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敖煌亲密地挽着他在市街上游走时,有个衣衫陈旧、面容憔悴的男人躲在街角,双眼渴望地盯着那窈窕背影。
此人正是楚顼。
是她,他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死去,三年里他寻寻觅觅,今日总算找到她了。
这回,说什么他都不再轻言放弃她,他要重拾她的爱。
然而当他看着敖煌亲密的与那男子交谈、甚至接受了那男人的礼物,他的心在淌血。那是她的丈夫吗?不,不会的,他走遍河西所有城市寻找她,从没听说过她成亲的消息,那么……那衣冠楚楚的男人是她的人幕之宾了?
他靠在墙上,闭眼掩住绝望。迟了,在他当初狠心对待她时,一切都迟了。
该死心离开吗?她或许早忘了他,也或许正想忘了他,他的出现对她没好处。
他抚额轻笑。寻寻觅觅了三年,他待在哈密的日子屈指可数,总在河西打转,听说敖家人在哪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去,却总是与她错身而过,今日总算见到她,但是……
只徒增伤感。
就这样吧!来得无声无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别再激起任何涟漪了。
※ ※ ※
夜凉如水,然而在敖府里,却是歌舞达旦,这是敖家女人排解孤寂的方式之一。
在场中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的是玄素心,她曾是一名舞伎,而且正是用曼妙舞姿勾引了当时声名狼借的敖娘,掳获了他的心。
而海扬波则是呵欠连连,白天照顾她那调皮的儿子累坏她了。 “我先睡了。”她对敖煌举杯,饮完玉杯内的酒,起身离开。
看腻了玄素心一整晚转啊转的,敖煌也觉得乏味,望了眼仍旧跳着胡旋舞的玄素心,她也起身离开。
丝履轻踏在冰冷石板上,一阵阵凉风吹动她的衣角,也吹进了她的心。人生苦短,于是她尽力享受人生,但是她又突然感觉自己净是放浪形骇,除了有个贴心的宝贝儿子外,什么都没有……
她轻轻一笑,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前方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她停住脚步静静打量。应该是府里人吧?没人敢擅闯敖府的,但是……
“终于找到你了。”
低沉的声音穿透敖煌全身,那明明就是……
她瞪眼看着那人朝自己走近,身子忍不住轻颤。那张脸……正是她想忘却忘不掉的人。“楚顼?!你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楚顼苦笑,他明明告诉自己死心离开的,但还是忍不住想看她一眼的欲望,而闯了进来。
敖煌冷冷的瞅着他,不发一语,她全身颤抖,因为害怕他;怕他会再度伤害她、怕他发现敖珞,怕自己还傻得爱上他……
“敖煌……”他才朝她跨步,她立刻往后退。
“别靠近我,我再也不要与你有任何瓜葛,你听懂了吗?”敖煌瞪着双眼,轻声说着,“你现在离开,我就不张扬,然后我们从此不再相见。”
“不,请你再让我……”他顾不得她的威胁,冲动的上前抱住她。
他的气息依旧,这是纠缠她三年的恶梦,她沉迷片刻,然后惊醒,“来人啊!”她推开他,扬声大吼。
楚顼望着她,缓缓抽出腰间的剑,“知道吗?愈是这样,我愈想带你走。”他承认自己疯狂了,是为她而疯。
原本打算走人,从此不再想她,但他总走不出敦煌,最后发现自己停在敖府外,于是他摸进来了。
“是谁如此大胆,敢闯进敖府?”
剑声随着怒喝而至,楚顼反身挡开剑,与仇运打了照面。“兄弟。”
仇运微眯眼,“你来做什么?”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楚顼了。
楚顼收剑,布满风霜的脸上微微嘲弄,“好笑,你和敖煌的问题一模一样,难道我来寻找我的爱人不应该吗?”
“拿他怎么办?”仇运问敖煌。
仇运和手下后来跟在敖焯身边,这几年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号,这回因为有事才回到敦煌,未料竟遇见楚顼。突然与曾经发誓不再见面的人打照面,他的惊讶自然不在话下。
敖煌已经六神无主,哪还有心思想要如何处置他。
“如果你愿意,我想接你回哈密城。”楚顼沙哑着嗓子,说出连他自己都不敢接受的要求。
他的话扯痛她的心。“你还想抓我回去,处死我吗?”
敖隍扭曲了脸,“仇运,将他绑起来,我要把过去他加诸在我身上的痛楚一次还给他!”
