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间,他几乎不能自已,颓然地倚着墙面,撑住身躯,双手忍不住地掩面哭泣。
「你看看是不是,确定了再告诉我一声。」医院的工作人员说着,转身先走了出去。
禹钧尧走向覆着白布的尸首,脚步沉重得有如下百斤,一颗心更是恨不得能在此刻跟着覆盖在白布下的人儿一同死去。
再一次的,死亡的阴影攫住了他。
不同于数年前的顾筱玫,她的死,对他来说是愧疚,但已经没了爱。而这次呢?对于舒晴的死,他的心应该算是完全的碎裂了。
这一刻,他再也无法欺瞒自己,他是爱她、在乎她的,就算过去她曾是他的胖小妹,但再一次见到她时,她早已不是。
他不要她只是妹妹,也感受到两人之间鼓动奔腾的爱意,但他却恐于接受、害怕正视、不断拒绝逃避。
然而,他的逃避有用吗?事实证明不然。
他再一次的害死了一个深爱他的女人,而且这一次的这个女人也是他所爱,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结果,往后还要用多少时光才能淡忘掉这段回忆。
他走近,站在尸体的旁边,伸出颤抖的手。
再也忍受不住,泪水溢出了他的瞳眸,流淌在俊逸深镌的脸庞。
他以颤抖的指挟起覆盖着尸骸的白布的一角,心跳随着渐掀的动作猛烈激荡,迅速下沉,就在他以为自己可能会喘不过气来时,白布下突然伸来一手,抓住他的。
「喂,抓到你了!」阎罗笑着,由白布下弹身而起,坐在置尸台上,绽着一口白牙,笑得异常灿烂。
禹钧尧被他吓了一大跳,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沉。
「你在搞什么鬼?」他额冒青筋的瞪着他,脑中灵光一闪,剎那间全明白了。
是这个该死的混蛋搞的鬼,包括车祸、新闻媒体、警员、到医院的工作人员,全都配合着这个混蛋,一同来恶整他!
「喂喂喂,我是出于一片好心,看在我们多年情谊一场,绞尽脑汁的在帮你。」跳下置尸台,阎罗抬腿踢踢躺在另一边的阿飞。
下一秒,阿飞弹身坐起,赶紧由置尸台上跳下,连忙拍拂着全身,恨透了这种触楣头的感觉。
「你绞尽脑汁在帮我?我看你是想尽法子在整我!」禹钧尧简直要气炸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喂,放轻松点嘛!」阎罗摇头讪笑着,走到他的身边勾肩搭背了起来。
禹钧尧气得连忙挥开他的手,拒绝他贴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他生气的模样,阎罗耸肩一叹。「你不觉得我们老是处于挨揍的地位吗?」他指整个案件的始末。
虽然气愤他玩笑开得太过火,但禹钧尧却不得不承认地点头。
「所以,这次我只是顺水推舟。」阎罗对着他眨眨眼。
禹钧尧知道了他的用意,但脑中闪过的是另一事。「你是说……这次的车祸是真的?」
他还以为、还以为……那么,舒情呢?她是不是安好?
「禹先生,对不起,是真的。」阿飞抢先帮老板回答。
禹钧尧的眸光转向他,又拉回阎罗的脸上。「那、那……」
谁都可以看出他的紧张,他想问舒晴是否安好?
阎罗咧嘴笑笑,了然于心地走过来,又搭上他的肩。「放心吧!舒小姐人很好,有她的好友和紫萝陪着她。」
「谁、谁、谁说我要问你这些?」禹钧尧的表情显出不自然。
阎罗抬起勾着他肩部的一手,转而在他的胸口垂了一记。
「喂,承认喜欢一个女人并不可耻,只要那个女人是值得我们爱的。」他俯身在他的耳边说。
禹钧尧浑身一僵,一对锐利眸子死命瞪着他。
阎罗不在意地继续展现一口白牙。「现在你该明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吧?」
禹钧尧更用力地瞪着他。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没人告诉你,你的眼神就可以杀人了吗?」阎罗坏坏地笑着,一手搥上了他的肩。「现在我们可以来讨论讨论接下来的计画。」
禹钧尧还是抿紧薄唇,气愤地瞪着他。
不过,就如他所说,或许他还真该感谢他,至少他真的是绞尽了脑汁,在帮他解开心结。
「算了,说说你的想法。」叹了口气,他搥了阎罗的胸口一记。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了然彼此的心思,至于另一个──
阿飞直觉得脑门发麻,浑身不自在。「老板,我们真的要在这个地方谈吗?能不能考虑一下换个场所?」
这里是太平间呀!一想到就毛骨悚然,谁还有心情在这个地方谈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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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徐徐地吹,入夜之后的禹家大宅没了白天的生气,多了分诡谲的阴森。
浓浓的雾像布幕般的罩下,覆盖着整栋冷清的巴洛克式建筑,让一切看来迷蒙难辨,不管是车道、主屋、花圃、玻璃花房,还是主屋后的那一片树林。
白天里连着的两个事件,让屋里的气氛就如屋外的浓雾一样低迷,入夜后,为怕惹事,大宅里的仆人们无不人人自危,没事早早回房就寝。
一盏小光,看似流萤,飘呀飘的由主屋的一角,飘过廊道,转过小径,进入花园,绕出花房,一路的飘到林荫深处。
最后,终于在隆起的土壑上停了下来。
光线倏地暗下,浓雾中隐约可见一抹身影,缥缥缈缈、纤纤弱弱,是个女子的身影。
