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柔涵又激咳几声,许是激烈的咳嗽让她从睡梦中醒来,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很认真的眨了眨。
“这里是哪里?”额际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疼得伸手摸着纱布。“好痛!”
他拉下她的手,将自己的手复上。
瞬间,她的眉头舒展开来,不再有疼痛的感觉,她只感觉到被握着的手及她的伤口,都有一股温热、令人舒服的气流窜过,让她不再疼痛。
“你是谁?为什么不点灯?”她问。
他不语,只是诧异地伸出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晃动。
可她却完全没有反应。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对于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黑色的瞳孔放大,表情是如此的稚气。
“你……看不见。”他讶异地问。
“看不见?”
她抬手缓慢地探向眼睛,摸摸四周,突地发现她的世界尽是一片黑暗,她惊慌不已地紧紧抓住他的手。“我看不见!”
原以为是室内没点上灯,所以才会一片黑暗。
“别慌。”
“不要!我不要——”骤然,她想起了昏迷前的种种,痛苦的揪紧发丝大叫:“爸——爸——”她挣扎着想起身,狂乱无助地抓住任何伸手可及之物。
阎罗洌按住她的身子,双掌攫住她手腕将她钉牢在床上。“别慌。”
“爸——爸——为什么……”
那声枪响宣告了残酷的事实,爸爸被人杀害,死在不知名的男人枪下,爸爸一死,她在这世上就再也没亲人了。
“爸……”她哀恸地哭个不停。
见她似乎冷静了些,他才松开手。见到她颊上的晶莹泪珠,他拭去再度滚下的泪珠,不舍地看着泪水在她脸上泛滥。
突然间,她以肩膀顶开他,踉跄地跌下床,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当儿,以额头撞击床边的矮柜,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拉住她的身子,将她搂紧在怀中,不让她有挣扎的空间。
“你在做什么。”
“失去爸爸我就没有任何亲人了,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她继续挣扎,在确知无法挣脱他强悍有力的箍抱后,她张口朝他手臂咬下,使力到鲜红色的血在他肌肤表层泛开。
尝到湿成的腥味,她才恢复理智,然后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倒在他怀中,偎着他的胸膛啜泣。
阎罗洌伸出手想安抚她的悲伤、她的所有一切哀恸,但转念之间,又压抑了下来,伸出的手硬是缩了回去。
那挣扎徘徊在情感与理智、该与不该之间。
他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他不该将她带回、不该因她悲凄的伤痛而动情、不该在一次的偶然问让心湖被她拨动,也不该追逐着她的身影,在暗处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一切的不该起源于那天救起她。
他身上的这股味道,熟悉到勾起她沉藏的记忆,令人莫名熟识却又无从忆起。
她的哭泣停止,伸高手探向他的五官,一路沿着下颚、端正鼻梁、眼瞳、眉毛,她在试着熟悉他的长相。
眼睫上的泪珠异常耀眼,哭泣后的鼻尖、唇瓣红润得让他不舍,她的有意触碰更让他一颗心狂乱起来,忘了呼吸。
情不自禁之下,他拭去她的泪水,不愿看见她哭泣,不愿泪水停驻在她脸上,然后,他紧抓住她不安分的柔荑。
“别哭了。”
“我要爸爸……我的爸爸……”泪水再度溃决,在寻求慰借之下,她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
他不舍地抱紧她给予她温暖,她父亲的生与死,并不是他所能左右,他的一切行动,皆是来自他父亲的授权。
而他,无奈地只有执行的义务,这是他生为撒旦之子的使命。
她的哭泣声渐渐减弱,啜泣也随之慢慢平静下来,他低头一看,原来她竞哭累睡着了,他小心冀冀地将她抱到床上置放,盖上被子后,退身离开房间。
来到隔壁的房间,室内的两人谈话声立时停止,随即两人以一种不能苟同的眼神看着他,他不语地在角落坐下。
他晓得他们不认同他的作为,甚至想阻止他这么做,但他们始终没有任何动作、任何言语上的阻扰,只是无奈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是他今天的行为已经明确得足以显示他心软、动情的一面,他晓得他们无法再沉默下去,所以他选择不语地坐在角落等着他们炮轰。
“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今天的行为让你们无法理解,但这是我的决定;先前为了心中那些小小的莫名冲动,我救了她,今天,则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感,我再度救了她,甚至是带她回来。而你们所要说的,无非是千篇一律的话,能否让我任性一次?让我依着自己的意思任性一次?”阎罗洌以一种恳求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兄弟们。
阎罗炙首先开口:
“洌,你要我们放纵你的任性而不过问,但你的行为已违反天理,你和她是处于两种极端的世界,你是个不存在的虚体,在人间的形体只是表面上的屏障,在她的世界里,你只是个不该出现的幻象,她早晚有一天会忘了你,你和她不会有结果的。”
阎罗炙直接点中阎罗洌心中的恐惧,只是,阎罗洌硬是压下心中对阎罗炙这番话的激烈反应,装作一副不受干扰的样子。
“洌,别怪我们,我们在人间逗留了数百年,所为何事你最清楚,我们有我们的责任,替父亲向人类索取魂魄是我们的任务,这是不可避免也逃避不了的。若硬要将她搅在身边难保父亲不会发现,何况,你们之间该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你能看着她一天天苍老,自己始终如一不会改变?还是你能保证她可以接受……你不是人的事实?”阎罗尘一一剖析让他明白。
阎罗洌怔忡一会,随即淡道:“往后的事有往后的应变之道,眼前……我要看着她平安无事,照顾她慢慢长大,这是白云义临终的遗言。”
“该死,你管白云义那什么狗屁遗言!”阎罗炙火大地叫骂。“任务就是任务,白云义命该终了,你还管他什么临终遗言!”
