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倒在床榻上,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伤心欲绝。
事到如今,她已分不出对他的感觉是爱还是恨?
徐州城外一处破庙里——
“禀报寨主,经弟兄们回报,载运官银的船只预定今日午后靠岸。”一身轻装的展阳躬身说道。
“很好。”霍鹰豪双手背于后,冷声问道:“一路上有什么发现?为何此刻才回报?”
“小弟在城内一得知消息后,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不料在城外一哩处遇见了一名不可理喻的女子,小弟和她一番缠斗之后才得以脱身,所以延误了回报的时间。”展阳赶紧解释。
“哦?”霍鹰豪微拧眉心。“莫非咱们的行踪暴露了?”
“依小弟观察,这名女子应该与咱们这次的任务无关。”展阳想起上午那名刁钻又泼辣的少女,凭她那两手破功夫,根本不足为惧。
“嗯。”霍鹰豪思虑了下,看着众弟兄道:“不过大伙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寨主预定何时行动?”一旁的杜筋迫不及待地问。
“徐州是由北方通往江南的主要转运站,相信停靠的船只必定不少,依我估算,这官银要装卸至马车中,至少也要半天的光景,换句话说,今晚咱们就可以动手了。”霍鹰豪详细地分析给弟兄们知道。
“既然时间已定,我等传令下去,要弟兄们随时待命。”展阳躬身说道,瞧他一副谨慎之态,便知这次的行动非同小可。
“也好,不过大伙得先养足精神,入夜后才有力气行动。你们统统下去休息吧。”语毕,霍鹰豪拧着眉心,独自走至破庙外头。
不知为何,他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像是有事发生一般,才这么想着,忽然间,他的心头一紧!莫非……赵落月那丫头出了什么事?
这样的想法,使得他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无心思考今晚的行动。
不会的,他一向冷静,这么纷乱的思绪怎会出现在如此紧要关头?而且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向无牵无挂的心,何时竟会担忧起另一个人的安危?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遥望远处江边船影点点,不免要感叹命运的捉弄。他一心复仇,想不到自以为报了仇,结果却不是那样,不但自己快乐不起来,连一向沉稳的性子,也被对方的喜怒牵着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晚的行动攸关弟兄们的生死,他必须全力以赴,此刻,他竟把全部心思放在一个女人上头!
真是该死!他微恼地低咒一声。
午夜过后,霍鹰豪带领着大批人马寻迹来到押运官银的车队后。
见时机成熟,霍鹰豪一声令下,埋伏在草地四周的人马一涌而上,顿时,短兵相接,到处可见刀光剑影。
“哈哈哈!”一道狂傲的讥笑声,忽而响起:“恭候多时了,霍大寨主。”
霍鹰豪手中正挥舞着长剑,森冷的眼眸一扬,发现那道声音是由马群中那位骑在黑马上的男子发出,当下,他心头一惊,暗叫不妙!
这不是威镇北方的李立将军?
“有埋伏,快撤!”霍鹰豪一边退敌,一边疾声喊道。
有人泄露风声?他敢断言,一定有人将这次的行动泄露出去,否则朝廷押送官银的这种简单任务,怎会派出这名镇守边疆功勋连连的大将军?
“逃哪里去?”座骑上的男子威吓道:“冷风孤鹰,本将军念你行侠仗义多年,今日快快束手就擒,本将军可奏请朝廷从轻发落,免去你的死罪!”
“哼!”霍鹰豪冷哼一声,不畏惧地回望对方。“想擒本寨主?试试便知!”
“好狂妄的口气!”李立大笑数声。“既然如此,李某可要会一会霍大寨主的武功了!”
霍鹰豪冷冷一笑,健壮的身形驾驭着千里驹,一边指使手下快速退,一边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他这么做,全然逃不出李立锐利的眼睛。
哼!调虎离山?也罢,擒贼先抢王!就不信抢不住他!
李立马缰一拉,骑着黑鬃马跟着快速追去。
霍鹰豪驭着马儿不断奔驰,可李立也不甘示落,紧追不舍,两人之间就只有毫厘之差。
霎时,行在前头的霍鹰豪闪避不及,右后肩忽然被追赶而至的李立划上一剑,忍着痛楚的他单手驭马,及时调转马头,准备迎战;这时,千里驹朝李立迎面奔去,霍鹰豪身形一跃,在空中一翻,同时间,握着长剑的手一挥,迅速在对方腿上还以一剑,接着再点地一跃,坐落在奔驰而来的千里驹背上。
这几个动作利落得让李立还来不及反应,等到发现时,腿上已吃了霍鹰豪一剑,在惊愕之余,李立不得不佩服眼前这名人称冷风孤鹰的男子!
