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对不起,小瑶。」
「哎,我本来都不知道我有这么能干。」她对他微笑。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她原是最讨厌做家务的。
「孩子们怎么样了?」
他拿了块抹布蹲跪下来,和她一起完成剩余的部分。
「松子我下午要带她去看牙医,她死都不肯,一个劲的抱着嘴喊痛,每隔几分钟就痛哭一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蛀牙吗?」
「不知道。她不让我看,怎么样嘴都不肯张开,她说嘴巴张开会有怪物飞进去。」
绡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越新和韩一吃过药后没拉肚了,可是肚子也是每隔一会儿就痛得在床上打滚。」
「医生怎么说?」
「吃坏肚子而已。你看会不会是染上肠胃炎?」
「我没带孩子的经验,不过等一下他们若还这么痛,还是带去给医生详细检查的好。雨农呢?退烧了没?」
「现在是退了。可是说也奇怪,吃了退烧药退了烧,他睡一觉起来,温度又开始上升。好像家里一个病人太孤单,大家都赶着来凑热闹。」
他把洗地板的一桶乌漆抹黑的水提去倒掉,绡瑶深吸一口气,走到最后也是最难处理的炉子前面。
「这个我来就好。你要不要喝杯咖啡还是茶?」泽光把烧焦的锅子扔进垃圾桶。
「你别招待我了。看厨房这副光景,你和孩子们晚餐一定没吃。」
她打开冰箱,里面几乎是空的,只有一棵西生菜,几个鸡蛋,两个番茄。饭煲里幸好有煮好但没有动过的饭。
「也许他们肚子痛其实是肚子饿。」
泽光拍一下额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一早去医院,下午回来,就给他们又是牙痛又是拉肚子的忙得团团转。不管他们白天吃了什么,拉了几次肚子也拉空胃了。」
绡瑶开始打蛋。「你自己这一个星期恐怕都没好吃好睡吧?」
他苦笑。「你不知道我多希望我有个三头六臂。」
「那松子说的怪物就是你了。」
他笑起来,从她后面用双臂环住她。「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天使。」
「肚子好痛。」
「我也是,好痛好痛。」
厨房门口,佳舲站在中间,在她身旁两侧是皱着小脸,撇着嘴,一脸痛苦的越新和韩一。
「嘴巴痛。松子嘴巴痛。」松子也扁着要哭的嘴过门来。
「统统坐下,一会儿就不痛了。」绡瑶说。
孩子们都蹬着她。
「听见没有,白阿姨说统统坐下。」泽光把他们一个一个抱上餐桌旁的椅子。
绡瑶很快的炒好番茄蛋炒饭,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包括佳舲和泽光。
「我吃过了,我不饿。」佳舲不高兴的走了出去。
「佳舲没吃,烧焦了。松子饿。」松子大口吃着炒饭。
两个男孩根本来不及说话,一下子就吃了个碗底朝天,然后举起空碗。
「还要。」
「也还要。」
绡瑶为他们盛第二碗时,泽光把他那一碗饭给了也吃完正要再要的松子。绡瑶将煲内剩下的不到半碗全盛给泽光。
「多少吃一点,他们两碗应该够了。」
但韩一端着他的第二碗滑下椅子,越新也跟下去,两个男孩往外跑。
「越新、韩一,你们去哪?」泽光喊住他们。「回来坐着吃。」
「给华安。」韩一举着饭碗说。
「给佳舲。」越新举着他的。
松子则把泽光便给她的饭推回去给他。
「爹地吃。」
绡瑶感到喉咦一阵硬咽,她看到泽光眼里也闪着湿润的光芒。
「好,你们去吧。」他说。
男孩走后,泽光将饭又推给女孩。
「松子吃,爹地吃饱了。」
「松子已经吃饱了。」
松子也滑下椅子,拿起绡瑶最后盛的小半碗,也要出去。
「给王子。」她说。
泽光手一伸,把松子抱到身上紧搂着。「雨农生病,不能吃饭。松子乖,松子吃。」
松子只手抱住他的颈子,脸埋在他肩上。「松子不要王子死。」
「雨农没事的,松子,他只是不舒服。但是你不把饭吃完,就要饿死?。」
松子抬起严肃的脸。「哦,松子不要饿死。」
「好,快坐下把饭吃完。」他把她放回座位。
「爹地也吃。」松子坚持。
绡瑶坐在一旁,注视泽光无可奈何的端起那小半碗饭,松子笑盈盈地,泽光吃一口,她也吃一口。泽光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陪着松子,看她开开心心的把那碗饭又吃了个一乾二净。
「去洗脸洗手刷牙,上床睡觉,但先向白阿姨说谢谢。」