仇运碍于她的命令,不得不举剑,“你打得过我,有机会就逃吧!”他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虽然已和楚顼断了兄弟之情,但怎么说都是二十年来的交情,他不愿见楚顼的血。
楚顼闻言淡淡一笑,非但未动手,反而抛下剑,束手就擒。他是可以走,但是他不想离开总算见到的爱人。
或许让人无法置信,但这三年里,除了愧疚之外,他对敖煌的爱竟也一点一滴的加深,就是这份爱意支持着他在绝望的日子里不发疯发狂。
“别为难我。”仇运无奈地瞪着他,气他给自己找麻烦。
“还不抓人!”敖煌瞪着他们两人,发怒了。
仇运只得将楚顼缚住。
“将他送至牢房,我再想想要如何对付他。”冷冷的说完,敖煌转身离开。
※ ※ ※
敖煌鼓足了勇气才敢踏进牢房,楚顼给她的伤至今依旧深深刻在她心头,她随时都会想起他,然后为之颤抖。
这一回,她要将他从脑海中剔除,再也不受他的迫害。
她沉着脸轻步走到他面前,他被绑在墙上,虽然折腾了一夜,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
“终于等到你了。”楚顼的嘴角微抬,饥渴地用双眼一解相思。
“当年你既然要我死,又何必如此辛苦寻人?”她封闭厂所有情感,冷冷打量他。他不一样了,原本的意气风发转成风霜沉凝,这三年里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不待在自己的城里快活呢?
“那时,我得知仇运带你走的‘遗体’后,便猜到事情不对劲,想要追人,却为沙暴所阻,然后就失去了你的踪影。我派人来过敦煌,敖家人却早就迁离避难,而后我干脆自己寻找你,三年里跑遍了河西,总与你失之交臂,今天总算见到你了。”简单几句话道尽他三年来的孤寂懊悔。
如果事情重新来过,他绝对会为了守护她而不惜毁了自己的规矩,他会尽所有办法护着她!
敖煌为他的话闪神。她明白他虽然绝情寡义,但绝不说谎。他当真为了她而改变吗?但再想到他从前对她的一点一滴,她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不奢求连本带利全讨回来,她只要讨回公道,毕竟是他赐给了她珞儿,凭着这一点,她无法杀他。
“三年里我们多次搬迁,至今才决定回到敦煌的。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明白吗?”她伸手取过一把回族人使用的弯刀,思忖着是否真该动手。
“也就是说,你想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楚顼温柔的看着她,他的笑容没有一丝怒意,只有淡淡的悲伤。“自然了,我当初待你又何止卑劣两字足以形容。”
“别以为这样可以减轻你的过错,你视我为玩物,只想霸占我的身子,甚至不在乎我的死活!”敖煌愈说愈气愤,她举着手中的刀,却始终无法下手。
楚顼淡淡摇头,明白她至今仍不了解他当时为何会如此狠心,但他自己都无法面对当时的作法,还有什么可以向她辩解的?
“无话可说?你对我做的一切只想摇头带过?”怒火飞扬,她当真举刀刺向他的腰间。
她听见他的闷哼,才唤回些许理智,她望着就在眼前的脸,如果他求饶,她会心软的。
楚顼望着她,明白她就算恨透厂他,却仍不忍心下毒手,垂眼望着她气喘吁吁的红唇,他禁不住低头吻了她的唇。
“你做什么!”敖煌捂着唇,脸上又羞又怒。
“失礼了,但三年来我只渴望着你,午夜梦回之际更是思念你,如今你就活生生在我眼前,我怎么忍得住?”
他无赖一笑,甚至忘神的想伸臂环住她颤抖的身子,后米才想起自己的手被铐住厂。
“难道你不痛吗?”敖煌望着锋利的刀还刺在他腰侧,他却只想着吻她?这男人死性不改!
“痛,想要你而发痛。”他因为流血而虚弱,说话愈来愈无力。
这话似曾相识。她痛苦的闭眼逃避一直以来都纠缠着她的多情声音。
她掩面狂泣,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外牢房回到房间的。
※ ※ ※
仇运带着一身是血的楚顼进入敖煌的房间,也唤回她恍惚的神智。
“为什么把他带来?”敖煌望着已经昏过去的楚项,忍不住内心的煎熬,撇开脸不看他虚弱的模样。
“他需要医治。”仇运说得理直气壮。
“那把他带到其他地方啊厂她不明白仇运在打什么主意。“更何况我就是要杀丁他泄恨的,你救他做什么?”
“如果你想让两位夫人知道楚顼的存在,那我马上移走他。”仇运扯掉楚顼身上破烂的衣服,替他医治伤口。
他压根不相信敖煌当真会眼睁睁看楚顼死去,他甚至敢断言她仍爱着楚顼,否则刚才她怎么会伤心成那模样?
敖煌噤声了。她的确不想让海扬波及玄素心发现楚顼的存在,因为那只会引来更大的风波,所以她只得闭嘴。
她站在一旁看着仇运替楚顼疗伤。
天!伤口怎么这么大?她不敢置信那是她亲手刺的。
她错愕的扫见楚顼身上带着许多大小伤口,绝大部分是从前没有的。这三年,他是如何残害自己?难道就像刚才那样,就算伤得几乎丧命,他还是一脸不在乎吗?
“你的恨发泄完了吗?”仇运拨空抬眼睨她。
“我……”她被问得哑口无言。“难道你不恨他了?”
仇棱也因为楚顼的风流才会枉死啊!
