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着早已变了形的绣帕,蓝蝶愈是靠近季于姬的房间,愈是不安。
“纵使没说过别有所图的谎话,也总说过善意的谎言吧?像是刘嬷嬷每天花两个时辰替脸抹上粉墙,看在她那么辛苦的份上,我就不信还有人能当着她的面说她是妖怪……天!我在讲什么……”蓝蝶的步伐愈来愈慢。
“也就是说,若我一开始不说谎,我就会在街上活活饿死;若是害你看到在你治理的县里竟有人当街饿死,对你的政绩会有很大、很大的不良影响……”蓝蝶点点头,觉得这个说词颇佳。
“若是他问为何谎言愈编愈多呢?我就来个……俗话说,说一个谎就要再编十个谎采圆……咦?是十个吗?”蓝蝶愈想愈不确定。“唉!随便啦!”
眼看季于姬的房门就在眼前,她害怕地退后两步,但随即轻斥自己没胆,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好!走!”鼓足十二分勇气,僵直地同手同脚向前迈进的蓝蝶,忘了敲门,直接将两片门扇用力推开。
“季……”她紧张到喉咙紧绷,腔调因而变得奇怪。“咳……季于姬。”她重新振作。
没反应?是睡了吗?
。
“季于姬!”她放大音量。还是没反应!
“季于姬!”她的声音大到好像和人吵架了般。
但她这么大声的呼唤有了些许回应,屏风后头传来细细寒窜声。
“季于姬,你要是清醒着就别闷声不响的,倒是回句话呀!”蓝蝶不满的道,愈来愈不像是来求和的了。“季于姬,我要过去哕!”
没应声就表示同意,她迳行绕过屏风,向内室走去。
“蓝姑娘……”
一声娇柔妩媚又带紧张与尴尬的呼唤令蓝蝶止住了脚步,她只能睁大双眼,直挺挺地愣在原地。
“蓝姑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忆莲一边整理乱了的衣衫,一边哀求蓝蝶。
“嗯……”似乎被吵到的季于姬,躺在床上一个翻身,滑落的被子露出他亦乱到惹人遐思的不整衣着。
“你们……”蓝蝶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
“蓝姑娘,求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求求你连忆莲跪在地上,拉住蓝蝶衣角,泪眼汪汪的恳求。
眼睛睁得大得不能再大,胸口揪紧得不能再紧,蓝蝶不理会连忆莲的苦苦哀求,夺门而出。
“蓝姑娘……”
因为酒醉而醒不过来的季于姬突然说起话来,“混……奇……不是亲……所以……离蝶……远……远……”但他的梦话没人听得明白。
连忆莲的呼唤消失在寂静夜风中,不知奔向何处的蓝蝶……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心脏几乎裂开,喘不过气来,她才停止。
“原来……”豆大的泪珠自酸楚的杏眼中溢出。“是我自作多情……”话一说出口,蓝蝶才明白自己用情之深,但明白的同时却也是心碎的时刻。
她藏身树丛后,让夜和树影将她隐没,不愿放声大哭的她,以绣帕用力摀住嘴,却堵不住不断涌上来的痛楚,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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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香甜的上官绮,天才刚亮就被人叫醒。
“不要……再让我睡一会儿嘛厂睡迷糊的她不愿清醒。
“你不起来,那我就留下你一个人,先走了。”蓝蝶的嗓子哑得恐怖。
过了半晌,话才传进上官绮的脑子里。“走?走去哪?”她只觉脑袋瓜子很沉重。
“回去。”
看见蓝蝶当真想丢下她一个人先回去,上官绮总算是醒了,她忙起身,穿起男装。
“发生什么事了?”上官绮关心地问。
“没。”蓝蝶闪避她的视线,也不愿好好地回答。
上官绮总觉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揽起蓝蝶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再看一眼留在桌面上的蝶儿拿簪、蝶儿玉簪、蝶儿玉佩、蝶纹镯子……
“怎么留这么多……”不是只说要以蝶儿金簪抵住宿费的吗?
蓝蝶没回答。
两人在季府人尚未起床前,默默地不告而别。
“小蝶,咱们要去哪儿?”跟在蓝蝶身后一直走一直走,走得腿酸的上官绮终于忍不住问道。
“海。”蓝蝶只说了一个宇。
“海?你来此地住了也不少日子了,连海也没见过?那你原本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先不就是为了避祸兼看海的吗?
上官绮心中涌现愈来愈多的疑惑,但蓝蝶还是静静地不肯说话。
攀上几块巨大的岩石,迎面拂来的是咸咸的海风,一爬到最高处,视野豁然开朗。
“哇啊!原来这就是海啊!”震慑于海的壮阔,上官绮惊叹。
当身边的人心情低落、变得寡言时,为了激励对方,也为了除去尴尬,上官绮努力聒噪,“总算不枉曹咱们跋山涉水、千里而采,海原来真是这么大!究竟有没有边?有没有尽头?
瞧!