一想到脆弱的白柔涵必须在这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一个人独自挣扎,他就觉得心痛。
阎罗洌不能苟同地以眼神责备阎罗炙。“白云义一死,白柔涵在这世界上就再没亲人了,你要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
“那是不是所有我们取走性命、又孤苦无依、没有亲人的女孩,我们都得‘捡’回来供养?”阎罗炙已经气到连头发都在冒火了。
“炙!”阎罗尘皱眉示意阎罗炙别再说下去了。
阎罗洌站起身走到窗口,试着让微风吹醒他混沌不清的脑子,让思路能顺畅些。
但,白柔涵的身影已深植于心,要他放弃已是不可能。
如果没有这般深牢,他还能说服自己放手。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他只想好好照顾她,看着她平安的在这个世界存活,他能保护她不受威胁、没有危险,也只有他才能保护她。
“我不会放弃她。”他冷酷地宣告自己对白柔涵的占有和不肯妥协。
阎罗炙怒吼一声:“该死!”
“洌,你是真心的?”阎罗尘倒是比较冷静了。
“不要说服我去改变心中的决定,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对她,我有太多的责任,我……无法放手。”他真心希望自己的兄弟能清楚他的决定,也能够接受他对她占有的宣告。
“她是凡人……”
“凡人、撒旦之子、天使……这都只是名词,对人类可能有意义,但对我们来说,这三种名词只是一种称谓,界定何在?”他转身看着阎罗尘。“是我们刻意去界定这三种名词差别的吗?难道生为撒旦之子就一定是冷血无情、邪恶的?我们身上流着的是这样的血液吗?你们认同凡人对我们的界定,对我们的评价吗?”
人类无知,只听自己想听、看自己想看的,邪恶与善良只是一线之隔,到头来本是一家。
“我能接受你这套论点,但那女孩不是你的责任,对她,你没有任何该付的责任,半点都没有……”阎罗尘犀利地点出阎罗洌隐藏心中的秘密。“有的,只是你对她有情,你……爱上了她。”
“我没有。”
阎罗洌立即驳回阎罗尘的猜测,只是瞒得了别人、伪装得了外表,却瞒不住自己最真的内心。
“有或没有,你心里最清楚,我只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好好重新考量一下。”语毕,阎罗尘便走出房间。
看见阎罗尘离开,阎罗炙也站起身,看了阎罗洌一眼后亦跟着消失。
他……爱上了她?
不!不可能,他只是习惯的被她的倩影所吸引,习惯追逐她的步伐、她走过的痕迹,为的只是想确定她的伤是否已无大碍,不可能会爱上她。
不!不可能……
第四章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会爱上她。
站在床侧,阎罗洌心里仍旧不停地反驳阎罗尘的话,但越是在心里排拒,那份认同感就越来越鲜明。
在见到她苍白中泛着粉红的俏脸,那无害、如天使般的睡容,心中的震撼无比强烈,让他无法再自欺地说服自己对她的感情不是划分在爱情那方。
尘说的对,他一直在自欺,以一个谎言来盖过另一事实。
为何他会追着她的身影打转?
为何他会心软地在那天救了摔落下楼梯的她?
为何今夜他会因为取了她父亲的魂魄而感到愧疚?
又为何要担心她的情绪、担心她独自一人无法在人间生存而带她回来?