「白阿姨谢谢。」松子乖乖服从。
「这样不是办法。」厨房里又剩他们两人时,绡瑶摇着头的说。「你得有充足精力,才能帮着你母亲照顾你父亲。她现在医院陪他吧?」
他点点头。
绡瑶知道她在冒险,而且这可能是最蠢的主意——对她来说,但眼前似乎没其他法子了。
「这样吧,」她下定决心。「孩子们全部带来我家。」
泽光的下巴掉了下来。
「他们可以住我那,我有足够的房间。」
「可是,小瑶,你的工作怎么办?」
她耸耸肩。「白天佳舲应该可以照顾他们。事实上,只有雨农需要照顾,其他几个互相有伴,不该有太大问题。我五点下班就可以回去和他们在一起,要是他们需要我,打个电话,我由办公室开车回去很快。」
「不行,我不能把这么大的麻烦丢给你。」
「你没有丢给我,我自愿的。」
「你不了解,小瑶。这些孩子和一般的孩子不同,他们……」
「他们很懂事,很团结,会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我刚才看见了。」她自己没有她表现的那么自信,但她给他个要他安心的笑容。「我想他们不会给我带来太大麻烦的,泽光。」
他思考着。「这样对我当然是太好了,只是,小瑶,他们的情绪有时相当不稳定,尽管他们都装得若无其事,其实他们都很害怕。」
「我了解他们的心情,换了我,我也会害怕。但是你如此分身乏术,家里一团糟,对他们未必有帮助。我提供一个安静、安全的住处,等你父亲出院,或他不再须要有人时刻守护时,你再接他们回来。」
他拉过她的手紧握住。「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在我那,起码我有时间去买他们需要的东西,你呢,可以全心全意照料你的父母。」
「小瑶……」他凝视着她,满眼的浓情和感动。「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最后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让我快乐得失去理智的话,跑来这又当女佣、又自愿再当一次义工保母。你现在可以再说一次,唤醒我的理智,我好在大错成之前,赶紧逃回家去。」
他大笑,先重重吻她一下。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深情的凝望时,她几乎忘了呼吸。
「上苍对我做了最奇怪的安排,让我失去找最好最好的生死之交,同时间,我的婚姻以我最可怕的噩梦也没梦过的荒诞方式,终结在你手中,你却像个我从未曾想得到的美梦来到我的生活里。」
她翻翻眼珠。「我只要听他说一句话,他却在这提醒我是他的婚姻终结者。」她对天花板喃喃说着。
他忍不住的又阵笑,又吻了她一下。
「我不确知未来如何,小瑶,目前我的生活除了一连串灾难,没有别的。但是,」 他认真起来。「我爱你,小瑶。不可思议,无法置信,但我真的爱上你了。」
「唉,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不顾一切往情网里跳,情话原来这么教人麻醉。」
他皱眉,眼睛在她脸上流转。「你怎么好像是在哀叹?古明礼从来不对你说情话的吗?」
「这个时候你会提起他真是奇怪。不过他已经知道你不是什么『白叔叔』了。言归正传,你该去和孩子们说一声,他们若同意,我明天就带他们回我家。」
泽光实在不觉得这么做妥当,其实绡瑶的提议令他大为意外,不过如她所说,他的确无法父母和六个孩子同时兼顾。
佳舲的反对在泽光和绡瑶意料之中。华安照例紧闭双唇,没有半点表情,看不出他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暂时性的安排。
「爹地一块儿去吗?」松子想知道。
「能接你们回来之前,爹地有空会去看你们,但不和你们住在白阿姨的家里。」泽光说明。
「她要做我们的新妈妈吗?」是越新的疑惑。
「不是。」绡瑶回答。「你们爹地要照顾你们的爷爷、奶奶,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暂时代他照顾和陪伴你们。」
「我们会照顾自己。」韩一以大男孩的口吻说。「对不对,华安?」
华安用力点头。
佳舲扬着下巴。「我们不去。」
以绡瑶上次的视察,孩子们的集体行动,佳舲是个关键人物。
「佳舲,你不要别人把你当孩子,就不该和其他人一样孩子气。」绡瑶温和地劝说。
「你应当了解,泽光若人在医院,他会牵挂着在家的孩子们。而他母亲无法一个人全天候的照顾他父亲。当他从医院回来时,他需要的是安静的休息,不是面对一群想知道爹地几时回家的孩子。」