那卷起的浪花好像伸手招人似的,看久了眼都花了,似乎会真的忍不住被海招走耶……”
映着晨曦,上官绮总算看清蓝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如今肿得像核桃似的。
难道她哭了一整夜?
“海风吹得皮肤都黏黏的,感觉真不舒服,小蝶,咱们下去好吗?”虽然爬下一颗又一颗巨大的岩石有点可怕,但总比一直待在这高处被又咸又黏的海风肆虐好多了。
唉!她的头发都打结了!一袭男装的上官绮抚着秀发,还好旁边没人,否则还真引人侧目。
?
“小蝶……”上官绮又叫。
“再一会儿就好。”蓝蝶终于出声了,上官绮也只好陪她待在上面。
“总觉得海愈看愈恐怖耶!”上官绮有感而发。
“喂!你们在上面做什么?”突然身后有打扮似渔人的壮汉对着两人喊道。
“在看海!”
上官绮扯开嗓子喊回去。
“海有什么好看的?”
渔夫不认同。
“什么?”
上官绮听不清楚。
“要小心,岩石很滑,下面又都是暗流,掉下去就很难找回来了!”
“知道啦!”乌鸦嘴!上官绮暗斥。
“走吧!”
似乎终于看够了的蓝蝶开了口,上官绮喜滋滋附和。
两人小心翼翼爬下岩石,蓝蝶忽然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傻瓜!咱们是好姐妹,道什么歉!”上官绮突然觉得不自在。
“我终于看清楚自己是喜欢他的……”蓝蝶像是自言自语般。
“既然如此,你们不就是两情相悦……”见蓝蝶黯然的神情,上官绮噤了口。
“她在他的床上……”
“她?”其中一个他一定是指季于姬,但另一个呢?
“连忆莲……”
“什么?!你是说他们两个……怎么可能?”
上官绮惊呼。
“怎么不可能?是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
上官绮从没见过如此激动的蓝蝶,她有点害怕。“小蝶…”她该说什么才安慰得了蓝蝶?
“哈哈……都怪我自己傻,没事干嘛动了情,明知道烟花女子这一生唯一求不来的就是幸福……”
“小蝶……”
“哈哈哈……”蓝蝶激烈地狂笑,仿佛掏心掏肺似地大笑着。
“小蝶,别笑了,咱们先下去好吗?先下去……”上官绮好害怕。
太过激动的蓝蝶,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就在上官绮还来不及将手伸出去的那一瞬间消失在无垠的大海中,再也瞧不见。
“啊!小蝶!小蝶──”不论上官绮如何哭喊,也唤不回蓝蝶娇媚的身影。敢跃人激流中救人。
“哇啊……小蝶……”
强烈的海风将上官绮的恸哭声吹得支离破碎,一如她碎成片片的心……
第八章
一年后
夜里,置身于已经歇息的蓝蝶楼里,鼻息间却仍充斥着又香又甜的味道,玉子衿忍不住食指大动,管不住的口水泛滥。
“这一回要我替你试吃什么?”玉子衿眼巴巴道。
在众人的反对下,心意坚决的季于姬辞了官,到红玉楼的隔街开起蓝蝶楼,专卖甜晶。
没多久,物美价廉的甜晶做出口碑,曾吃过的客户无不满意,一传十、十传百之下,很快地生意愈做愈大,而季于姬也日益忙碌。
“核桃酪。”季于姬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
“是我帮你批来的那一批核桃吗?”
“嗯!”
“哇啊!有桂圆也有红枣耶!”垂涎已久的玉子衿,也不管烫不烫口,三两下就吃光光。?
“再来一碗!”玉子衿毫不客气。
早料到的季于姬连锅子也扛了出来,任玉子衿吃个够。
刻意晚上没吃饭就等着吃这一顿的玉子衿,一碗接一碗,直到锅底朝天,他才打了个饱嗝。
“好吃!”玉子衿抚着肚皮,一脸餍足貌。
季于姬默默地将锅碗收回厨房,然后开始清洗。
撑得有些儿难受的玉子衿跟着走了去,站在厨房人口处,看着季于姬洗碗。
“你还是不肯原谅桂逸民吗?”玉子衿忽然道。
季于姬刷锅子的声音变得更大。
“你也该知道那小于没啥恶意,只是用他贫乏又空无一物的脑袋想替你做点事罢了。”玉子衿接着道。
季于姬刷完一个锅子,继续刷另一个,非常用力地刷洗o
“他那个笨蛋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活泼好动甚至有点泼辣的他都不爱,只爱温柔婉约没事掉几滴眼泪楚楚可伶的美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就以为你喜欢的是那个连什么的,而非拥有这座楼名的佳人。”桂逸民那个笨蛋,竟擅自为酒醉不省人事的季于姬找来他不爱的忆莲姑娘,造成了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
玉子衿不知替季于姬骂过桂逸民几回了。
“我知道。”季于姬叹道。
“那你还……”事发至今,他非但没和桂逸民说过话,连封信也不愿写,玉子衿实在不希望三人的友谊自此起了变卦。
“但一想到那天晚上亲眼看到我和连姑娘衣衫不整躺在同一张床上时,蓝蝶那双怨怼的眸子,我就……”’
“唉……”玉于衿轻叹,“不说这个了,瞧!今儿个我替你带来了什么?”