「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妳忘了今晚的约定!」树荫后走出一个男子,男子理着小平头,颚下蓄着一撮胡须。
他正是杜可斌,巧合的,也是当年放舒晴鸽子的男孩。
女人转过脸来,以极痴情的眸光睇着他。「我怎可能不来呢?只是,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个姓舒的女人是真的该死,但是,阿梅婶就……」
「就怎样?」杜可斌板起了脸孔,半嘲讽地笑看着她。「就不该死吗?」
「我……」女子低下头来看着双手。
她没杀她,就算再丧心病狂,她也不可能动手去杀阿梅婶。
然而阿梅婶确确实实是为她而死,也许她发觉了她的身分,为了帮她隐瞒,也为赎罪,所以她才自杀。
「别忘了妳的双手早已染满了血迹,就算多扛上阿梅婶一条命,又算得什么?」杜可斌提醒她。
「但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女子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抬起头,神情气愤难当。「禹钧尧还不是一样见一个爱一个,习性不改。」
她扮鬼、下药都赶不走那个姓舒的女人,最后她还是跟禹钧尧牵扯在一块,逼得她不得不在车上动手脚。
还有,那个叫紫萝的也一样,跟禹钧尧的关系同样暧昧不明,真气那天的盆栽怎没将她给砸死。
「妳说得也对。」杜可斌勾唇笑着,朝着她勾勾手指。
女子挪动脚步,朝他走近,近到几乎来到他的面前,他突然伸手将人给揽入怀中,低头猛烈的吻上她。
女子没有挣扎,倚在他的怀中,迎合着他的予取予求。
许久之后,他终于松手,放开了她。「我替妳想到了一个法子,想不想听听?」
他的一指轻轻的勾划着她的脸蛋,温柔似水,更似柔声催眠。
「什么方法?」女子也不想一辈子守在这座大宅里,最近,她已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初衷。
有必要吗?为了一个承诺,她就得浪费掉她一生的时间和幸福吗?
「杀了禹钧尧。」杜可斌云淡风轻的说,彷佛说的不是杀人,而是踩死一只蚂蚁。
「不、不能。」女子摇头,大惊失色。
「为什么不行?」他逼近,以手掐紧她的下颚,挑起。
与他对视着,女子的眼中闪过惶恐。「我答应过的,我答应过姊姊要帮她守护着她最爱的人一辈子。」
「喔!」杜可斌讪笑着。「可是有用吗?」
如果有用,为何她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想法子计画意外事故,谋杀那些女人。
女子无法反驳他的话,神情黯淡了下来。
「不管妳杀掉了多少人,他都可以再找下一个女人。」他的手轻轻抚触着她的颈脉。「妳可以想想我说的对不对,还有,难道妳要守在这里一辈子?这样我们之间怎么办?」
「这……」女子犹豫了,陷入深思。
「唯有将他杀掉,才能让他永远属于妳姊姊。」他说。
经过一番思索,抿紧的唇线微微上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永远成为姊姊的?」
是的,她知道他说得没错。
唯有让他到阴间去陪伴着姊姊,那么禹钧尧才会永远的属于顾筱玫。
「是。」几近冷酷的点头,杜可斌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要怎么做?」女子决绝地问。
「想办法把这个给他喝下。」杜可斌掏出口袋里的东西,塞到女子的手中。
看了手中的东西一眼,女子将脸倚在他的胸口。「是不是这个事情结束之后,你就会带着我离开?我们会到一个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当然了。」他应得爽快,连想都没。
当一切事情结束时,他确实会离开,不过却不保证是带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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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将禹钧尧送到暂时安置舒晴的套房。
一见到他出现,屋里的贾以婕和紫萝,很识趣地自动闪人。
偌大的屋子里,很快的独剩两人,等到门板完全合上,他缓步走向她。
舒晴看着他,掀动着唇瓣,一句话在喉头滚了许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嘘──」禹钧尧来到她的面前,抬手以指轻轻地压住她的唇瓣。「别说!什么都别说了!妳要说什么,我都已经知道了。」
舒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钧尧哥、钧尧哥。」下一秒,她冲进了他的怀中,用力的抱紧了他。「我好怕你出事,真的好怕……」
她难得的哭得抽抽噎噎,彷佛一口气要哭尽二十几年来没掉过的泪水。想想,就算当年被迫离开台湾,或是在旧金山生重病时,她都没哭得这么厉害。
「我没事,嘘……不哭了,我不是没事吗?」禹钧尧疼惜的搂紧她。
就如阎罗所言,他该勇于面对自己的感情,既然爱了,逃避只会徒增痛苦。
「可是……」舒晴昂起脸,低声地啜泣着。
「没有可是。」他伸手揩掉她颊靥上的泪,低下头来亲亲她的眼、她的鼻、她的额头,最后流连于她甜美的唇瓣。
「别胡思乱想,接下来所有的事,我和阎罗会处理。」许久之后,他终于离开了她。
舒晴终于停止了哭泣,脸蛋上飘起两朵酡红。
「阿梅婶不会自杀的,她一早还跟我有说有笑。」在挤出这句话前,其实她更想问,他是不是能接纳她的感情了?
