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太好了!妳也要去波尔多吗?妳会不会说法文?噢!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真的被拒绝说英文的法国人给搞得快疯掉了!他们明明听得懂英文,却不肯说,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不理人。我们是顾客耶!买东西还要受气,这些欧洲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顾客至上』,真是气死人了……」几名妇人开始叽叽呱呱的对罗蓝吐苦水。听到罗蓝说会法文,马上像挖到宝似地惊叫欢呼一片,缠着她,问她有没有短期打工的意愿。这些人接下来还有十天的行程,目标都是在法国洒钱,迫切需要一个会法文的人随行,所以纷纷开出优渥的条件——
「罗小姐,妳可以眼我们一起住五星级大饭店,我们会供应妳。」
「还有,吃的方面,都会跟我们一样,全都是豪华的法国美食喔!」
「当然钱的方面更不会亏待妳,这十天我们会给妳二千美元的薪水。」
其实根本无需开出什么条件,当她们开口提出这份工作时,罗蓝便打算答应了。至于吃喝玩乐上的保证,她没概念,也没意见。
真是有意思,想都没想过生平第一份工作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虽然完全不在她预期内,但她很能变通,马上同意了。生活的体验、对世界种种事物的好奇,都不该再像二十岁以前那样,永远都按着功课表的进度去走,没有任何意外,呆板保守。从现在起,她要随兴过日子,满足所有她好奇的、想去尝试的种种。
这些妇人似乎对她的表情不大满意,好像是因为她表现得太平淡,没有对她们开出的条件做出适切的反应。
她一直在读书,家里环境又下错,从没打工过,所以对薪资的高低没概念。当这些穿着贵气的妇人说出这么多条件后,以一种「妳应该很讶异我们居然这么大方慷慨吧?」的表情等她反应时,她愣了一下,久久之后,才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笑了笑,对她们道:
「那些都不重要。能在法国四处走走才是吸引我接下这份短期工作的原因,我想应该会玩得很尽兴吧。」
本来第一个工作是想学酿酒的,没想到却意外当了旅游翻译。人生一旦决定脱轨演出后,好像随时都会有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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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蓝这份临时工作所服务的旅游团,有个专有称呼,叫做「贵太太团」。她们来到风景迷人的欧洲,游玩看景倒是其次,重点是出来洒钱,务必要让这些鼻孔总是朝天的欧洲人明白亚洲人的经济实力,常常一个不小心购物过度,把人家整间店搬走都不是太稀奇的事。她在一旁看了好笑,不知道这是台湾人特有的购物嗜好,还是有钱人家都是这种大气的洒钱方式;反正她跟着这些奇人走,总是在扮演着「刘姥姥」的角色,如今五天下来,也扮演得很驾轻就熟了。
在波尔多买了几十箱的葡萄美酒后,这些贵太太们的下一个行程是波尔多北边的干邑,那边的白兰地相当知名,她们决定去那边耗两天。
「Vi,妳知道白兰地的等级吗?存放在木酒桶里两年半以上的,叫做VS,也就是非常特级的意思;再来就是VSOP,非常超级的老白酒,放在酒桶里四年半以上。但是!注意我这个『但是』哦,我们大老远跑来这个乡下,当然不是为了买这种等级的东西回台湾,我们的目标是XSOP。一般人通常都不知道什么叫XSOP,不过一提到简称XO,大家肯定就知道了。我们就是来买最高等级的白兰地XO,这种酒都放六年半以上,愈陈愈香。等一下我们到了干邑的酒厂,妳只要跟老板说他有多少XO,都拿出来给我们看就对了,其它杂酒,我们是不考虑的。」
反正「最好的」、「最贵的」,是这些贵太太们最极致的追求,其它不必多说。
有钱人都是这样子的花钱法吗?她偏着头想了想。不是故意,却不由自主就会想到那个已经跟她分手的贵公子--因为她真正认识的有钱人就他一个,实在也只能想到他了。
有点无奈又有点甜的想起他,不知道能拿这个情况怎么办,只好一直想下去,叮嘱自己不要忘掉想起他是为了用来比较这些贵太太们的购物行为,不是为了……想念。好,开始努力比较,不要胡思其它。
对,她不记得莫靖远曾经这样子花钱过,他花钱的方式跟她一样寻常。
听说莫靖远家里很有钱,有钱到很不得了的地步。可是他对钱的看法很轻忽,好像常常忘了他家很有钱的样子,因为从来没看过他用洒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家世垣赫绝非唬人。
是他个人太不合群,还是这些贵太太们太过特立独行?她想,很偏心的想,应该是他太不合群,天生的与众不同吧。
