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叫律师了吗?」她仍是面无表情。或许是流了不少血的缘故,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
「小米,我不会跟你离婚的。」他坐下来,耐心的重复一递。「为什么不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
米小苹冷冷的打断他,「你要知道,要离开你,不是只有离婚这个方法。有时候,吃点药,或是--」她举起缠着绷带的右手,「把这里划开,只要深一点,不用太长的时间,我就可以离开了。你希望我选择哪一种方法?」
铁星朗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向沉着稳重的他,被她决绝的举止给吓到了。
她是认真的,他看得出来,而这认知更是令他完全乱了方寸。
「你真的那么恨我?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小米?你感受不到我对你的爱吗?妳--」
她忽然激动的捂住耳朵,这剧烈的动作让她手肱上白色的纱布又染上了血鱼。
「不要再对我说那个字!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尖叫不已。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不说就是了。」他连忙起身,焦急的想安抚她,却又不敢轻易碰触她,怕会引发她更激烈的鯈绪。
该死!他头一次尝到全然无助的滋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小苹渐渐平静下来,开始低头啜泣。
「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受不了了……你不放我走,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与其这么痛苦的活着,死了也许还会快乐些……」她将双脚屈在陶前,头靠在膝盖上低泣。
她的每一个啜泣声都像鞭子般,狠狠的往铁星朗的心口上抽去。他感觉得到她深沉的痛苦,可是,他如何能放弃她?
颓然的坐回沙发中,他抹了把脸,此时此刻,他真痛恨自己为何滴酒不沾,在他如此想醉个痛快时,手边却连瓶啤酒也没有!
客厅里持续沉默着,偶尔传来米小苹一两声细微的啜泣声。
约莫一小时后,铁星朗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谢律师,我是铁星朗……是,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能不能请你带份离婚协议书来我家一趟……谢谢。」他按掉通话键的手竟隐隐发着抖,同时也发现米小苹的肩背不再耸动,也停止了哭泣。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直到谢律师赶来他家,省下了宣读彼此权利的时间,因为米小苹说她什么都不要。
签上名盖了章后,她红着眼睛站起来,谁也不看的走进卧室,背挺得笔直,仿佛赢得了胜利的一仗,取回了应得的尊严。
她一秒也不浪费的开始整理行李。
「你打了她?」趁她进了卧室,谢律师低声问着铁星朗,却遭到了白眼。「你要是真动了手,就是你的不对了,也许我该帮她争取点什么。」他显然认为米小苹身上的伤是铁星朗造成的,所以她才会要求离婚的。
「我会照顾她,不劳你费心。」铁星朗硬是将他拉起,往门边推。
「记得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你的名字,签好后我再来处理。」砰的一声,他的声音被关在紧闭的门板后。
当铁星朗转过身,米小苹已经站在客厅里了,未受伤的左手拉着行李。
看见她的行李,他心一紧。当初她嫁给他时,也是拿着同样的行李箱。
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两手扠在腰上。
「有必要那么急吗?外面现在是深夜,你要上哪去?」他叹了口气。「听着,你可以在家再住一晚,等天亮了,你想去哪里,我再开车载你去,好吗?」
米小苹没回答,只是拉着行李走到沙发旁,再度屈起双腿,将左脸枕在上头,眼皮半掩。
至少她还肯听他最后一句,铁星朗自我安慰着。
怕她会偷偷溜走,他又回到她对面坐下,注视着她,反复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错?
天一亮,铁星朗亲自开车送她到机场,目送飞机起飞,最后在蓝得清澈的天空中形成一个小点,带走了他的最爱。
没有人知道他在送走她后,躲在机场角落打了通电话给庄素沛,也没有人知道他把自己关在机场的男厕里无声痛哭,撕心裂肺的。
失去了小米,他要怎么活下去?
