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怎么喊,屋里就是没有人出来应门。徐雪凝回头看着司机凶恶的面孔,心里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陈妈,开门——”她忐忑的不断按着门铃,“陈妈,快开门,我是雪凝……”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连回家都没有人理她?
“小姐,你再不给钱,我要叫警察来了。”司机很不耐烦,“人长得漂漂亮亮的,还欺负我们这种赚辛苦钱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伤害我——”她的恐惧油然而生。
这时另一辆计程车不约而同的在徐家门口停住。
一名雍容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雪凝?”她不太确定的唤着。
徐雪凝如获至宝,连忙回头,“陈妈……”她迟疑了,因为叫她的人不是陈妈,而是个衣着打扮入时的妇人,“你不是陈妈……”她失望了。
“发生什么事?”妇人转而问一旁的司机。
“这个小姐坐车没给钱啦!还胡乱在这里‘鲁’,我要叫警察了。”司机没好气的说。
“我帮她付。”她掏出一张一千元的纸钞,“不用找了。”
“歹势,贪财!”司机拿着一千元,兴高采烈的驱车离去。
妇人转而走向徐雪凝,“雪凝,是你吧?”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小表姨啊!你不记得了吗?”妇人露出微笑,“我住在美国,曾经寄过许多钢琴音乐盒送你的表姨啊!”
“姨?”她瞪大的眼睛,迅速的盈满一层薄雾,随即落下,“小表姨——”
“怎么了?为什么在门口哭?”
“我进不去,妈妈死了,陈妈跟老陈都不在家……”她抽抽噎噎的哭着。
“我知道,你妈妈寄了封信给我,可我当时人不在美国的家,所以才会到现在才回台湾。”妇人忍不住心酸。
“姨,我好怕,我好怕——”
“乖,姨找销匠来,马上就可以进去了。”
“嗯。”她总算宽心了。
雪凝失踪了?
兰薰山庄一堆人,竟然连个瘦弱的女子都看不住,为此,张让大发雷霆。
“多久了?”
“下午三点就找不到少奶奶了……”侍女嗫嚅。
“三点发生的事,现在才告诉我,你们是活腻了是不是?”张让的脾气带来一阵暴风雨,刮得兰薰山庄风雨飘摇。
“通通出去找,要是没把少奶奶找回来,或是她出了意外,我等着看你们用几条命来赔——”
怒不可遏的扫开侍女送上的水杯,他旋风般的离开兰薰山庄。
侍女胆怯的收拾着那一地的狼藉。
张让驾着车,心里急切又恼怒,咬牙咒骂着:“徐雪凝,你非要把我逼得心脏病发才肯罢休吗?”他闷吼。
“雪凝,你到底在哪里——”张让的思绪全被这柔弱女子的身影占得满满的,生怕她又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毫不迟疑,他直接将车子开向她的家。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会让雪凝依恋了。
看见屋内灯火通明,他心上的石头总算卸下一半。
大门未锁,一推开门,徐雪凝慵懒的靠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她安安静静的睡着,电视机上的屏幕是演奏会的画面,激昂的音乐成了她的催眠曲。
他的手指抚去发丝,轻触着她的脸颊,勾着她的颈子,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雪凝,你这个坏孩子。”紧绷的情绪顿时得到松懈。
“雪凝,吃饭了。”妇人的声音响起,伴随脚步声。
张让疑惑的抬起头,视线与妇人交会。
“你是谁?”他问。
“你又是谁?”眼前这落拓的男人怎会堂而皇之的进屋子来?
“我来接雪凝回家。陈妈已经回乡下去了,你是谁?”