哼!自欺,他真的在欺骗自己对她的种种行为是出自于同情。
实际上,他这些行为只是更真实的显示他的确在乎她,而且她的身影已深植他的心,触动了他的心弦。
他知道自己和她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是他无法放手,无法松开手放她一人生活,他真的无法放手。
冷却的心一旦有了温度,就再也受不了冰冻,从她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活了过来,磨去了他原先无情无爱的天性。
面对她,他无法冷然,无法像看透人世间所有事物般带着嘲讽的态度接近她,她解放了他,将他从无情的牢笼中放逐出来。
也因为如此,尘和炙才会担心。
撒旦之子最不需要的便是一颗温热的心和感情,而他,一夕之间毁了这两样,触犯了父亲的最大禁忌。
床上的白柔涵忽然啜泣起来,哀怨的呢喃声揪痛了他的心。
她拢紧怀中的棉被,眼泪由眼角滑落,眉头紧皱无法舒展开。
他坐在床沿,低头吻去她眉间的紧绷,沿着眉梢吻过她闭紧的眼,舔去她湿咸的泪水。
像感受到她的悲凄,他以手捧住她的脸,拇指爱怜地不停擦拭她柔嫩的脸颊。“别哭……”
他的话似乎带有魔力,她果真停止啜泣,随即又安稳地沉人梦中。
下意识地,她紧握住他的手,牢牢的握紧不愿放开。
她的动作在他心中激起不小的情感反应,他有些讶异她的依赖和信任,她的体热沿着十指迅速在他体内奔流,窜过他身上所有微小的神经直达脑末梢。
在这一刻,他认定了她。她已完全占据他的心,不在乎别人的阻挠、不在乎父亲的反对、不在乎两人没有结果的言论,他已决定和她在一起。
他要等待她接受这份感情,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感情,并向她解释自己非夺取她父亲性命的缘由,等待她原谅。
× × ×
从白柔涵醒来至今已有些日子了,除了开始的几天无法接受父亲已死亡的事实,而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外,其余日子她都是静静的一个人坐着不动、不说话、不进食。
很明显的,她是想让自己以消极的方式香消玉殒,随着她父亲的脚步离开人世。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看不见,额际上的纱布也已取下。
她额上伤口的痕迹淡化了些,但还是看出伤口所在。
此刻的她,又坐在床上不动,静静聆听屋外的车声、鸟鸣,当门被打开,她的耳朵明显扯动,但眼瞳仍旧没有焦距。
床侧凹陷,一股男性的气息在身侧漫开。这股气息总能够牵动四周气流,霸据在她所知的范围内。
他总是以一句“今天好吗?”当开场白,或许晓得她不会回答,所以总是又静静无语地坐在床侧注视着她。
不是她看得见,而是他热切的视线在燃烧她,让她无法不去感受他的存在、他观看她时的专注。
“今天好吗?”
他淡淡的问候里有一股化不开的浓浓关切。或许知道她不会开El回应,所以他一如往昔,静静地陪着她。
但今天,她打算打破沉默。
“你是谁?”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无法从她的回应中清醒。
这些日子来,他多希望她能回应他的关怀,即使仅是一点点,但每次都是失望,所以今天她会回答他,明显在他预料之外。
“为什么要救我?”不等他开El回答,她又抛下了一句无解的问题。
“吃点东西好吗?”
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这是他觉得可悲的地方,他无法很老实的告诉她,毁了她一切的正是眼前的他。
“告诉我,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知道一切未必是件好事……”
“当你的父亲遭不明人士取走性命后,你还能这么说吗?”她大叫,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握拳。
“逝去的生命不会再回来,执着从前就能让逝者恢复生命吗?你的父亲已死是确定的事情,人总会有生老病死,这是必经的过程,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顺应天理循环……”
“我不知道什么天理、什么循环!失去了爸爸是无法抹煞的事实。我从来没见过妈妈现在又没有了爸爸……我真的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说到最后,她仍旧失控地痛哭。
而他,则不忍地将她拥进怀里安抚。
“别哭……”他的手有节奏地拍打她的背,想抚平她的哀恸。
而她则像找着了可靠的港湾,搂抱住他的颈项,埋入他的颈窝抽泣。
“爸……”为什么老天要夺走她唯一的亲人!
“别哭,我会照顾你的……别哭……”
“他在承诺。”阎罗炙倚着门板对阎罗尘说道。
不是他们爱偷听,而是对他们来说,耳力之好是天生的,何况这幢屋子的隔音设备极不佳,有什么声响不用大声嚷嚷就能听得一清二楚,而这门板又薄得像张纸,想不听见都难。
阎罗尘倚在阎罗炙对面的墙壁上,双臂环抱在胸前。“我听到了。”
两人的身形占据了不算宽敞的走道。
“难道就这么放任他陷下去?”阎罗炙心中的怒火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阎罗尘目光深邃,然后语重心长地道:“他已抽不出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