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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脚娘子  第2页    作者:月皎

  待新房大门牢牢实实地合上,胡媒婆瞅着窗格上大大的红色双喜字,她方觉得大事底定,松了口积压多时的大气。今日只剩下和申家二老领取媒人礼,想到可能收到的礼金,她全身上下的肥肉兴奋地抖动起来,整个人像球似的滚向正厅。

  *  *  *

  “别哭了,看了心烦。”申叔华不耐烦地对平芯红说道,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甩开在胸口挂了一天的红色彩球,再将锦帽摘下。他不懂为何仅仅一日的仪式非得如此折腾,穿戴成这副拙样,真是丢人现眼。

  看看才刚入门的新妇美则美矣,但是泪汪汪的模样立刻让人倒胃口。

  “今日先与你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娶你进门只是为了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对你并无成见,所以别想太多。”申叔华大咧咧地往喜床上一坐,开始脱除鞋袜,口中忙着与新婚妻子约法三章。“今后你的第一要务便是孝顺公婆,因为娶你进门就为此事;再来即是为申家传宗接代,只要你为申家留下一脉香火,未来便不再为难你。你当你的家,我游戏我的人生,咱们互不侵犯。”

  平芯红耳边回响着申叔华无情的话语。她不明白素昧平生的他,为何可以如此出口伤人,用利刃般的言语一刀一刀地凌迟她?

  家中的哥哥们哪一个不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嫂嫂娶进门。夫妻双方在洞房花烛之夜才首次见面;可是他们婚后不也如胶似漆、恩爱异常,怎地轮到了她会是这般景象。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是红线拴错了人,还是鸳鸯谱写错了名,为何她会毫无头绪?

  才德兼备的谦谦君子哪儿去了?孝悌传家的公子在哪儿呢?怎么眼前的人与胡媒婆的说法背道而驰。

  器宇轩昂、相貌端正是没错,但是他语气轻薄邪淫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也毋需不平,身为申家当家主母可以补偿你的寂寥,反正事已至此,你就认命吧。”

  “事情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生米并未煮成熟饭。”平芯红思绪清明地思考着。

  她并未不战而降,反之,未到最后关头,她绝不轻言放弃。虽然应变之道太过偏激,有两败俱伤之虞,稍有不慎,申、平两家未来不只无法在苏州立足,还有可能成为举国上下茶余饭后取笑揶揄的话柄。

  娘家及父兄的前途,嫂侄们的未来皆在她一念之间,实不宜冲动行事。

  但是要她以自身的幸福来成就亲人,她没有那么伟大,做不到这种圣人般的牺牲,她多想自私地只为自己着想。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申叔华挑高一眉,对她的反抗不敢置信。

  “虽然是入了洞房,但是最后以及最重要的事并未完成。”平芯红鼓足了勇气说。

  “哦,是哪一件事被我遗漏了,好给了你把柄?”申叔华老神在在地等她出招。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就不信会斗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我们尚未圆房,这桩婚事便未底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平芯红坚强地为自己争取权益。

  能否成功便看她的态度是否坚决。她是如此坚信着,不想象别家的小姐那般逆来顺受,拿出她在平府当家时的坚毅来面对。过去她连顽固的父亲大人都可以摆平,没道理会败在这个男人手上。

  申叔华双手交抱在胸前,又用右掌抚着下颚,一日下来,下颚已经冒出了短短的胡髭扎手。他在心中暗自窃笑她的天真。果然是不知人间险恶的千金大小姐,居然妄想和他斗,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面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嫩芽,他可不会心慈手软;相反他还要好好教教她,让她认清在这个家谁才是主人,他绝不容许有人爬到他头上,尤其是她。

  “还真得感谢你的提醒,好让我明白自己疏忽了关键,才不致乱了方寸。看来你还是个贤内助,娶了你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他一脸冷笑地向她靠近,伸手一把撕开嫁裳衣襟,上头缀饰的珍珠蹦开了线,散落一地乱滚。

  经此一吓,平芯红终于醒觉,现在的情势非她所能掌控,与申叔华不能说之以理,他是铁了心不放她走。

  她慌乱地以手代扣揪住敞开的衣襟,往喜床内缩去,但又立即警觉到此举的失策。喜床的另一侧被木花格板给封住,惟一的逃生之路又让一头恶狼挡着,此时已是危在眉睫,进无路、退无步。她就像只身陷牢笼的兔子无处可逃,只等着猎人刀落命丧。

  “别过来。”平芯红仅能无助地说出这三个字。

  在申家,她若张口呼救,怕是不会有人来;而球儿或许早已被人软禁起来,身处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她是孤立无援。

  “别碰我。”她的语气已不若先前的坚强。

  “碰?”申叔华不由得失笑。“放心,只要你怀了孩子,就算求我,我也懒得碰你。”