「Vi,妳在想什么?笑得好甜。」一直跟她聊天的贵太太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已经静静看她好一会儿了。
「我在笑吗?」罗蓝回神,忍不住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不知道是想掩饰那份不该存在的甜意,还是想留住一些什么……
「对呀,妳在笑。像妳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应该常常这么笑,好像有着什么甜蜜的秘密藏在心底似的。妳应该有恋人了吧?」贵太太非常铁口直断的说着。
一听到年轻小美女有恋人,在一边闲聊打发时间的其他太太都停止交谈,围了过来,对她的好奇心可浓了,希望可以从小美女身上听到美丽浪漫的恋史。她是美女嘛,故事理所当然要精采。
「已经分手了。」她还是带着笑,但笑里已经不带甜意,反而带着些自己不知道的落寞。
「他抛弃妳?!」那个男人一定是个笨蛋!贵太太们心里一致对男主角开始唾弃起来。虽然才相处五天,可是她们对这个小美女随和的性情、聪明的脑袋、赏心悦目的外表都打了很高的分数。如果她们这些挑剔的妇人都能这么轻易的喜欢她,以同是女人的身分接纳她的美丽而不感到威胁嫉妒的话,实在难以想象会有男人舍得抛弃她。
罗蓝失笑,对这些太太们凝重的脸色有点心惊,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一副准备骂人的模样,可是她很确定自己不需要她们这种热情支持。
「不是。应该说是……我抛弃他。」她跟他都知道两人总有一天要分手,但因为先离开的人是她,所以,真要在爱情里谈是非对错的话,她大概就是错的那一方了。
「呀?妳抛弃他?那……一定是他配不上妳了。」贵太太们很能变通,马上把沉重的睑色一收,换上笑脸。「来,告诉张姐,是不是有一个条件更好的男人跳出来热烈的追求妳,给妳那种真命天子的感觉,所以妳现在才会笑得这么甜?」
「不是的。」她摇头。很遗憾自己不能提供高潮迭起的连续剧情节来满足大家的看戏兴致。她的爱情,起落都太平和--至少两人努力撑着平和冷静,没有什么抛头颅、洒狗血的内容好期待。非常平凡的。
「这样喔……」再次感到失望的太太们挥挥手,决定不追着小美女没什么好谈的乏味爱情史问,以一种打发的口气作结道:「反正就是他配不上妳就是了。人往高处爬嘛,妳早早抛弃掉条件差的男人也是件好事。」
「不,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是我配不上他。」
「咦!妳的意思是……妳的前男友其实家世很优吗?有多优呢?」贵太太们再度被勾起旺盛的好奇心,又要追着她问了。
罗蓝只是浅笑不语,转头看向车外,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闲谈,幸好酒厂也远远在望了。在贵太太们开口继续追问不休之前,她指着外面说了:「各位,HENNESSY酒厂已经到了,请大家提振精神,准备下车喽。」
视线专注停留在酒厂方向,心思再度飞得老远,完全不受捉控的去想着那些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想的--想着他,想着如果喝葡萄酒是上流社会人士必备的休闲活动之一,那么,他应该颇懂品酒吧?
没见过他喝酒,不知道他会喜欢酒吗?会比较喜欢红酒还是白酒?他爱独酌还是与众人欢聚畅饮?他……
唉,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他跟她已经不会再见了呀。
敲敲自己的头,别再想了,这种事一开始就不该放纵,不然以后要怎么收拾?所以别再想了,相思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因为再怎么想念,也改变不了已分手的事实;再怎么想念,那个人也不会平空掉到眼前来。
别再想了,相思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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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莫靖远多么笃定的认为罗蓝的离去没有改变他什么,他的心情还是始终如一的沉静冷然,喜怒哀乐都在自己控制内,没有人可以左右他。但是,当他发现自己连客套的笑容都撑得很辛苦时,才终于肯承认再次跟罗蓝分手,不是说有第一次经验就能以轻松心情去看待第二次的道别。这种事永远不可能调适习惯。
若有人能等闲看待感情约起落来去,那只表示他一定没有对那份感情真正投入过。
他是这么一个功利且善于算计的商家之子,却也得在感情这条路吃上这么一顿苦头。当然,这也可以说是自找的,因为打一开始他的理智便已警告过他,要他离罗蓝远远的,那个女孩身后长有翅膀,随时都会飞走,不会因为他的世界特别金碧辉煌便就此停留下来,就算他有全世界无人能比的财力,可以以黄金宝石铺满地球上每一吋土地来供养她,她仰望的方向还是天空。他的王国扩张得再大,也大不过天空,所以他的魅力自然也是不敌她对飞翔的渴望。
