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一顿。以为他会很不动声色的、但非常快速的把手收回去,并且努力维持贵公子该有的优雅,绝不让人发现他有一丝丝失礼与狼狈……
她猜错了,他没有。他手顿住,是因为正专心在看她,以一种好气又好笑的目光瞅着她看,手非但没有抽回去,反而——
「啊!」她突然叫出来,因为他那只向来有礼而且尊贵的手掌正在做着不可饶恕的事——在她头上乱拨乱撩,把她的头发搅成鸟窝!
贵公子是这么当的吗?这人有没有身为贵公子该有的矜持道德呀?她很想开口问他,把他问到无地自容最好,可是因为她正忙,忙着反攻回去,也忙着笑,于是这个念头便没机会付诸实行了。
想反攻,谈何容易!这时候身高的不同与手臂长度的差异就是件很血淋淋的事了,因为她根本构不到他的头,两只爪子乱挥乱拍的,顶多只能把他身上原本平整的毛衣给拉皱,再也没能有更多漂亮的战绩。
她笑,也看到他笑,极之真心的;他眼中有她,专注看着,也为了她的张牙舞爪而笑,带着罕见的顽皮模样。不知为何,这样的他,让她笑得更开怀。直到她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拍向他毛衣的爪子变得虚软无力,他才停止这场笑闹,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牢牢搂好,不让她像只虫子般的蠕动,担心她会一路蠕到地上去瘫着。等她顺过气后,才把微温的开水端来喂她喝。
她躺在他怀中,身子放得软软的,不理会自己的鸟窝头,声音低低的问道:
「为什么今年二十四岁的你,今年才硕一?」
「快二十岁时当完兵退伍,来美国读大学,接着读研究所,二十四岁读硕一,很合理。」
「你当兵?!」这个讯息让她跳起来。「那你一定是台湾特权阶级里的异类。」
「只异类了一半。我那一年多的兵当得很轻松。」
「我不明白你是基于什么理由去当兵,可是至少你跟其他有特权的人不同,这让我很佩服你。」
「那么,为了保有妳对我的佩服,我还是别跟妳说为什么我会在高中毕业后跑去当兵吧。」
她嘿嘿直笑,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问出口。就算好奇,她也不要问,不喜欢他吊人胃口的姿态,超讨厌的,不想被他钓成功。
「今天天气不错。」她别开眼,不跟他对视,伸出一只手指向蓝天。
「胡说,今天天气坏透了。」他帮她调了个舒适的位置,完全贡献出自己的胸怀给她当枕头,方便她伸展脖子望向天空。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哪里坏透了?」她白他一眼。
「妳的脸色坏透了。」他轻点她软嫩的粉颊说着。
她一怔,这才知道他方才由着她闹、陪着她闹,只是为了松弛她的防备,其实一直把她脸上的茫然放在心底,也打定主意要弄清楚。把她搂在怀中,是为了让她觉得舒适,也是为了不让她躲开。
「靖远……」她第一次叫他的中文名字。以前不是戏谑的叫他「王子」,就是直接叫他Eric,而此刻,她只想叫他的名字。
「嗯?」
「是的,我很茫然。我觉得无所适从,我的心情坏透了。可是我不想跟你告解,你只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人生,你不能完全了解我,正如你无法代我过我的生命。」
「我是无法代妳过妳的生命,但我可以在仍然陪着妳的时候,听妳说话,让妳觉得快乐。」
「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不解,忍不住问:「你总是这样吗?想法子让你身边的人满足快乐?那你自己要的是什么呢?」
像是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所以莫靖远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想,笑笑的回答她:「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虽然许多人都以为什么都有的我,应该富足到想不出世上有什么是我觉得欠缺的了。」
「你缺什么?」
他不答,反问:「妳缺什么?」
面对这个不肯吃亏又记忆力好得惊人的男人,她完全放弃挣扎。说道:
「我不缺学校读,不缺全额奖学金,不缺对自己能力的了解,我只缺……对自己未来的肯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得走那样一条路,读完博士,然后进入世界知名的大公司,主持一个研究中心,每天沉浸在一堆研究中,或许是专注于基因工程的破解,或者是想尽办法让女人脸上的皱纹可以少一条……我觉得很悲惨,好像天才就只能走向那种合理的结局。」
「妳觉得无聊?」
「不能说无聊,只是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兴趣是什么时,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只能那样做?」好吧,说到这里,她承认了:「是的,我觉得无聊,觉得抗拒。为什么一定要专精?为什么一生只能专注在一件专业上?我又不想当权威。我想要学习的事物太多太多,可最后一定是落得什么都不精的窘况,我怕我承受不起那样的结果,我更怕把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虚掷浪费,这是很糟的。」不知不觉,居然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了。她拍拍头,无奈的看着他,叹气道:
「这个学期是我这一生最空闲的时候,所以我才会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吧。如果眼前有山一般高的书本必须学习,我想我就不会想太多了。」
「那不好。」他摇头。
「为什么不好?」
「因为那么一来,我们就不会恋爱,妳不会有空理我。」
她再度怔住。这人……一直都知道她是怎么愿意眼他走进这一段感情的,是吗?他知道,而且毫不犹豫的立即把握住,完全没有其它的胡思乱想。
「靖远,请你告诉我,除了天时、地利恰好之外,你选我当你短期女友的原因是什么?应该不是只为了我不会黏你、不会让你后患无穷吧?」
天时,指的是他目前还年轻,还是学生,在尚未正式进入家族事业里去卖命前,他有一点时间可以过自己悠闲些的生活,包括谈一场甜甜的小恋爱当消遣。
地利,指的当然是这里——美国、异乡,不必受人目光注意、指指点点的地方,可以活得像个平凡人,也得到充分的隐私。
「妳该自己想的。」莫靖远这么说着。
「为什么?」她听了愤愤不平起来,尤其明白他打算就这样打发掉这个问题之后。
「因为妳是个天才少女呀。」他还是笑。仿佛一点也不知道有人正暗暗磨着爪子,企图把他脸上的假笑狠狠刮下来。
非常好!他把她的心事都摸透了,可她却还是对他一无所知。不,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她有些赌气的说道:「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你喜欢我。」
「那是当然的呀,不喜欢,为何要与妳交往。」他眼神温柔,不隐藏也不闪躲,反倒她没来由的害羞起来,不敢再与他直视,眼睛别了开去。
躲开他的眼后,对自己的孬样觉得生起气来,让她很想很想扳回一城。如果他不要再笑下去,不要再那么温柔的看她,也许今天就是到此为止,不会有以下这类完全没有考虑后果的对话产生了……
「听说男生在皮夹里准备保险套是一种礼貌,是这样吗?」她眼睛不敢看他,只盯着他围在她腰上的双手,恍惚想着他这双手多么好看。
那双好看的手似乎轻轻震了一下,很细微,让她怀疑只是自己心跳太快的错觉。是错觉吧?
「妳想参观我的皮夹?」他的气息热呼呼的吹在她耳畔。
「呀……呃……」不行,她要振作!「对呀,我没看过保险套,想开开眼界。」
「那妳可能会失望。」他笑了。「因为我的皮夹里没有那种令妳好奇的物件。」
「这样可以吗?如……如果突然有艳遇了,你怎么办?」
「亲爱的,我们何不一起来研究看看该怎么办。」诱哄,魅惑,仿佛有某种势在必得的况味正在弥漫。
这个男人在邀请她呢!她心蓦地揪紧,什么话也讲不出来;而且她震惊的发现,即使她现在说得出话,肯定也不是跟拒绝有关的辞令……
他没有马上行动,虽然身体渐渐紧绷起来,但仍是静静的看着她,约莫有两分钟之久;他在等她拒绝。
但她没有。虽然表情带了些惊慌失措,可是粉红的小嘴除了微颤外,没有其它的示意,没有任何可称之为拒绝的动作。
对性,她非常惶恐;对他,却不。答案非常明白了。轻抖的小手俏悄滑进他炙热的大掌里,由着他把自己温热起来,一路热到心口,怦怦地发烫。
然后,他牵起她小手,以一种优雅的克制,徐缓的付了餐费,单手抓起两人所买的书后,大步往他车子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把她抓得好紧,紧得让她觉得有些痛。他也在紧张吗?