  也不管烛火危险,申叔华除去身上的外褂、中衣随手抛弃,眨眼间他的身上仅余一件裆布。

  隐忍多时的泪水失去控制,泛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平芯红好不甘心,上天怎会如此不公,将她的姻缘线拴在这种人身上,这不是摆明了要她过水深火热的日子吗?她不甘心。她以控诉的眼神瞪着申叔华。

  但是他早已经忘了礼义廉耻,对她的无言指责根本无动于衷,一个劲儿地动手撕毁她美丽的嫁裳,直到她身上仅剩肚兜及亵裤方才罢手。

  平芯红仍然不放弃,不停地挣扎扭动。

  她的反抗将申叔华仅存的耐性给消磨殆尽。取来被他撕成条状的衣料,将她的双手分别绑在床头两侧的床柱上。

  但她的双腿仍然在为自由做最后的奋战,不停盲目地踢动,一脚正巧踢中他的肚子,使得他往后撞上床柱,大大地惹恼了他。

  申叔华再取过布条做成圈圈,套住她纤细的脚踝,仿照先前的方式绑着她,让她成大字形的躺卧在床上。

  如此毫无尊严的姿态,让她羞愧得无以复加,直想自我了断,只求一死。

  “既然你硬着来,可别怪我不客气。”申叔华恼羞成怒,早已忘了圣贤教诲,什么怜香惜玉、互敬互重,他根本无心理会。

  平芯红以贝齿狠狠咬住下唇,忍住他的粗暴带来的痛苦,力道之大让她咬破下唇,造成一道伤痕。

  日后外伤虽然痊愈,肌肤仍旧完好如初,但那道伤痕却转移到心口,不时地啃蚀着她,带来令她难忘的痛。

  第二章

  五年后

  平芯红一马当先跑出粮仓,不住深呼吸,极力想忘了里头死老鼠的臭味。

  “少奶奶,这事透露着蹊跷。”主管着粮行的总管报告着。

  的确,粮仓多少会有鼠辈横行,但该是活的而不是死的,甚至不该是一群死老鼠。这代表什么?有毒的是老鼠或是存粮?若是后者,对方的目的不言而喻,但若是前者便令人匪夷所思,到底是所为何来?对方是欲毁了申字号的商誉,抑或是阻挠申字号的交易,两者殊途同归,目的相同,实难做出判断。

  不过若是家中绊脚石所为她也不感意外。不可否认,这的确像是他们的作风。

  “暂时先封了这座粮仓,且不许人声张。将每一袋粮袋取样分好,和老鼠一块送到仵作那里,请他仔细查验,而且要快,再决定是否销毁全仓存粮。”平芯红果断地做出决定。

  “若不幸得烧了整座仓呢?”总管担忧地问。

  闻言,平芯红不禁蹙紧了眉,衷心希望事态不会发展至这步田地。

  “先让人算算少了这座粮仓会损失多少,另外再派人到内地估价,看看是否能在最少损失的情况下再填满这座仓库。”平芯红思考着可能的解决之道。

  以眼下的态势看来,总管只能赞成,因为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这下子有不少事得忙。”总管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劳累。

  “辛苦了。不过要确定你派出的人口风要紧,事情要是爆发开来,我可会吃不了兜着走。”平芯红再次叮嘱。

  “小的了解。这事关系到申字号与大伙儿的生计,责任不只是在少奶奶身上。”总管忧心忡忡地说。

  他可不敢想象申字号若落在申家其它人手上,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有谁会像少奶奶这般劳心劳力,宵旰忧勤地用纤纤素手撑起申字号。

  老实说,申字号能在老太爷不管事之后,维持不衰的境地已属难得,这可是费了少奶奶不少心力才有的成果。旁人若有任何意见,他愿意第一个跳出来为她说话。

  他也知道有许多人耻笑她的大脚,更有人暗指她牝鸡司晨,老爷的病来得可疑等等;但是她从未针对这些蜚短流长为自己辩解,即使听闻了,也只是当成过耳东风。

  总管明白申家上下亏欠少奶奶的,终此一生难以偿还,即便来世结草衔环亦无以为报。

  但是人谁不自私。那种真正能大公无私的圣人,不是已经往生了,便是尚未出世,还在天上做神仙。今生要能见着一个可难了。

  不过食人俸禄,为人使唤,他的工作便是听从少奶奶的吩咐为申字号卖命。其余的,就留给他人去嚼舌根吧。

  总管暗自记下该办的事项。要查明这整座仓库里的粮袋,能幸存多少未被人下毒,花费的心力绝不比伏案记帐少,既为人所重用,可不能让人失望。

  “少奶奶,少奶奶。”

  一声声慌张的叫唤传遍了岸边仓栈区,引得所有人歇下手边的工作,伸长脖子探听发生啥事。

  来者气喘吁吁地忙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稳着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平芯红不悦地板起了脸,对引来这么多目光颇不自在。

  会直觉反应到府里出事不为别的,这名小厮一向只在婆婆身边的春妈妈手下听候差遣,没事不会出府。他的出现增加平芯红心里的压力,害怕最糟糕的状况终于发生。

  “是老爷出事了吗?”忧虑令她无暇顾及礼节,一把揪住小厮的领襟拼命摇晃,似乎想把答案给摇出来。

  一口大气还喘不过来,又让她这么箝制,可怜的小厮几乎小命休矣,差点气绝在码头边。

  “不是,是春妈妈让我来请少奶奶回府一趟,有重要的客人等着见少奶奶。”

  小厮死命地喘着大气,好不容易才将事情说完。

  “你这个兔崽子。”总管二话不说先赏小厮一记火辣爆栗。“你当少奶奶是窑子里的姑娘不成,有客上门就得掀帘子见客。府里上下几十口人在家闲着,还缺人待客吗?”