第九章
米小苹站在套房中的小厨房里,正将果汁倒进三只大小不一的杯子里。
不期然的,她瞥见自己右手上淡粉色的长疤,出神的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发狂的深夜,一阵恍神,差点将果汁倒出杯外。
她吐口气,收敛心神,端起托盘走回小客厅。
客厅里只剩下铁星朗一人,陆亚春则不知所踪。
「陆亚春呢?」她问,视线朝洗手间的方向瞟去。
「他走了。」铁星朗拿起果汁啜了口。
这么说,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这个意识令米小苹突然口干舌燥起来,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喝了一大口果汁。
「他为什么要定?」她找着话说。
「我告诉他,他女朋友在米家等他,他就先走了。」铁星朗回答。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那小子有没有女朋友,只是恼怒他有了女朋友还来招惹小米。
而他会这么说,则是米捍纯教他的。
当初捍纯这么对他说时,他还觉得莫名其妙,没想到居然真的被他给用上了!捍纯显然很了解自个儿朋友的脾性,而且也早料到了陆亚春会到这里来求爱,实在是料事如神。
而他现在还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大三生,真是后生可畏。
米小苹喔了声。她根本不在乎陆亚春有没有女朋友,事实上她现在有些记不清楚他长得什么样子了,而这完全是因为铁星朗正与她共处一室的结果。
突然,她对自己仍然如此容易受他影响而感到气愤难平,她用力将杯子放回桌上,站起身来。
「既然这里只剩我们两人,那我就不留你了,毕竟孤男寡女的,我不想让别人说闲话。」她义正词严的下逐客令。
铁星朗闷不吭声的凝视她一会儿后,才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来,表情严肃且认真。
「三年前的那张离婚协议书上,只有你的名字,我的那一栏到目前为止,仍是空白的,所以我们现在还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夫妻,不是孤男寡女,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米小苹倒抽了口气。原来他刚在门外说的是真的?!她还以为他是想帮她打发掉陆亚春才那么说的。那么,他们的确还是夫妻了?
可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签?」她有些激动的问。「我都已经放弃了……难道是因为吕香婷--」因为她不爱你?因为她拿掉了小孩?!
她倏地住了口。一个藏在心里许多年的秘密,想再将它说出口,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为什么不继续说?」他扬层问道。
米小苹坐回倚子上,伸手取回果汁。「我不想说。」
她说不出口,铁星朗便替她说了。
「因为你以为吕香婷是我的情妇,以为她怀了我的小孩,以为她为了顾全我们两人的婚姻而想将孩子拿掉,所以三年前才会不惜以死威胁我离婚,是吗?」他早巳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一阵错愕。
「你怎么……」这事他怎么会知道?
「我不是傻子,既然有某个原因让我失去深爱的人,那我自然会追根究底。」他说。「你回台湾后,我便开始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坚持非跟我离婚不可?不到一个礼拜,我就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许宝玲找你的事,还有与星堂串通的谎言,及你打电话到吕香婷家里,发现她与我一同去出差,最后便是你到公司去的事,将这些事串连起来,所有的事便清楚的摊在眼前了。」
他的声音并没有特别的高低起伏,仿佛他说的只是一则昨日旧闻。
幸好许宝玲到他家兴风作浪时,曾被江嫂撞见;幸好星堂的嘴巴一向不牢靠,小米走了后,他便将知道的一切全部脱口而出;幸好她进公司时,接待小姐认出了她,不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米小苹不自在的别开脸。「我真不明白你在做什么,你应该娶香婷姊--」
「我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而且我说了我们并没有离婚,我的妻子一直只有你一个。」他直勾勾的瞅着她,瘦削了的他,黑眸显得更加深邃,此时此刻里头更是闪动着一道异采,
她不敢直视他。
「可是她有了你的小孩不是吗?」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头上的刺。「我们结婚三年我都无法怀孕,也许我根本生不出孩子。」她的声音细碎,最后无疾而终。
她比香婷姊年轻,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虽然当时江嫂一直炖补给她吃,但……当初并不觉得那么久都没怀孩子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也许是她有病。
铁星朗觉得很不可思议。
「原来除了别人的闲言闲语外,你担心的还有这个?」他的表情充满了轻责怜惜。「为什么你不问我?也许有问题的是我而不是你。」
「怎么可能会是你,香婷姊都……有了。」她艰涩的说。当时他们几乎天天都有性生活,她的肚子却始终没有消息,这不是太奇怪了?
「你错了,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就算有,也不是我的小孩。」
米小苹大吃一惊。「怎么可能?那天我明明听到--」
「你只听了几句话就断定她怀了我的孩子?」他摇摇头,这不白之冤让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她那时跟星堂有过一夜情,后来因为身体不适,就以为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但又不爱他,所以才会找我商量。你当时看到的就是她正在找我『商量』的画面。」他耐心的解释。
「星堂?!」她失声叫道。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跟他有关。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风流成性的星堂没理由放过香婷姊这个大美人,原来全是他搞出来的!