“霍大寨主好功夫!”李立佩服道。
“李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霍鹰豪稳住气息,双眼森冷地看着对方。
“不过,我奉朝廷之命,今日依旧得将你擒拿归案!”李立换了个口气道。
“尽管来,本寨主等着!”霍鹰豪狂傲地回道。
就这样,两具标悍的身形,在快马驰骋中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拼斗,双方你来我往,打了数十回合,虽未分胜负,却是两败俱伤。
或许是处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中,李立见霍鹰豪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免替他未能替国家效力感到可惜;而霍鹰豪明白李立是个忠胆爱国的大将军,对他也心升一股敬佩。只可惜两人目前是敌不是友,刀锋相见是必然的。
就在两人惺惺相惜之下,双方都敛了几分功力,好让对方全身而退。不过,两人却都是带着不轻的伤离去。
赵落月提笔缓缓落下——
阴晴朝暮几回新,已向虚空付此身;
出本无心归亦好,白云还似望云人。
这首诗是苏轼在坎坷的境遇中所作的,她会特别写下来,是因为这感觉就好比她现在的心境一般。此刻她已把一切都看开了,只当自己是朵无心随风飘浮的白云。
自从爹爹去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已力不从心;然而,最不幸的是,被掳来冷风寨,一切的不如意,都从这里开始。如今回想,心底总有一些苍凉感,加上又处在困境中,莫怪她会有此感慨。
来到冷风寨也有好一段时日了,生活虽不似在赵家的舒适,行动也局限在寨子里,不过她却喜欢这种淡泊名利、远离斗争的生活。当然,如果没有霍鹰豪的霸道,或许会更好一点。
从他远赴徐州至今,算算也有十来日了,生活虽平静,脑海里却无时无刻不想起他。想起他对她的坏,想起他对她的好,无论好坏,过去那些种种总是萦绕在她心中。
她是怎么了?才说她无心,为何还对他念念不忘?她抚着心头,不安地想着。
明知她是他的仇家,他对她绝对只有恨,却总是管不住自己一颗心,她该如何是好?
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再不离开冷风寨的话,她更要陷进去了!
“快,快让开!”
门外一阵吆喝声,令在房里的赵落月感到一阵心慌,她放下手中的笔,随即打开房门探去——
“啊!”见状,她倒抽一口气。
“快传公孙先生过来!”展阳扶着身受重伤的霍鹰豪一路喊着进房。
“不碍事!”霍鹰豪忍着伤痛,拧着眉头低哑道:“这点伤死不了的,我躺一会儿便可,你们下去吧。”
展阳将霍鹰豪轻放在床边,接着道:
“还是让公孙先生过来瞧瞧,小弟比较安心。”
“不用了。”霍鹰豪闭上眼睛,声音有些无力。“你让他去查查这一次劫官银的行动是谁泄露出去,找到那个人,我要他的项上人头!”
这次行动失利,别说官银没抢到,他本身伤重也不谈,但死伤的弟兄不计其数,这才教他难过!
为了这些牺牲的弟兄们,他一定要查出幕后那名奸细!
“这……”展阳看着霍鹰豪的伤,不放心地道:“大哥,您这次伤得不轻啊,这几天只是洒了些止血粉,又怕引起官兵的注意不敢就医,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天,我看还是先检查检查要紧,其它事就先缓着吧。”
“叫你去就去,少在这儿 唆!”霍鹰豪咬牙低喝:“其他人也统统下去!”
展阳虽挂心霍鹰豪的伤势,但也不敢拂逆他的命令,于是在百般无奈之下只好离去,几名弟兄们也不敢多言地跟着离开。
正当展阳退下之际,正好瞧见提着药箱急忙赶来的公孙祈。
“公孙先生,快帮大哥瞧瞧伤势!”
“我明白。”公孙祈应了声,看着霍鹰豪,随即又道:“寨主……”
“公孙先生,你把药箱留下,这点伤我自个儿处理就行了。这次徐州之行失利,我要你尽速帮我查清楚谁是冷风寨的奸细!”霍鹰豪以拳头用力击了下床铺:“只要让我查出是哪个混帐东西出卖冷风寨,我绝对要他付出双倍的代价!”
“你的伤……”看着霍鹰豪的伤势,公孙祈犹豫着。
“去吧!这点伤死不了的。”
“好吧,属下这就着手去查。”见霍鹰豪执意如此,公孙祈只好留下药箱退下。
闭目忍着伤痛的霍鹰豪,其实已经痛得眼前一片迷茫,忽瞥见眼前尚有个人影,随即开口斥道:
“叫你们退去,为何还留在这儿?”
“是我。”
这声音……是赵落月!他几乎忘了这个房里还有个她。
“待会儿我要处理伤口,你最好回避一下。”这么血腥的场面,她一个女孩家还是不要看见的好。况且,他也不想让她瞧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久久,他听见了一句低柔的女声:
“我来帮你。”
她……要帮他?这怎么可能,她不是恨他入骨?又怎会好心到要帮他呢?