这时,怀中的徐雪凝因为对话声而苏醒,“嗯。”
“醒了?”张让低头轻声问。
“你怎么在这里?”看见他,她着实吓了一跳。
“因为你从医生那里偷溜,我来找你。”
“表姨,我不想回兰薰出庄。”她寻找有利的支柱。
“你是雪凝的丈夫,张让?”她知道雪凝结婚的事,她因赶不及参加婚礼,只送了一份礼。
“我是。”
怀中的人儿乘机挣扎着,“表姨,我不想回去!”随即躲在妇人身后,“我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
“雪凝,不要这样胡闹。”张让的嗓音有着不容违背的意思。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抓我回去。”她的眼神又被强大的哀恸所占据,她蹲下身,丧气的将脸埋在掌心,极端无助的模样,“不要逼我……”
“雪凝,没事的,没有人会逼你。”表姨像个母亲般,温柔的呵护着她。
“姨……”她柔弱的喊道。
“今天让她留下来吧?”表姨问着一旁神情凝肃的张让。
他也只能无力的点点头。
吃完饭,把徐雪凝哄进房去,表姨与张让坐在客厅里。
“能告诉我雪凝怎么了吗?她的情绪不太稳定。”
张让瞅了眼前的妇人一眼,开始对婚后的一切娓娓道来,包括令徐雪凝丧失心智的遭遇。他早该找个人说说了,因为说出来后,他感到放松。
徐雪凝在徐家老屋跟表姨休息了一个星期,后来表姨南下找人,张让只得又骗又拐的将徐雪凝带回兰薰山庄。
“你乖乖在家,有什么事打电话到公司给我。嗯?”张让出门前,好生的跟她说着。
徐雪凝翻着白眼看了屋内的一切,不安的模样是那么直接。
“你要出去?那我要找表姨。”
“乖,表姨有事忙,你听话待在家里等她好不好?”张让蹲在床沿好言相劝。
昨天他是趁她熟睡后才将她带回家,没想到她一起床就闹了好一阵子,到现在还不肯停歇。她畏惧山庄里的每个人,甚至连他都不时会被排拒。
“不要——”她嚷着,随手抓来早餐盘中的叉子,“你不要把我关着,我要找表姨!”她十分固执。“雪凝,放下叉子,会受伤的。”张让连忙开口制止。
徐雪凝完全不予理会,抓着叉子便作势要往门口冲去,张让抢先一步拦住她。
“救命——”挣脱不出他的钳制,她索性咬住他的手臂,以示抗衡。她死命的咬着,完全不在乎张让是否会受伤,这一刻,她只想挣脱。
张让感觉不到手臂的痛,因为真正让他痛的是雪凝性情的丕变,而他正是一部分的推手。
当口中尝到血腥,她吓得松开口,那清晰烙印在张让手臂上的齿痕好可怕,徐雪凝心一怔,双腿无力的瘫软。
“雪凝——”
她未语泪先流,靠在张让的怀中凄怆的哭着。
扳过她的身体,他把她的头压在胸前,“别哭。”
“阿让。”
“嗯?”
“你放了我好不好……”
闻言,张让将她推开一臂远的距离,为他所听闻的话而讶然。
她的脸布满泪痕,“求求你放了我,不要把我逼上绝路,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求你……”她伏跪在地毯上,纤瘦的身形显示她的心力交瘁,“要不,你让我死,别再折磨我了……”
他完全木然。
相见诚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他俩究竟是什么样的纠葛?
偶然看见她先前放弃的研究所入学通知,他的心软了,她曾经为他放弃了她所梦想的前途,他也该为她有所牺牲。
他放手了,他和徐雪凝的表姨达成共识,由她将徐雪凝带往美国,不过,他并未完全放开她,只是把风筝上的线不断的加长、延伸,他会在台湾静静等着,等着她突破、打防重新面对他。
然而,徐雪凝却在上飞机前给了他一只信封,里面装的是离婚协议书。
那是他绝不签署的东西!
撕碎了纸张,他站在机场的某处,内敛的瞅着那身影往前走去,逐渐消失在尽头,他对着她的背影颔首示意。
他的眼神说着:去吧!在我还能承受你离去的事实里,你放手的飞吧!不过,当我的忍耐超出了极限,就是你该倦鸟归巢的时候……
他的视线锁定着出境的门,最终难舍的闭上眼。
张家的精致餐桌上,鲜少围聚一起的家人难得都出席了,只是张让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雪凝人呢?”张启华问。
“出国休养。”他简短道。
一旁寡言的董婉双手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故作自然的保持沉默,安分的吃着晚餐,细心的为张启华布菜。
“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大费周章的送她出国?把她一个人扔在国外是你为人丈夫该做的吗?”张启华忍不住提高音量。
这儿子实在荒唐!帮他找个好妻子,他却是这么待人的,要他将来如何去向雪凝的父母交代?“台湾人多嘴杂,我不希望影响她的病情,我把她交给她美国的表姨,她会妥善照顾她的,而我也会定期过去探望她。”张让依旧面无表情的淡漠。
他当然会去看她,以一个隐形人的姿态去看她。
张静低垂着头,状似娴静的吃着饭,嘴边却泛着笑意,终于可以不必见到徐雪凝了,她是高兴的。
突然,一记警告意味极浓的瞪视朝她而来,她警觉的将嘴角的笑敛去,安静的吃饭。
这顿饭,一如张家旧有的气氛,森冷诡谲,若不是练就不动如山的性情,有谁能忍受这种沉闷的气氛?
“慢用。”张让放下手中的碗,起身欲离去。
“哥,等我。”张静急切的唤着,“我有画要给你看。”
他露出勉强的笑,“不急,你慢慢吃饭,晚一点大哥再过去找你。”
她总算宽心,“一定喔!”
张让点点头。
“阿让,到书房来,我有话跟你说。”张启华说道。
一旁的董婉连忙起身欲搀扶他。
张启华抬起手制止,“你陪着小静吃饭,阿让扶我上去即可。”
董婉重新入座,用平静的目光掩饰她心中的不踏实。
张让搀扶着父亲往二楼的书房走去。
张启华习惯性的坐在自己的雕花木椅上,“坐。”他指着一旁的空椅子,示意张让坐下。
“叩叩。”
侍女马上送来热茶,“老爷,你的茶。”
“先搁在桌上就好。”
“是。”侍女把茶放好,随即退出书房。
张让在父亲对面的空椅子上坐下,“爸,你要跟我说什么?”