一想到此,她对铁星朗忽然感到不知所措。
铁星朗看到她紧绞着自己的双手,便知道她又在紧张了。
「还有,你迟迟没有怀孕,是我的意思,不是你有病,也不是我有问题。」他又语出惊人。
米小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他不喜欢孩子吗?
「你当时还太年轻,我不希望太早让你因为小孩而失去自由,再说我也没必要弄出个小孩来让他分走你对我的爱,在感情上,我还是很自私的。」他嘴角自嘲的一扬。
米小苹瞪大了双眼,对他突来的告白显然无法适应。
她匆促的道歉起身,慌张的朝小厨房走去,她靠在流理台前,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她完全不知道他为她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而她竟然还幼稚的以为他爱的只有她的身体……天呀,是她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吗?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双修长的双手自身后环抱住她,她倒抽了口气,身体僵硬,但却像有自我意识般的朝他的胸膛靠去。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像诱哄孩子般,铁星朗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
米小苹强忍住哽咽。「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么愚笨的我?我不值得的。」她紧掐着他的手背,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到底做了什么?在她如此不信任他,将他伤得那么深后,他居然还愿意回头来找她?为什么?她根本不值得他如此宽厚的对待!
铁星朗让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妳是我的妻子。这件事实已经值得一切了,你不明白吗?我可以失去全世界,却不能失去你,而过去这三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他将她拥入怀里,发出满足的叹息。「我宁愿用所拥有的一切,换现在的永恒。」
米小苹在他怀里惴惴不安,脑海里又浮现了许宝玲当时的嘴脸。
「可是……也许你对香婷姊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否则你不会让她当那么久的特别助理……也许香婷姊也是,也许她只是想让你安心,也许她根本就不爱她的先生……」她见过那外国男人,他看起来虽然和善,但年纪却几乎能当香婷姊的爸爸了,她怀疑香婷姊是否真的幸福。
铁星朗拉开她,望着她忧心的脸,十分无奈。
「不要再说也许了,就是这些也许、可能与猜忌让我们各自痛苦了三年,你心里有疑问的话应该要问出来,找到确实的答案,而不是把自己困在小角落里臆测,那样根本找不到答案。」见她还是垂首丧气,他抬起她的下巴,「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不过你得要有心理准备。」
米小苹的眼里浮现好奇,那毫无防备的模样,差点让铁星朗忍不住一亲芳泽。
他深吸口气压下欲念。「吕香婷是我在国外念书时的同学,我们两个投契的地方很多,她的能力也很强,所以回新加坡后,我便请她来当我的特别助理,我喜欢她,不过仅止于工作,何况她是不可能会爱上我的。」
「为什么?」米小苹问。「你的条件这么好,长得又这么帅,没有女人见到你会不爱上你的。」她不明白他为何能说得那么肯定,香婷姊可是个百分之百的女人呀。
铁星朗被她的话给哄得心花怒放,在她甜蜜的嘴上轻啄了下,表示嘉许。
「我换个方式说好了,其实吕香婷喜欢你比喜欢我还要多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在知道我跟你离婚后,气得揍了我一拳并马上离职的原因子。」他笑咪咪的解释。
她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
「香婷姊……她打了你?因为我?!」她知道香婷姊对她好,甚至比亲姊妹还要好,可是为了她而对自己的老板挥拳相向?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铁星朗点点头,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米小苹心里一阵感动。「我不知道香婷姊竟然会这么挺我,为了帮我出气,不但揍了你还愤而离职……」她眉头忽地皱起。「她是因为失去工作又没钱,所以才嫁给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可就真的害惨香婷姊了!
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连不相干的人都被她的任性给拖下水。
「别把她想得如此肤浅,她是真的喜欢艾德华才嫁给他的。」他纠正道。「你根本没听懂我说的话,是吧?」他忽然问。
「我当然听懂了呀!」米小苹一副受到侮辱的模样。
「是吗?那你现在明白其实你的香婷姊爱的是女人了?」见她错愕的大张嘴巴,铁星朗摇摇头。她根本就没听懂嘛!
「你是说……她爱的人是、是、是……」她结结巴巴的,「我」字一直在喉咙里打滚,吐不出来。
难怪她对待自己会比亲姊妹还亲,逛街时总要牵着她的手走路,吃饭时总是会细心的拿下她脸上的饭粒,分开时也总要亲吻她的脸颊才放她离开……而这全是因为香停姊爱她?!天呀!她怎么会这么笨?那么多的迹象,那么多的关照,结果她压根儿什么也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