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霓,」他有点想笑,但又不得不忍住。「你瞪著我做什么?」
「我担心……」室内微微一点光,勾勒出他俊美如恶魔的面容,她又咽了一下口水,眯著眼仔细看。「你会像恐怖片演的一样,突然变成另一个『人』。」
「别傻了,起来,我怎么会突然变成别人?」他又没学过四川变脸,真是!
「不要,除非你先发誓,你是段耀凌。」她非常非常坚持。
「如果我是魔鬼化身来骗你的,我再怎么发誓,你也不能奈我何。」他合情入理地指出。
她决定,她要尖叫了!「段耀凌,你发不发誓?」
尖锐的叫声差点刺穿他的耳膜。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难得他有这份顽童心情说。
「好、好,我发誓,我是段耀凌,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他拍拍她的背心。
她用力喘气,但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看起来比刚刚好一点了。
「起来,霓霓,你先站起来。」
「不,不要。」她紧贴著他,两具相合的躯体找不出一丝缝隙。
那个诡异的声音仍在头顶上规律踏响,她才不要放开唯一的浮木。
段耀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胆小而黏人。
照理说,一个拖著行李箱,自个儿走遍世界各地去工作的女人,不应该为了一点小事就吓得浑身发抖,但她的反应却真切地告诉他,她吓坏了!
他想起控管人员提起过,她坚持到楼上一窥究竟的事,大约猜到了是什么吓坏了她。
他决定冷硬的地板不是久留之地,虽然铺上地毡,但仍难抵凌晨时分的寒气,但她又像章鱼似的紧紧缠绕住他……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自力救济,先把她弄到温暖的床上再说。
他上身仰起,双肘抵在地上,她著慌地抱住他。
「你要去哪里?」
「我不会离开你。」他沉声允诺。
然後,双肘辛苦地往後划,一步接著一步,硬是把自己和她交缠在一起的身体拖往床边。
「霓霓,先放开我,我们先上床铺再说。」
她不要!
真顽固,这女人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意见都比别人强。
他只好腾出一臂,撑住床垫,另一臂扣住她,使劲将她往床上带。
等他们都躺在床垫上时,他深呼吸调息,不禁自嘲道:「今晚值得记上一笔,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辛苦地带一个女人『上床』过。」
他才说著,楼上又传来弹珠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
唐贵霓打了个哆嗦。
「你知道吗?那是鬼,楼上没有住人,不应该有那些声音,那是……」
她又开始剧烈颤抖,全身冷冰冰。
为了安抚她的恐惧,他决定先点灯再说。
於是他翻了个身,压在她身上,拉近距离,伸手扯亮另一头床头灯的垂线。
当柔和的灯光照亮四柱大床,他垂眼看著身下的女人,她荏弱、她苍白、她无助、她哆嗦、她亟需呵护,而她那双足以令所有男人为之销魂的长腿,正紧紧地勾住他的臀部不放。
这使得他的男性欲望,隔著几层薄薄的布料,亲昵地抵在她的柔嫩之间,瞬间苏活起来。
他终於明白,他无意间犯了个大错。
他,居然把她带上床,而真正危险的是,所有的欲望都朝他狂袭而来。
第六章
一旦察觉到欲望,他全身紧绷了起来。
他想要唐贵霓,很想要,但不是在她被吓坏、有趁人之危嫌疑的此时此刻,或者还有太多困难横阻在他们之间的时刻。
「你先放开我,霓霓。」他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这固执的女人居然将他抱得死紧。「你已经安全了,不需要再害怕。」
「不……」她吓得连理智都没有了。
虽然不愿意,但要让她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只有激怒她。
「我不知道你是这种胆小鬼。」他听见自己用很冷漠、很嘲讽的口气说。「看来,想替我母亲报仇,只要装神弄鬼就可以把你逼疯,真简单。」
她打他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
「我才不是胆小鬼,你也没有资格跟我谈复仇!」
「资格」?她怎么会用这个字眼?她应该清楚,最有「资格」讨回公道的,就是他与母亲。
可能是一时口误吧!段耀凌心想。
被他一激,唐贵霓滚到一边去,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压根儿也没发现,一时的不小心,竟把她答应过母亲绝对保密的消息泄漏了一点点。
她满心想的是,她真的怕啊!但要怎么样才能让段耀凌继续与她作伴?