张启华从抽屉拿出一份牛皮纸袋递给他,张让不解的看着父亲。
“打开看看。”
张让打开牛皮纸袋,拿出里头厚厚一叠文件。
随着他的视线扫过每一行字体,张让双眉的距离逐一缩小,最终紧紧的收拢着,再也没松开过。
许久,当他感觉情绪已被控制住,张让抬头看着父亲,“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眼睛燃起两簇火苗。
“原本没打算告诉你,因为陈眉那女孩是你挑选的,人已死,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他翻开杯盖,举起杯子啜饮了一口,“我原以为雪凝跟你的感情已经有所进展,没想到是你在敷衍我,你辜负了雪凝这样的好孩子啊!”
“为什么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张让语气中的怒意有着火山爆发的巨大能量,他不断的喘气。
“阿让,知道真相又如何?你就像年轻的我,在自己还没走出来前,即使是真相也不愿去相信,这就是我们张家男人一贯的恶习,一样的自负、不可一世。”
张让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资料,他曾经那样深爱过的女人,竟然是有备而来的罪犯,而且还是个女毒枭。
不是只偷他的心,还想要他张家的产业!
而他还被她的外貌鬼迷心窍,得了失心疯。
张让细想当时的种种情况,原来陈眉利用他对她不设防,取得不少内线消息,难怪那段时间接连有许多案子都出现危机,若不是靠着他不服输的心态一一克服,只怕智升集团早被陈眉有计划的攻城掠地,成了空壳。
资料上细数着她处心积虑得到的信息,逐一的掠夺他的其他家业,每一笔金额都相当可观,而他,分明是引狼入室的笨蛋!
他这爱情的傻瓜,一心一意以为就此尘埃落定娶得如花美眷,没想到眉儿的死亡碎了他的梦,而手中的真相更让他措手不及。
他真是个大傻瓜——
这算什么,他给雪凝的折磨又算什么?他将前科累累的女毒枭比为云雪,却把温柔多情的雪凝视若污泥,不但枉费了他的真心,也徒劳了雪凝的受罪,雪凝成了无辜的代罪羔羊,然而现在才发现全都是闹剧一场。
“当初不说,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他受伤的看着父亲。
“不忍见你执迷不悟,我才改变主意决定告诉你。”张启华叹了口气,“阿让,我知道你气我独断决定你的婚事,但是我无汁可施。况且雪凝的父亲生前属意你娶雪凝为妻,我看雪凝亦是个好女孩,才会执意如此。”
“现在告诉我又怎样?”他隐忍着满心的燠恼,冷声说。
“忘记眉儿的事,把雪凝接回来吧!她才是你该疼爱的女人。”
“即便我承认自己现在爱的人是她,也挽回不了许多事了。”张让颓丧的起身,捏着那叠资料揪心离去。
雪凝,对不起……他不断在心里说着。
第八章
三年后
到异乡开启她人生的另一个开始,徐雪凝放下过去的一切,一心一意在琴艺上力求臻至完美。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虽然她不是年少一鸣惊人的音乐家,不过在她的努力下,她的琴艺渐渐受到肯定,在乐界更是渐受好评。因此才会有今天伫立于舞台上的徐雪凝。
每一次的表演,她总是尽情展露她的感情,在每一首曲子中沉溺、游走。
在淋漓尽致的演出后,徐雪凝拎着裙摆姿态婀娜的往后台走去。
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当她站在台上,总会感觉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表演时因为专心还浑然未觉,可是只要曲终一站立在舞台前,那股感觉就更加明显。
“雪凝,Perfect!”经纪人巩华俊竖起大拇指在后台迎接她。
“谢谢。”她浅浅一笑。
走进休息室,她脱去脚下的鞋,然后拭去脸上的妆。
“先休息一下,待会送你回去。”巩华俊站在她身后说。
巩华俊是表姨介绍的最佳经纪人,因为徐雪凝的小表姨在美国定居已久,本身亦是修习钢琴的她对于这圈子里的事情特别清楚,因此徐雪凝的经纪人也是精挑细选的。
“华俊,后台走廊怎么老会看到一个人背着徕卡相机晃来晃去?”那人的身影有点熟悉,打扮却陌生的紧,这样的差异引起徐雪凝的注意。
“喔,Celine介绍的,不是跟你提过,表姨说要把你每次演出的片段好好记录下来,所以我找了一个技术不错的华人摄影师,顺便拍你的宣传照。”
“表姨的话你还当真!”她啼笑。
“大小姐,我能不当真吗?你是我的主子,表姨是幕后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