总算将锅碗瓢盆洗完的季于姬擦干手,平淡的脸庞闪烁着一丝明亮。
“蝶恋花瓶,漂亮吧?”拆开层层包裹,玉子衿献宝似地说道。
“嗯!”季于姬专心一意,细细抚摸着花瓶上栩栩如生的蝴蝶,沿着它的线条缓缓勾勒。
一旁的玉子衿看得眼眶泛起一阵酸,他别开眼,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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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季于姬继续向北行的玉子衿,一面批货,一面又开始替季于姬留心任何与蝴蝶扯得上关系的物品。
办完公事的他,打算在回家之前再去叨扰季于姬一回,想再去狠狠地吃一顿的他,送上礼物自然是免不了的。
“蝶儿姑娘。”他钻进巷子里的一间小铺子。
正在整理物品的蝶儿转身招呼,“玉公子,真高兴又见到你,咱们这间小铺子若是没有你,哪撑得起采?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如果你只是很单纯地见到我就开心,那我会更高兴的。”玉子衿调侃她。
“是,见到你我开心,见到你系在腰间满满的荷包,我更是单纯的开心得不得了!”蝶儿笑道。
“哼!真是奇怪,如本公子般玉树临风、才貌出众、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俊公子哥,你怎么一点也不心动?怪哉!”对自己相当有自信的玉子衿想不明白。
“有!保证你会喜欢。”蝶儿打开一个盒子,露出其内闪烁着青墨色光泽并雕刻着蝶纹的石砚。
“啊!这个好!”玉子衿拿起来看个仔细,随着光的移动,石砚的颜色竟有了变化,时而墨青、时而碧绿,其上蝴蝶的形态亦随之改变,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不小心先表现出满意的赞叹,为求个好价钱,玉子衿讨好地开口,“其实我买这些和蝴蝶扯得上千系的物品,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一个痴心汉买的。”
“哦?”没当真的蝶儿随口问问。
“他外表像熊一样又高又大,表情像冰一样又冷又硬,性子像竹竿一样耿耿直直,所以当他发现心上人说谎骗他的时候,他虽然非常喜欢她,却也无法马上就原谅她,谁知意外就在这之间发生,从此……”
“从此?”
“想知道对吧?很想知道对吧?”玉子衿表情得意。
“你既然都说是意外了,那么可能那个女的就这么死了吧!!”
“唔!别说得那么直接嘛!我那个朋友因为心上人爱蝶,他到现在都还抱着一堆蝶形物品,期盼情人能完好无缺地回到他面前呢!”玉子衿夸张地舞动双手。
“然后呢?”
“然后,我那个笨朋友辞了官,开了间点心楼,专门卖甜品,只因为他的心上人爱吃甜,他傻傻地希望他亲手做的甜品有朝一日能将她引回他的身边,唉……”够可伶了吧?每每想到此,玉子衿都不由得心酸。“咦?你怎么哭了?”
“你这个爱诓人的家伙,明知你又是唬人的,可是听了眼泪仍是不争气地往下掉!”蝶儿恨恨地以帕子拭泪。
“我才没骗人呢!不信我将他亲手做的糕点带来了,你要不要也尝尝?”玉子衿为自己找来证据。
“当真?”
眼见油嘴滑舌的玉子衿掏出油纸包,露出糕点,蝶儿仍是狐疑,但她伸手拿了一小块。
“这个叫白蜜葡萄糕,很好吃吧?”
人口即化的甘甜萦绕唇齿间,芳美人了喉,仿佛也沁人心坎里。
“这真是你那位痴心、爱蝶又会做甜品的友人亲手做的?没骗我?”蝶儿再次确认。
“当然,我玉子衿为人正直,从不说谎!”
“得了吧你!”蝶儿压根儿不信他那一套。
王子衿夸张地表现他的心受了伤。
“如果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倒是很想会一会你那位痴情的朋友,你带我去见他,在我亲眼验证你所说的句句属实后,这石砚就送给你!”
“免费?”以往不论他好说歹说、说破了嘴,价格就是降也不肯降一分的蝶儿,竟说石砚要免费送他。玉子衿非常惊讶。
“笨!所谓的送不就代表平白得到、免费的意思吗?”不想理他的蝶儿默默吃着白蜜葡萄糕,一小口、一小口仔仔细细品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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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道跋涉,在马车上受尽颠簸之苦、浑身疲累的蝶儿忍不住后悔。干嘛自讨苦吃、找活罪受呢?
“我的好姑娘,咱们就快到了。”共同乘坐一车厢的玉子衿安抚面容有些憔悴的蝶儿。
“哼!”蝶儿瞪了他一眼,连反驳他“我的”这两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蝶儿姑娘,我一直想问一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玉子衿找话攀谈。
“你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