否则,他为何又吻了她?就在方才。
「嗯。」禹钧尧只淡淡地点了头表示应和,搂着她走到一旁的床铺坐下。
舒晴倚在他的怀中,感觉到他的温柔。
「晴。」他的眸光看向窗外,不过嘴里却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嗯?」她昂起脸来看着他,真希望这一刻能化成永恒。
「妳今天对我说过的话,还……还记得吗?」他问,眸光仍落在窗外。
她今天说过的话!?舒晴的心咚地一跳,又开始失速。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就算忘了全世界,她也一定记得要爱他。
禹钧尧终于拉回了眸光,笑着落在她的脸上。「那么,我想……我能接受妳的情感。」
「真……真的!?」她惊愕得差点没跳起来,表情说有多爆笑就有多爆笑。
「是的。」他笑看着她,伸来一手轻揉着她的后脑,发觉又喜欢上她身上的另一样东西──头发,她滑如黑绸的秀发。
「那、那……」天啊!她几乎成了口吃。
如果让她杂志社的人知道,一向伶牙俐嘴的她,居然也会有口吃的一天,不知会怎么想?
「嗯?」他将她搂在怀中,一手在她的背上轻抚着。
「我是说……我们能像一般的情侣一样的谈恋爱?」好运真的降临到她的身上了吗?有情人终能成眷属?不,也许该说,有心人终能成眷属了吗?
隐隐地,舒晴的心里仍有不安,她想问,关于紫萝的事,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女人?
「当然。」他笑睇着她。
他喜欢跟她在一起时,那种自由自在、没有压力的感觉,多年前、多年后,不曾变过。
曾经他怀疑,这样的感觉算不算爱?
因为他的爱情走得并不顺遂,甚至还一度怀疑世上的爱不过是自私的借口,是女人拿来绑住男人的手段与理由。
他曾经尝过失败的滋味,当顾筱玫以爱为名,行占有之实,二十四小时紧迫盯人,缠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时,他真的想过,今生今世不打算再爱。
「我可以不叫你钧尧哥,直接喊你的名字?」其实这并不是她想要问的。
舒晴的脑海中还萦回着紫萝,唉……她最想知道的是他们两人间,到底有没有男女关系?
「特许妳今后直接喊我钧尧就可以了。」他压低脸来,在她的眉心一亲。
舒晴怕痒,咯咯笑了几声。
当他抬起脸来时,她恰巧也昂着头,两人的目光再度交接,深浓相同、闪亮一致,由剔亮的瞳仁中甚至可看出彼此的倒影。
「你、你不介意我只是个小胖妹吗?」咬咬唇,她的手挂上他的胸膛,玩起他衬衫上的钮扣。
「妳还是吗?」他抓住她的手,亲了她的耳窝一下。
如果当年她就向他表白?他不敢肯定的说两人会不会在一起,但是至少他能确定,他不会因此而讨厌她、疏远她。
舒晴摇摇头。「我当然不是了,不过……」犹豫了下,她接着说:「不过,现在我成了八卦婆!」也有人说是狗仔,或是扒粪专家!
「喔!」禹钧尧被她的话给逗笑,抬起一手揉乱了她的发。「看来,我将会有个大嘴巴女朋友?」
他笑睨着她,从不怀疑,她总能逗笑他,让他心情愉悦。
舒晴噘起了嘴,故意让嘴巴看起来又厚又翘。
「不公平、不公平,你看,我嘴巴最多也只是这样,真的有很大吗?」
禹钧尧被她的模样给逗得朗笑出声。
一阵狂笑之后,他将她给揽紧,在她的嘴上重重地一吻,然后,随着两人紧密的贴合,这个吻慢慢的变得深浓、变得焦灼,最后到达难分难舍。
许久之后,他终于离开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
舒晴的眸光莹亮着,脸儿娇红,想了很久,决定坦言──
「钧尧,我想说……想说,以后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要有任何的秘密?」许多误解,通常都由秘密衍生。
「妳是说……」禹钧尧的眉结蹙紧了下,笑容和笑声同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