刚交往时,他不要她像个寻常女子--一心想与他天老地荒,渴望分享他背后所代表的荣华富贵,希望谈到一份爱情的同时,也附加着一生豪奢的保证。果真,他完全没看走眼,她对他的渴望,除了一张长得好看的睑、一具年轻结实的身体外,再没有其它了。
爱情的可爱与可恨就在这里:他的心态会改变。当他愈来愈喜爱她,觉得跟她在一起比他预期的更美好舒服、再对不过,于是希望这种日子可以长久过下去,就算心里还抗拒着天长地久,总也希望两人的生活可以延续得更久一些,至少久到发现彼此有难以忍受的缺点,再也无法一起生活下去为止。
可能,他跟罗蓝的问题就在于对彼此的观感还那么美好,依恋还深,却要道别,难以再见,所以才会有这么深重的后遗症压在他胸口;而这个后遗症,就叫失落。而失落,则给了他坏心情。
当他心情这么坏时,日子却还走要过,要处理的事情一件也不少的来到跟前。虽然才二十四岁,但许多公司上的事、家族里的事,都已放在他身上,要他处理、负责,甚至是裁决。
他不否认自己是主控欲强、权力欲旺盛的人,他没有天真的童年,所有成长的历程都在为了长大后领导庞大跨国企业做准备。成就一个身分,走向专精之路,本来就得舍弃许多事情;从来他也不曾为此感到遗憾,不管是没有玩乐的童年或长大后没有玩乐挥霍的时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有目标,有野心,如果可以,他想要得到全世界。
他不是守成型的富家子弟,对于商业经营,他有太多开拓计画。长辈对他的想法往往感到心惊,他的目标太远大,几近不切实际,而且没想过会失败。非常吓人的野心,也自信得近乎狂妄,没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事实上,殷富了五代的莫家,在事业上的经营只求子孙做到稳健,不求什么更了不得的成就,也认为莫家的发展差不多已是顶尖到没有更上层楼的空间了。
想办法在瞬息万变的商场生存良好,不被时代淘汰,是每一个老企业体共同的课题,而莫氏一直做得很好,这也就很够了。每一个大老都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若他没有亲自逐步去达成他所有计画出来的事业版图的话,那他说出来的种种,就只是一个富家子不知人间疾苦、不了解商场险恶的天真呓语罢了,他必须向所有人证明并非如此。
不过,在那之前,因为罗蓝的出现,他知道了自己不是机器人的事实,他没有那么无坚不摧,更没有精准掌控自己情绪的能力,他还是会被动摇。至少在分开后的这半个月以来,他心情坏透了,却又无力自我调适,只能一直一直的任凭心情坏下去,无计可施。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没有人看出来他的心情是这么坏。他的亲人很多,他的世界却很孤单。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他自找的,因为他从来不打算让任何人了解他。不想让人了解,可以得到完全的隐私,相对的,得有独尝孤独的准备。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了。
「靖远,你说说,你爷爷是不是很过分?!」一个激昂愤慨的声音穿透他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想起自己正在与人谈话。
「怎么可以这么说爷爷呢?」因为一直分神想着旁杂的事,所以根本不知道先前十来分钟里,这个中年男子滔滔向他告了什么状。但这并不重要,反正抱怨绝对不是每一个人来找他的原因,抱怨完后的素求才是重点。
这个长相体面的中年男子,叫做单丰琉,今年五十四岁,是单氏企业第二代太子,是莫靖远的生父。
莫靖远长相俊美,有一半功劳来自眼前这个男人,但他的俊美更加的青出于蓝,看起来尊贵而精致;不若父亲长年沉浸放纵于享乐与美色,不事生产、不用脑袋,一张好看的脸皮显得流气,像个俊美却迟暮的牛郎,怎么也撑不出富家公子的气质--虽然他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公子哥儿。父子两人五官相似,别人却不会将他们两人放在同一个水平上去看待,那样对莫靖远太失礼了……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着的。
「为什么不可以说?!他对我做得这么绝,难道我还得忍气吞声下去吗?我一个美国分公司总经理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我调去印尼?!他不知道印尼的华人常常遇害吗?我是他将来的继承人耶!他应该要更珍惜我一点不是吗?不是我要说,靖远,你爷爷真的是老番癫了!你一定要帮帮我,你跟你爷爷说我不要去印尼,反正我不会去就是了。」拍了下桌子以示决心后,声音转小,客气而且几近谄媚的问着莫靖远:「靖远,你会帮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