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凝睇尚带泪痕的脸庞,丁魁不禁为她轻叹了口气。唉……肯定是方才急忙拭泪时,没来得及抹掉的。
丁大哥为何这般瞧她?他叹气又是啥意思?不敢迎接他沉凝目光,慕沁愔暗自惶然揣测。
「慕姑娘,我送妳回京城吧!」回去找那梦呓中的男人,这样她会较为快乐的。
「丁、丁大哥……」惊惶地抬眸瞅着他,眼泪霎时如珍珠断线般滚落。「你要赶我走吗?」他瞧不起她吗?嫌弃她是个淫乱、不守贞节,导致珠胎暗结的女子吗?所以他这儿容不下她、要赶她走了……
「不,不是的!」见她又落泪,如山般高壮、沉稳的男人顿时慌了手脚,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没要赶妳走的意思。」
「可是……」他明明说要送她回京城,不是吗?慕沁愔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语哭到说不出来。
「送妳回京城是想要妳快乐!妳不想回去找孩子的爹吗?」轻声解释,丁魁沉静分析。「当日妳随我离开京城时,派出众多家仆找妳的就是孩子的爹吧!由那日的情景看来,他应该是很在乎妳的,就算你们之间有啥误会,只要当面说清楚,相信会没事的。」
「不!我不回去!」凄楚一笑,她抬起盈满情泪的眼眸瞅着他。「丁大哥,我就算回去也不会快乐的!我和他之间并无什么误会,我的离开只因我作了这个选择……如今的我只愿心中的那株情苗能日渐枯萎,使我不再为他情伤泪流。」
闻言,丁魁满心的不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如此心狠地宁愿亲手摧毁掉心中的爱恋?
彷佛看出他的疑惑,她酸楚凄笑。「你觉得奇怪,是吧?其实没什么的,只不过他娶妻了……娶妻了啊……」娶了一个对拓展东方家事业有帮助的妻子啊!
原来如此!一切真相大白,时至今日,丁魁总算明白她毅然决然的离开,是为了什么缘由。
「丁大哥,你还要我走吗?」除了这儿,她已无处可去了。
看着她满是斑驳泪痕的脸蛋,不知为何,丁魁心底隐隐感到一阵心疼、怜惜,
不由自主地竞伸手轻拭去她满脸的清泪,以着沉稳而令人信赖的嗓音抚慰。
「这儿妳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还要教妳如何辨识药草来帮我呢!」
「谢谢……」豆大的清泪再次滚滚滑落,然而她却漾起了粲笑,以着坚定嗓音道:「丁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为那人流泪了!往后的日子,我要开开心心地笑、快快乐乐地过活着……」
第四章
隆冬之际,狂风暴雪不断肆虐,冷冽刺骨的寒风狂啸整片山林,大地几乎要被纷飞大雪给淹没。这种恶劣天气下,所有生物全缩到老巢去窝着了,银白旷野中除了呼呼的狂风吹啸声外,再无任何声响。
蓦地,昏暗天色下的峡谷平原远方,慢慢地出现了一小黑点迎着风雪缓缓前进。黑点渐行渐近、越来越大,瞇眼细瞧后,才会发现原来是名身形魁梧的男子,正骑着毛色油亮的黑色骏马,在风雪中独行。
「『大黑』,快到家了。」轻拍着胯下黑马,男子望着竖立在前方不远处、透着温暖晕黄灯光的坚固木屋,刚毅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浅笑,催促着爱马加快脚步。
感受到主子的急切,黑马长声嘶鸣,果然加快速度,载负着主子往那木屋奔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屋前。
迅速翻身下马,才将米粮卸下在回廊上,抵挡风雪的厚重木门已然被悄悄开启,一道温暖光线流泄而出,辉映着正披着雪白大氅的纤细身影。
「丁大哥,你可回来了!」露出笑,慕沁愔听见外头有声响,心下猜测是他回来了,果然一开门就瞧见。
「快进屋去!外头风雪大,受了风寒可不好。」见她轻忽外头的寒冷天候,丁魁轻皱着眉头,忙着赶她进屋里去。
「没事儿的。」轻笑着,径自将一些重量较轻的日常物资给搬进屋里。
丁魁见状无奈,只好赶忙卸下马背上的物品,一鼓作气地将大大小小的东西全给扛进屋里头去,再飞快地闪身而出,仔细将木门给关紧,不让寒风飞雪卷进屋内夺走一室的温暖,这才松口气的牵着黑马往木屋后,简陋马舍而去。
待他照料好爱马回到木屋时,慕沁愔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迎了上来。
「丁大哥,喝杯热茶祛祛寒吧!」奉上热腾腾的茶水后,手上不得闲地忙着帮他褪下一身遮挡风雪的毛皮大氅。
她知道他身子健壮,除了风雪天外出之外,在屋里头向来仅是一身的厚长衫而已。不像她天生畏寒,就连在这四处角落都生起炉火的屋子里,还是得时时披着保暖的毛皮大氅才行。
对这种服侍之举少了初时的有礼避讳,长久相处下来,丁魁不知不觉间已将她视为亲人般,自然地让她脱下大氅,啜了口热茶后,一边忙着整理自山下村落购买回来的物品,一边随口问道:「今儿个没啥事吧?」
「哪会有啥事。」轻笑着应答,她抖手将御寒大氅上的雪花抖落在地后,这才整齐折叠起来放好,转身又忙着端出热腾腾饭菜摆放上桌。
只见两人在同一空间下,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儿,然而却又透着一股熟稔默契,恍若老夫老妻般温馨自然。
「饿了吧?快趁热吃。」轻唤招呼,要他别忘了进餐。
「妳用过了吗?」连头也没回,还埋首在角落处整理着。
「等你呢!」不疾不徐地微笑着,知道他一定会皱眉。
果然,就见丁魁原本还在忙碌的双手停了下来,回头拧起一双浓眉。「不是要妳别等我的吗?」他回来的时间不定,若再晚一些回来,难道她要饿着肚子等?