她痛恨向他承认自己的弱点。
也幸好他洞悉这一点。自从唐贵霓闪到床边去之後,肢体不再紧密交缠,他发现他可以压抑体内那股欲望,即使非常困难,但还是可以办得到。
「我解释给你听,为什么楼上没有人,却有走路的声音。」
她裹紧被子。「我不要听。」
「那其实是很简单的原理,因为最近是冬天,要是有人半夜使用热水的话,热水通过水管,会产生热胀冷缩的效应,随著热水一波波地往前进,水管就会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声响。」
「可是那明明是高跟鞋的声音。」她指著楼上,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个「黑暗系美女」现出原形。
他偏著头细听。「的确,听起来很像高跟鞋的声音。」
「有时也很像把一盘钮扣泼在地上的声音。」在比较不那么恐怖的时候。
「也有人这样形容过。」
「那弹珠在地上滚的声音该怎么说?」
他的眼眸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有很多无辜乖巧的小孩,明明在床上睡得很沉,却被楼下的邻居骂成了猪头。」
她讷讷地辩解。
「还有,那种像大石球在地上慢慢滚动的声音……」
「情况也是一样。」
「都是……水管热胀冷缩的关系?」
「没错。」
「噢!」她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没有骗我?」
「这又没什么好骗的,随便找个水电工来问都知道。」
又是个不太规矩的答案!恐惧的浓雾渐渐散去,她眯起眼睛,问道。
「那控管人员为什么不知道?」各个都把她当作是弃妇发疯来看待。
「又不是每个人都博学多闻,他们也只是服务业而已。」
「那你怎么会知道?」她有点不服气,怀疑他是随口说来安慰她的。「你也不过就是个总裁而已。」
总裁还「而已」?他一脸被羞辱的表情。「当然是因为我博学多闻啊!」
她喷笑出来。「哪有人自己捧自己的?」
他顿了一下。「以後那些人不敢再用奇怪的眼光看你了。」
唐贵霓想了一下,他怎么突然接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难道有控管人员「投诉」过她,而他出面替她摆平了一切?
不太可能吧!她转而又想到一个可能性。
「这该不会是你报复的手段之一吧?」越想越有可能!「是不是你故意放录音带来吓我?」
「我保证,我没有这么做过。」他的神情很严肃。「我更保证,我不知道你这么胆小。」
「否认就否认,不必顺便倒打我一耙。」
她拉紧被子,楼上「高跟鞋走动声」还在间歇性响起,虽然段耀凌的解释合情合理,虽然他就在身边,但她还是有一点点惊惧。
「我今晚可以在这里睡觉吗?」
「你不怕被吃掉?」浓眉坏坏地扬起。
又是一个不规矩的答案!
「谁被谁吃掉还不知道呢!」也许是小时候曾经同床而眠,她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段耀凌霍然起身,她慌了一下。
「你要去哪里?」
「去你房间拿被子。」他责难似地盯著把自己裹成春卷的她。
她吐了吐舌头。「先抢的人先赢。」
他下了床,赤脚走开。
床头灯光晕留在他身上,她仿佛看见错综复杂的……
她半仰起身,揉了揉眼睛,再看一次。
没错,那精壮的背部肌肉,布满了、布满了……
「呃。」她发出被噎住的声音。「你……你回来……」她虚弱的命令。
段耀凌没想那么多,只当是楼上那阵「高跟鞋声」再度响起,她的恐惧症又开始发作,不疑有他地走回来。
正面更多……她倒抽了一口气,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她挣开被子,七手八脚地爬到床的另一侧,半跪在床上。
「怎么了?」他狐疑地问。
「我的老天!」看清楚後,她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为什么你身上都是伤痕?甚至比小时候多更多、更多、更多……」
原来她注意到了!
刚刚只顾虑她的恐惧、她的焦虑、她的歇斯底里,他全身上下只著一条四角裤,其余的「春光」,并没有机会引起她的激烈反应,也没能让他起警戒心。
此刻见她伸出手,颤巍巍地碰触每一个旧伤,每一个丑陋的疤痕……该死的,这些是从不示人的!
尤其是她,唐贵霓,她更不应该看见这些。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冷酷无比。「这没什么。」他拨开她的手,准备离去。「今晚你睡我的床,我到你房里去睡。」
当他才转过身,竟然发现她伸出双臂,从後头牢牢圈住他不让他走。
「怎么会没什么?」她难过地哭出来,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碰触到禁忌话题。「你母亲一直在打你吗?」
她记起来了,当年他之所以到家里来,就是因为段夫人把他打得浑身是伤,还让急性盲肠炎发作的他延误就医,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後来,段夫人低调进了精神疗养院,他的母系亲属没有人愿意接手照顾他的工作,段叔叔就把她交给妈妈照顾了。
「跟你无关。」
「告诉我,她一直在打你吗?」虽然带著泣意,但她的语气坚决无比。
就像是谁伤了她最心爱的宝贝,她非要了解个透彻,讨回公道不可。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他顽强地抵抗。
「那我明天就去拜访段夫人。」她的语气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想做什么?」他脱口而问,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口吻有多惊慌。
段家大宅,那是个可以使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的黑暗基地,他就亲身体验过。
「我想去问候她,问她曾经如何对待我的丈夫!」
「她只是在管教。」
她挑起眉,也开始生他的气。
他居然在为施虐的母亲找藉口?他的脑子是不是被打傻了?