仇运疗伤的手停顿了一会。“再怎么说,他都是我兄弟。”
“该说是你爱的人吧?”敖煌了然看着他,当仇运痛楚的闭眼,她更为他心疼了。
“你何时发现的?”仇运伪装过后又若无其事的问。
“从前只觉得怪异,再听其他人说你不爱女人,今天看见你这样对待他,我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她看着楚顼,不禁叹息他分明绝情无比,却仍有一群傻子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那又如何?从前他爱的是全天下的美女,现在,他爱的是你。”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楚顼的爱,就将这份情封闭吧!
敖煌诧异的挑眉。“什么意思?”
“认识楚顼已非一两年了,他只要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的心事。为一个女人放弃他认真经营的城堡而寻找你,他若非执意恨你,就是爱你至深。”仇运淡淡说着。
他看得出来两人都爱着对方,楚顼以行动表明自己的心,但敖煌恨他太久、误会太深,他们之间还有得玩了。
“不,大不了他只是觉得亏欠我罢了。”敖煌的心略有松动,但她无法抹去心头的恨意。
“当时我赶到时,楚顼一脸死寂,他很伤心,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仇运缓缓道出三年前的事。
“不可能,他只是为了报复我才要杀我的。”敖煌打断他的话,她依旧认为楚顼是恶意杀人。
“有件事我想至今你依旧不知。‘杀人偿命’是楚顼订下的严规,无论是谁在他的城里杀了人都得受死。这条约听来或许太不合情理,但却是为了维持城里的安宁,不得不这么做。你想他当真想杀你?那或许是他一生中最难下的决定啊!”仇运不断想将此事告诉她,但每当提起“楚顼”两字,敖煌就会发怒崩溃,而今正是好时机,他自然要将造成他们之间分离的事替楚顼向她解释。
敖煌默然以对。
她受了震撼。楚顼当初真是情非得已才处死她的吗?好吧,就算她真的该被处死好了。她先跳过此事不提,但她记得的可不止这些。
她可没忘了,楚顼为了驯服她,给她太多的痛苦,然后又在她爱上他之后弃她不顾,任她的心凋零破碎。
如果他当真爱她,那好,她更可以惩罚他了。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会让楚顼巴不得不曾爱过她。
她要让他恨得牙痒痒,看着她与其他男人放浪形骸,气死他。
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她嘴角上的笑容愈来愈冷、愈来愈残酷……
第十章
不稳的脚步声唤醒了躺在榻上的楚顼,他勉强睁开眼,想看清是谁来了。
这是哪里?他蹙眉看着精美华丽的房间,起身时腰间的疼痛提醒了他,敖煌恨他人骨。
又是谁将他从阴暗的牢房带到这里的?他一转眼,便发现刚才惊醒他的元凶。
“你是谁?”口齿不清的敖珞睁着大眼问他。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以耸肩带过。他从没和小孩川处过,实在是手足无措。
“娘呢?”敖珞以为这床榻只有他和娘可以睡,怎么钉个巨人占着娘的床呢?
“娘?你娘是谁?”
“敖煌。”敖珞爬上卧榻,然后做厂他最爱的事——在上头打滚。
“你……”楚顼的心头为之颤抖。敖煌有孩子?是和昨天那个男人生的吗?他忍不住打量这不怕生的小鬼头。
他正试着爬上他的背。
这孩子面目清秀,双眼骨碌碌地转动着,看来聪明、可爱得很。
他抓过小孩,摆在身前,“你叫什么名字?”
“敖珞。”他似乎对楚顼的大手感兴趣极了,开心的玩弄起来。
“你娘呢?”她若不在这里,难不成是去找她的情人了?曾经让女人受尽煎熬的他,现在却为了敖煌而吃味到了极点。
“没看见。”敖珞也是睡醒后才来找敖煌的。
“那你爹呢?”他无法忍受心头的忌妒,他忌妒那个能让敖煌生孩子的男人!
敖珞怔了许久,显然这个问题困住他了,然后他摇摇头。“没有爹。”
孩子的爹不是那男人?那会是谁呢?
“抱……要抱。”敖珞对他伸着双手,命令道。
这小鬼头可挺有架式的,肯定是向他娘学来的,命令起人来理直气壮。
他忍不住微笑了,环住这可爱的小人儿,虽然对他带厂份恐惧,但敖珞无邪的脸令他无法抵抗。他向后躺下,听见敖珞的惊叫声,然后又开心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在上头乱踩,踩疼了他的伤口。
“小鬼头,你在做什么!”敖煌听见敖珞的声音从她房里传出来时,心中大喊不妙。一个疏忽,还是让他们父子俩见面了。
她冲进去,却被父子俩间的和谐给骇住,难不成真的是父子连心?她从没见过珞儿笑得如此开心。
她瞒着楚顼生了他的孩子的事,因为她仍旧记得他说过的话——女人不配为我生孩子。既然他不爱女人、不爱孩子,她就别告诉他,让他少个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