仅是微微一笑,慕沁愔不好意思说自己一个人用饭太过孤单。
瞧那抹柔笑绽放在唇畔,丁魁就知说再多也无用了。事实上,他早已清楚她外柔内刚的性情,一旦心底有决定,便再也不容更改!
从她虽然伤透了心、却依然毅然决然狠绝亲手拔除心中的那段情,便可见一斑。更甚者,在她亲口说出不再为那段情流泪后,幽静的深夜里,果然不曾再听闻她的神伤暗泣声。有时他都不免猜想--她心中的那株情苗可枯萎了?
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多事揣测而失笑,他连忙来到餐桌前坐定,接过她递来的饭碗,大口大口地享用晚餐,就伯让她等得饿坏了。
「对了,药园子里的那株雪绛草在午时开花了。」用着晚餐,她笑着告知今日的新发现。
在他的教导下,她认识了不少奇异药草,明白那些奇花异卉有何功用,甚至最近开始向他学习起医理了。不过令人惊异的是,越是在他身上吸取知识,越是发现在那魁梧粗犷的外表下,蕴藏着惊人的丰富学识,宛若挖掘不尽的宝山,若非亲身体验,实在让人瞧不出来。
呵……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
「是吗?」黑眸炽亮,刚毅脸庞露出欣喜微笑。「等会儿用完饭,我再出去采。」雪绛草只在隆冬风雪中开花,其花对心脉有绝佳的功效。
「嗯。」笑应了声,正待再说些什么时,猛地,腹中胎儿顽皮地踢了娘亲一记,让她在猝不及防下轻呼出声。
「怎么了?」见她忽地低头抚肚,丁魁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宝宝顽皮踢我。」露出一脸慈祥柔笑,绝俗脸庞净是母性光辉。
「踢妳?」神色微愣。
「是啊!这两、三天不知怎地特别顽皮。」抬眸轻笑,却发现他发愣地直盯着她肚子瞧,不禁好笑问道:「要摸摸看吗?」呵……这孩子踢得可用力呢!
摸她?蓦地,他黝黑脸庞瞬间爆红,尴尬地直摇头。
「没关系的!」知他保守、内敛的性子,又见他赧红脸色,慕沁愔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一把抓住他大掌往自己浑圆肚子一放,温柔轻语。「只是要你分享生命跃动的喜悦,无关礼教。」
措手不及被抓住,又不敢运劲震开,大掌硬是贴上了她肚子。正当他尴尬地连耳根,脖子都染上一层深红,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蓦地,掌心传来一记强而有力的剧烈震动。
「啊!」他诧异低呼,沉沉黑眼对上温柔笑眸。
「瞧!宝宝在向你打招呼呢!」慕沁愔柔笑,轻轻地放开他的手。
「好……好神奇。」缓缓收手,丁魁眸底有着感动。他是知道会有所谓的「胎动」,但一旦亲身体验却觉得生命是如此的奇妙……那娇弱的身躯里正孕育着一条小生命哪!
「是啊!好神奇。」温柔地轻抚着肚子,她笑得幸福。
怔忡瞅凝她柔笑神色,霎时间,丁魁觉得此刻的她是如此的美,美得让他不禁心动……
心动?他心动了吗?被那突如其来窜出的意念给骇住,他万分惶然。
「丁大哥,你想些什么?」怎地突然出神了?
「没、没什么!」慌张响应,结结巴巴找借口。「我……我是在想该到村子去找个产婆,将她接来这儿暂住,好帮妳接生。」
「不急,还有两个月呢!」现在才八个月大,没那么快的。
「这事儿没个准,有个产婆在屋子里照应总安心些……」脸色赧红地讷讷说道,心底还在苦恼思索着自己那突如其来的心动,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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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狂风暴雪未曾稍歇,呼啸的风声不断窜入床榻上神智依然清醒的人儿,只见那苍白脸庞沁出冷汗,彷佛正在隐忍着什么疼痛……
不大对劲!
