委屈,内心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一览无遗。
白玉瑕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和郑远祈很有默契地同时勒马停住。两人早已看出她的心思,叫停其实见怪不怪!
愈往南方走去,就愈感气候的温暖宜人,白玉瑕行走江湖多年,早已习惯旅途的颠簸,所以并不引以为苦,但她知道似颜如玉这般娇生惯养的女子是不习惯受奔波劳苦的,关心萍水相逢的人不符合她的个性,她以她的方式体谅颜如玉的处境与感受,看似不着痕迹。若非了解白玉瑕性情的人是不会明白她的用心,自然也省去了她最排斥的感激与谢意,并真误以为她的不苟言笑即是不近人情!
郑远祈却尽收眼底。
三人均下了马,各自踱开休息片刻。郑远祈紧跟在白玉瑕身后,语气中充满笑意:
“你呀!真是倔得教人心疼。”
白玉瑕闻言旋过身,口气不善,大有撵走他的意味:“我的事你少管!”
“那怎么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是不分彼此的!”再一次,他又开始施展他迫人的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