段耀凌知道她看似柔美,但其实有一颗最坚强的心,如果她说要去找他母亲,等天一亮她就会去。
无论如何,恐吓她也行,让她瞧不起他也罢,他必须想办法,不让她去段家大宅送死。
「母亲管教儿子是天经地义。」这是他说过最违心的话之一,然而为了她,他必须这么说。
唐贵霓热烫的眼泪洒上他的背,她颤抖而坚决。「那我就跟她讨论管教『过当』的问题。」
「没有『过当』的问题。」他咬紧牙关。
的确,问题从来不是出在「过不过当」,而是「要不要命」。
她硬是把他转过来,双手圈在他颈後,防止他脱逃,垂泪的小脸带著深思。
「我印象中,妈妈急病去世的那阵子,你好像跟她住过同一家医院。」
「有吗?」他越过她的头顶,空茫地望著前方。
「有。」她抬起脸,他的眼神给了她答案。「你的左手臂被硬生生地敲断。」
是,是有这么回事。那次住院,是他最後一次见到唐阿姨。他永远也不原谅当时的自己,他对病体孱弱却执意来探望他的唐阿姨,非常不客气。
他把自己所受到的毒打,全怪罪到她头上去。
如果那时知道,以後不会再见到慈爱如母亲的她,他绝不会说出让她伤心的话,他还记得她离开病房前,虚弱而难堪的微笑,那笑容像细针一般,狠狠扎进他的心。
「耀凌?」她诧异他的沉默。
他回到现实。「……是我不好,我不服从母亲的教导。」
那时候他还太耿直、太不屈,拒绝认同母亲诋毁霓霓与唐阿姨的每一句话,下场就是被打得遍体鳞伤。
後来他学会了伪装,像变色龙一样,随著外在环境,改变自己的态度,这样使他不至於被打个半死,但仍躲不过被迁怒的命运。
即使唐阿姨死去之後,母亲对她仍恨之入骨。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在一次徵信社的密报指引下,她匆匆驱车,想去大肆破坏唐阿姨的坟墓。
她亲自驾著车,雨夜在山区疾驶,出了意外,从此下半身瘫痪,再也无法使出重力伤害他,顶多拿东西丢他。
「不管如何,当初你只是个孩子,不该被这样对待。」唐贵霓依然固执。
他狠狠地扯下她的双臂。
他必须要贯彻对唐贵霓的「恨意」,强烈到连她都深信不疑为止,否则母亲那双暗中窥伺的阴冷眼眸很快就会察觉他的「背叛」。
现在她无法再亲自动手了,但她可以花钱买凶。恨意在岁月的累积之下,形成一股亟需爆发的力量,她再一次出手,唐贵霓非死即重伤。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她自动送入虎口!
他绝然地说出最重、最伤她的心的话。「够了!不必再离间我跟我母亲的感情,你心知肚明,我们有多恨你。」
既然恨她,那就冲著她来啊!为什么要在亲儿身上落下伤痕?
唐贵霓看著他跨步离去,心里还有个幽幽的疑问。
既然他恨她,为什么要满足她的愿望?为什么要让她衣食无虞,生活奢华?
还有,为什么……他要娶她为妻?
她凄然泪下。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当她转开自己房间的门把,走廊上的灯光轻轻滑进了房内,在地毡上照出三角光影。
光影延伸到床边,变得朦胧,衬托出床上隆起的人影。
「段耀凌?」她小声叫著,才不相信刚刚怒然离去的他已经睡著。「喂?你不理我吗?」
果然,过了好几秒之後,被窝里低声传来一句。
「干嘛?」
她放下悬宕的心。肯说话代表肯沟通,肯沟通就代表有希望。
她轻轻关上门。
躺在床上的段耀凌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深深吐出一口气,很高兴她知难而退。
他不该说要到她房里来睡,更不该在设计时,刻意排除客房的存在,下意识将这里打造成两个人的世界。
她的房间、她的床,充满了她的气息,该死的,这让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欲望再度被唤起,他的男性阳刚渴望埋进她的深处。
他又难安地翻过身,这时,他感觉到床边有重量往下压,接著那个重量朝他挪过来,钻进被窝里。
她的芬芳浓度突然暴增千倍。
「唐贵霓!」他突然坐起来。
他以为她已经知难而退了,谁知道她没有,非但没有,还溜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