脑中才正思维着,只见她匆忙靠了过来,手中端了一些医药罐子。
她拿起剪子,快速剪开缠在手臂上并且沾了血迹的白布,接着再剪开他身上的衣衫。
他咬着牙,忍着痛,眸光却是锁住她。
她离他好近,几乎可以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这么惨不忍睹的血肉画面,一般女子怕是吓得四处惊叫,可她却一点也不怕,两眼专注在他的伤口上,双手轻巧地为他消毒上药,这……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瞧她额上渗出了几滴水珠,他猛然感到一丝愧疚。以他身受重伤的现状,她大可趁此机会逃走,抑或趁他不备之际捅他一刀;然而,她却没有这么做,还替他医治伤口……
他正是欺负她的大恶人!放火烧了她赵家,强掳她上冷风寨,并且强占她身子的都是他啊!这名大恶人正受伤坐卧在这里,动手啊!为何还不动手?
“滚开!”无名火一涌而上,霍鹰豪一把挥开赵落月。
“你别乱动呀!”她跌坐在地,连忙爬起。“你的伤口还没完全处理好,小心又渗出血来!”
“不需要你的假仁假义!”她存心气他的么?为何她不嘲笑他,或者趁机羞辱他,这些都比她为他上药要来的正常一些。
“什么?”她一脸愕然。“人命关天,你受了伤,我帮你上药有何不妥么?”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这点小伤死不了的!你走开!”
“就算是小伤也得留意呀。你别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个样子若教当父母的看了有多心疼,你知道么?”赵落月话声一落,全然不知自己一番话,将会引来多大的震撼,只见霍鹰豪燃着一双火烧似的眸子看着她,那熊熊大火仿佛要烧死她一般。
“滚!滚离我的视线!”霍鹰豪扬着怒火高声吼道。也不想想,是谁害死他娘亲的,她竟敢大言不惭地站在这儿向他说教!
“你……”她惊愕地看着他,一时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叫你滚一边去,听不懂是不是!”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出狠劲,咬牙道:“别以为你为我做一点事,我就会感激你,呸!告诉你,只要你是赵守连的女儿一天,我就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施舍,也不会欠你任何一点人情!”
噙着泪,望着他,她不明白,莫非他的心是铁做的!两人有仇是一回事,但是他受伤了,连帮他上药这一点点小事他都介意,都不愿意么?哈!多么可笑的事啊!
她的手被他抓得死紧,痛苦中,她注意到他的手臂因为使力过猛,不断滴下鲜血。
“快放手!你……你的伤口……”她睁大了眼,尖声惊呼。
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任由血顺着手臂滴落;不过,才一瞬间,他便因失血过多而不支倒下。
“来人……”正准备呼救的她,才一开口,随即又合上嘴。
看着他倒入床中,本想喊人进来,但是心中却被霍鹰豪方才那无礼的态度给激怒了。
如果现在放着他不管,他定是必死无疑,到时她不就可以离开冷风寨,再也不用受他控制,就算想寻死,也是她的自由。思及此,她心中总算浮出一丝即将解脱的快乐。
然而,一回首,对上他苍白的脸色,她的心不禁一阵纠结;眼睁睁看着他死,无疑她就是个刽子手,要她怎么狠得下心!
挣扎中,她随即做了决定——
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第七章
看着她有好一会儿了。
她静静地坐在那儿阅读古书,一会儿提笔书写,一会儿随口吟诵,全身淡雅秀逸的气质,浑然瞧不出半点势利的模样。
她与她父亲一点也不相同!
一个财大气粗的父亲,竟会有个气质与容貌都出众的女儿?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瞧她不知看了什么,嘴角竟微微上扬……她笑了!
从她进了冷风寨后,从没见她笑过,当然,和展阳一起那一次除外。他倒是非常好奇,是什么文章能让她绽出笑容?
“咳咳……”他故意咳了两声,引来她的注意。
闻声,赵落月随即放下书卷,走近床边,轻问:“怎么了?伤口又疼了么?要不要请公孙先生过来?”
霍鹰豪靠坐在床侧,低声说道:“没什么……不用了。”
“嗯。”习惯了他的命令,她也就顺着他了。
“你……你方才在瞧些什么?”他问得有些心虚。
“你是指那本书?”她看着案上,心中有些讶异他的问题,什么时候起,他也对她看的书有兴趣了?
他撇撇嘴,故作高傲。“还会有哪本!”
她浅浅一笑。“那是《今古传奇》,里头提到了苏小妹三难新郎倌的故事。”
“哦?”他故作不屑状。“瞧你都看傻了,有这么好看么?”
像是说中了她的心坎处,她随即说道:
“苏小妹是大文学家苏轼的妹妹,自幼受了父兄的薰陶,是一位能诗能文的才女。她在洞房花烛夜当晚,将新郎倌挡在门外,并且出了三道试题,若新郎倌三试皆中,就能进入洞房;若中两试,则隔晚再试;若是三试中一,只好委屈新郎倌罚在外厢读书三个月。落月读至此处,对苏小妹的才学佩服之至,也对新郎倌的机智赞叹不已,因此才会瞧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