撑着腰,慕沁愔微微蹙眉,心下一阵不安……从方才那腰腹间的酸疼就一波接着一波不断袭来,而且越来越是剧烈,简直就像是……
惶惶不安,她不敢再欺骗自己没事地强忍下去,困难地起身想去找丁魁、问问自己的身子状况是否算正常。然而才开启房门,一股宛若贯穿全身的激烈剧痛涌上,让她颤巍巍地几乎站不稳身子,随即感到足下一阵濡湿……
老天!她羊水破了。为何会这样?胎儿还不足月,早产是极容易夭折的……想到这里,她慌了,万分害怕会失去腹中胎儿。
「丁……丁大哥……」冒着冷汗,虚弱却急切地向对门的丁魁求救,眼角的泪水滚滚直落。「丁大哥……开门……」
「有什么--老天!妳怎么了?」就算她的求救再微弱,丁魁还是敏锐地警觉到了。然而才开了房门,她那彷佛随时会倒下的虚弱模样,立刻映入眼帘,惊得他顾不得男女有别的礼数,快若闪电将人给一把抱进房里躺好,忙着抹掉雪额上的冷汗之际,粗大长指已经搭上细腕。「妳哪儿不适?我帮妳诊脉瞧瞧……」
「不……不用!」反手紧紧抓住浑厚大掌,强挤出一抹笑。「丁、丁大哥,我……我要生了……」
「要生了?」茫然重复,丁魁像被雷电给击中般地惊跳了起来。
怎会这么快?不是还有两个月?现下这屋子仅他一个男人,就算精通医理,也从医书中清楚知道妇人产子的每个步骤。但……但毕竟没亲身接生印证过啊!可就算如今快马加鞭赶下山去找产婆,只怕也是来不及了。
万般思绪瞬间闪过脑海,丁魁心知当今状况,自己就算没经验也得硬着头皮上阵,刚毅脸庞没敢泄漏出半丝慌张,佯装出一脸沉稳的抚慰笑容,好似自己对这种事熟稔得很,就怕让她瞧出端倪而更加不安。
「放心!一切交给我,我有经验!」善意谎言配上沉稳令人信服的眼眸,教人完全瞧不出他心底的焦乱。
慕沁愔是信赖他的,颤巍巍地扯出一抹虚弱微笑,然而另一波从腰腹间强烈袭来的剧疼,却让她为之痉挛,忍不住闷哼一声。
「唔……」这种痛宛如要将全身给撕裂了,她几乎可以尝到嘴里那淡淡的血腥味--因咬牙忍痛所流出的。
「深吸口气,调整气息,保存体力,孩子还没那么快出来!」知晓她又被新一波的阵痛给折磨,丁魁飞快交代。「我去烧水、备些净布,很快就回来。撑着!」话落,人已朝房门外奔去,眨眼间就失去了身影。
侧首望着他可靠身形消失在门外,纵然身子不断被阵阵剧痛拉扯着,她心中却万分地安心……有丁大哥在,没问题的……她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没察觉出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他视为最倚靠、信赖之人,慕沁愔苍白脸庞不断沁出冷汗,咬牙忍着那一波接着一波相涌袭来的疼痛与痉挛,有时甚至忍不住地细细呻吟出声,几乎要以为这种撕裂身心的痛将会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痛得神智开始迷蒙之际,丁魁已经备好生产所该准备的东西,奔进来。
见她冷汗涔涔,唇瓣甚至咬出血痕,他迅速放下手中器物,再无男女之嫌地飞快来到她曲起双膝的床尾,朝她瞧了一眼。
「丁……丁大哥……胎儿……」她断断续续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儿来。
「再忍着些,还不到时候。」彷佛知晓她想问的,丁魁摇头安慰。产道开得还不够大,恐怕她还得多受苦些时候了。
也不知这胎儿故意折磨人,还是舍不得离开温暖的母体,急着出世却又磨磨蹭蹭的不肯干脆让人见他庐山真面目,从狂风暴雪的深夜一直闹到次日清晨,丁魁来来回回地换过好几盆热水后,慕沁愔才在浑厚男嗓的鼓励与蚀人骨髓的剧痛下,咬牙使尽全身气力--
「好!看到头了!深吸口气再使些力……」看着已经挤出的小小头颅,他焦急地说道,古铜脸庞已布满汗水。
「唔……」整夜的折磨,慕沁愔累得想一昏了事。然而一听到他的鼓励言语,又想到孩子不容她耽搁,她便凝聚着最后一股力气,奋力一施--
「哇--」细细的婴儿哭叫声蓦然响起。
「生了!」大掌捧住沾满血迹的小娃儿,丁魁兴奋大叫。
生了!幽幽然漾起一抹欣慰、喜悦的笑花,瘖哑地问:「孩……孩子一切可安好?」不急着问是男是女,她只关心孩子健不健康。
「很好!」动作俐落地剪断脐带,明了她的忧虑,丁魁大略检查了下掌中那小不隆咚的初生婴儿,随即欢欣喜笑道:「虽然提早出世,但没有啥大问题!以后身子骨可能会弱了些,不过只要日后细心调养,会渐渐改善的。」不足月的幼儿,身子总是会弱些,这也是没法避免的。
「那我就放心了……」紧绷的心为之一松,再也禁不住疲累地缓缓合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