  一等平芯红放手,小厮忙用手掌捂着发疼的头,硬咬牙忍住欲脱口而出的哀号。这年头奴才真不好当,怎地传个话也有生命危险,不是险些被掐死,再不便有人随手当头施暴。真是百般委屈。

  “原先客人是求见老爷与夫人,可老爷不舒服便由春妈妈出面接待。可是她没一会儿就脸色苍白地跑出大厅,慌慌张张的叫我来请少奶奶回府,嘴里还不住叨念着,怪可怕的。”想到这儿,小厮心里有些害怕。

  春妈妈一向是有话直说、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爱叨念不是她的作风。况且她行事谨慎,又是申府元老,现在公公正在病中需要静养,自己才会指派她跟在婆婆身边。

  春妈妈反常的表现让平芯红心头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想来府中客人肯定来头不小,才会让春妈妈惊慌失措。平芯红开始担心起家中的状况。随口交代总管优先处理粮仓事件后,迈开步伐朝申府前进,每一步是走得飞快。此刻是她少数感谢未缠足的好处,若是迈着三寸金莲,只怕走到申时还未能回到家。

  心系家中情况的同时,她也猜测着来者究竟是何人,为何会让春妈妈束手无策。难道会是娘家又派人来传话要她回家?应该不是,派来的人应该会直接到商行来,不会多此一举地到府中。

  事情一件一件地发生,令平芯红心绪纷乱得有如打了结的线团,一时也理不清。

  若说她的婚姻是老天爷给她的人生试炼,也只能算是开端,不是结束;而等在府中的客人是她最新试炼,考验着她的智能、她的定性。

  *  *  *

  申府大厅主位空着,但不是无人落座,可先前不请自来的客人,竟目中无人、大摇大摆地坐在上头。

  来客不只一人,是四人。

  一人是弱不禁风、比女人还要娇弱的样子,却做男子装扮,教人雌雄莫辨;另一人则是儒士打扮,显得沉着稳重,自从在椅子坐上后,除了轻摇手中扇子,不时啜饮奉上的好茶外,也没见他有其它反应;还有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表情冰冷得可以自他的脸上敲下冰块来,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他绝非善男信女之辈。

  但是令申府人仰马翻的却是那第四人。

  他的服装质地是江南所能找到最上等的丝缎,与其它三人并无不同,身上的配件也是万中选一的精品。

  但是在申府待久了,奇珍异宝府中满满的一仓库,申府中人自然也见识过,应毋需大惊小怪。

  但他们却无法克制自己,熟知内情者皆躲在暗处偷窥,欲一探究竟。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申叔华失踪五年,音讯全无,而且又是被歹徒绑票勒赎,赎金付清却不见他回家,任谁都会不对他的生存抱持希望。

  如今跑出一个自称是申叔华的男人,更可疑的是他声称记忆全无,只是经过苏州,不知为何双脚便将他带至申府。

  若是他如同先前几个利欲熏心的骗子,坚称自己的身份,反倒好处理,二话不说将人轰出府即可。

  但是那张脸真是让人迷惑。

  不是他们认不出少爷,倘若他真是本人,那他的改变可真是与五年前有天地之差,莫怪乎连看着他长大的春妈妈也无法确定。谁也不知道找少奶奶回来能有何帮助,但目前申家是由她当家作主,让她做最后的决定,要有任何闪失,责任由她扛。

  “喂!怎么你家的仆人都见不得人,像老鼠似的藏着,是不是在提防咱们顺手牵羊,摸走这大厅里的古玩珍宝?”美得让人雌雄莫辨的吕慕星不耐烦地抱怨。

  “你要不喜欢大可离开,没人拿绳子绑着你。”申叔华心中忙着算计此行的下一步,没有多余的耐性,亦无意安抚吕慕星。

  吕慕星无缘由地受他一顿排头,直觉反应要反唇相稽,小口刚刚微启,便被气定神闲的姜鼎舟一个眼神制止,乖乖地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啜着茶水灭火。

  “你仍确定要依计行事吗?”姜鼎舟问道。

  从一开始他便赞成申叔华回家讨回公道,却不赞成他以失忆来掩盖过去五年流逝的日子。和他们相处的日子并不是那么不堪,虽然他们是住在海盗窟里没错,可是他们是先赶走海盗才鸠占鹊巢,说到底他们还是为民除害、造福乡里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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