不管他紧不紧张,这个想法至少让她感到好过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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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密,发生在她的宿舍。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他住的地方那么远。情欲是一种冲动,禁不起一个小时车程的折腾与消耗。车上?不,完全不考虑。旅馆?想都没想过。所以当她建议到她的住处去时,他没有反对,油门催得飞快,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她住的地方。
「我们真古板,对不对?」当他们能好好说说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之后了。
各自洗完澡,简单的在衣衫不整的情况下吃了微波食品当晚餐后,他们又回到温暖的床上,体肤相触,亲昵靠在一块,不为了酝酿下一波激情,只是想贴近,分享体温,也分享彼此身上的味道。
「是吗?」就着床头一盏小灯,他随意翻看着她放在床头柜上的书。大多是生物、遗传、免疫学之类的专业书籍,满满的专业术语,文字之艰深,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
「我不能想象在车上做爱。虽然很多人都这样做,因为方便,也因为刺激。」
「这么说来,我们是古板没错。」他漫应。
他在看她的书,而她在看他。
洗完澡的他,头发半干,有些凌乱,使他俊美的脸孔不再显得文质彬彬,反而添上几分狂野。没有穿衣服的他,肩膀宽阔,胸膛厚实,小腹甚至结有六块肌肉,此刻虽然是放松的半躺着,但那肌肉的形状仍是隐隐浮现。真是非常有看头……男人的身体都是长成这样吗?当她这么想时,也问了出来。
「我不清楚。」他睨了她一眼,右臂横张,将她圈入腋下,收拢她于自己的胸膛上,才又缓慢地道:「如果运气不错的话,也许妳这辈子会有许多探索的机会。到时再请妳告诉我这个答案吧。」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她眼睛眨了眨,望向天花板想了一下,很肯定的这么对他道。
「哦?」洗耳恭听。
「下一个男人,我还是会找像你这种体格的,结实、美丽,而且绝不健美得太夸张,这样对我来说刚刚好。其他太壮或太垮的,我都无法想象。所以我现在就知道未来看到的男性体格都差不多会是你这样的。」
他浅淡笑出声,语气听不出高兴还是恼,说道:
「我是否该为妳的肯定而备感荣幸呢?」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是没有意见啦。」她窃笑,迎上他正在看她的目光,不确定那里面是否带着点不悦,而这,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很开心。
对于这个话题,他们都聪明的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他放下手边的书,打算再翻下一本。罗蓝瞄到他的动作,突然想到什么,趴在他身上,伸长手从床头柜上抽过一本书,然后问他道:
「莫,你看诗吗?」
「诗?」莫靖远顿了下,眼光放在她手上那本诗集。不明白一个生物科学研究生的住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那是哪一家上市公司的名字吗?」
「你明知道不是!」她横他一眼。
他低笑,回她道:「不,我不看诗。」
「在你们学商的人眼中,文学这种东西很没价值吗?」
「不,任何可以当作商品贩售的物件,都有它的价值。我想每一个学商的人都会这么告诉妳。」
「那你呢?你的看法呢?」
「我吗?」他看着她,这个美丽聪明且青春洋溢的女子,此时此刻在他怀中,也在这当下属于他,虽然可能在无法预期的下一刻飞逸而去,但现在,她是他的。「我只能说,文学不是我的兴趣,但我不会因为兴趣不在那上头,便否定它的价值。妳喜欢诗?」
罗蓝叹口气,柔嫩的脸颊不自觉的轻轻在他胸膛上摩挲,不知道自己此刻显得多么迷惘。
「我大概是喜欢的吧。小时候,家里让我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然后是诗经,为了训练我的记忆力。对我父母来说,这些只是训练我的过程之一,我不必对诗文产生兴趣。而后英文、法文的学习取代了古文的背诵,一件又一件功课紧凑的排在我的课表里,把我塑造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想我是喜欢读诗的,即使我并没有诗才。我买诗集,各国的诗都买。有些诗读起来无法理解,但董仲舒说过,『诗无达诂』嘛,诗读起来有感觉就好了,不必一定要把每一个字都拆解得清楚明白。」
「是这样吗?文学真是玄妙。」他放开手边的书,双手转而耙梳她的秀发,由前往后梳去,让她美丽的脸蛋完整呈现。
「你有兴趣了吗?你愿意跟我一同看这本新买的诗集吗?」她突然兴致勃勃起来。
「抱歉。我没兴趣。」
「那你做什么表现得好像有的样子?还说文学玄妙呢!」
「妳是天才,居然听不出来我只是在客套吗?」他扬眉,好诧异的样子。
罗蓝声音一噎,静静看了他好久,先是讲不出话,而后眼神转狈,不知道在阴谋些什么。而莫靖远不知道是神经忽然变得大条还是怎地,也静静的看她,气定神闲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她下巴扬高。
「我被赶了吗?」
罗蓝嘿嘿一笑。「没赶过男人,想从现在开始练习。」
「这么无情?」莫靖远叹了口气,没有反抗,乖乖的掀被下床、着装。
虽然眼睛闪也不闪,正大剌剌的欣赏着年轻精壮裸男穿衣的美好画面,但她口气可无情了:「抱歉,我不是商人,不习惯客套。」
他穿好衣服,从头到尾没有试图努力争取自己留下来过夜的机会。只问:
「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她眼睛眨呀眨的,笑得好诡异。「我会让你知道。」
他定定看她,绕过床尾,走到她躺的这边,给她一记吻别。「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