佳舲沉默的思考,然后转向泽光。「你要我们和她走吗?」
「小瑶不是带走你们,」泽光也捺着性子。「我更不是把你们送走。这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小瑶愿意帮忙,你若肯配合,我会十分感激。」
佳舲转身。「我去收拾东西。」
她走开前脸上绝望的表情落入绡瑶眼中。孩子们倒是小事,她想,佳舲的态度会是个很大的问题,她但愿她应付得了。
「我们真的一定要去另外一个家吗?」韩一嘴里询问,神情恳求着留下。
「我肚子不痛了。」越新说。
「松子牙也不痛了。」松子张开嘴巴。「看,松子的牙齿在这里很开心。」
泽光叹口气,蹲下来,把华安、韩一、越新和松子拉到身前。
「爷爷在医院,奶奶和我都没有时间煮饭给你们吃,或陪伴你们。白阿姨是代替爹地照顾你们,她帮爹地的忙,也帮大家的忙,你们乖乖的和她回去吧,听她的话,爷爷一出院,我就去接你们。」
「多久?」韩一问。
「很快。」泽光拉起他和华安的手。「你们都是哥哥,要帮着佳舲照顾弟弟和妹妹,懂吗?」
华安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回他和韩一共用的房间。
「去睡吧,」泽光对韩一说。「我明天早上帮你们收拾你们会需要用的东西。」
「我自己会。」韩一难过地也走了。
「我也会。来,松子。」越新牵着松子的手回他们的房间。
「我要哭。」松子哽咽的声音传过来。
「不许哭。」越新握紧比他大一岁,个子比他矮一大截的女孩。「璇妈妈教的啊,要勇敢。」
「你刚才哭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要勇敢,知道吗?」
注视空了的走廊,绡瑶轻轻吸一口气。
「老天,我也想哭了。」她低语。「他们使我觉得我好像是天下最残忍的人。」
「你是我所见过最善良的人。」他轻柔地对她说。「听我说,遇到泽宇和谢璇之前,这些孩子有些平均每两个星期,或甚至不到一个星期换一个家,好不容易有对疼爱他们的父母,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他们又失去了他们。跟我回来之后,我至今没法给他们精神上他们真正需要的,他们害怕再一次被分送到不同的地方去,在我能够给他们实质上的安定感觉之前,和他们相处不会太容易。」
「他们需要很多的耐心和爱心。」
「我很难过,我现在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安慰地捏捏他的手。「你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们了解你所付出的,否则不会都这么舍不得离开你,他们需要明白的是你并没有放弃他们。」
「我没有,我永边不会,他们会明白的。只是你这么做,你会很辛苦。」
「相信我,我一定会后悔。不过不这么做,我也会后悔。」
他低笑着。「你真是消除烦恼和疲劳的一剂良药」
「唉,这是我服务的宗旨。放心,帐单我会寄给你的。」
她是开玩笑,他却教她提醒了。
「那当然,真抱歉,我应该先想到的。他们的日常一切开支及其他,你务必记下来,我再和你结算。」
绡瑶挥挥手。「既然我将要和他们相处一段日子,我想我现在就去建立一下外交关系。你——」她顿一下。「我觉得你有必要委婉的再和佳舲谈谈。她对孩子仍有很大的影响,有她的心甘情愿合作,我们都会轻松些。」
「你说的对。」他深思地同意。
看的出来要他和佳舲谈令他很伤脑筋,不过这件事绡瑶却帮不上忙了。
她先去看年纪最小的松子和越新。她敲门后,是越新来开的门。他只看她一眼,便回去坐在他的床沿,松子在他对面。
两张单人床上,有两个用布包的小包囊。绡瑶看着两个小布包,看看两个小小孩,心里好酸好疼。
她蹲在两张单人床中间的窄窄通道。「都收拾好啦?」
两颗小脑袋一起点了点。
「我可以看看你们带了什么吗?也许有什么你们忘记了的,我可以帮你们补充。」
松子先打开她的,露出一套折得整整齐齐的睡衣,一件粉红、浅黄相间的裙子,蓝色毛背心,一支牙刷,一条小方巾。
「璇妈妈做给我的。」松子指着裙子和背心说。
绡瑶点点头,喉间仿佛梗着个硬块。
「很漂亮。越新呢?你带了什么?」
男孩的荷包内容差不多。折得方方正正的睡衣,一件绿色T恤,一条牛仔裤,一双袜子,还有牙刷、毛巾。
他们收拾的动作这么快,而且简便整齐,显然他们年纪小小,却都很习惯随时要「旅行」的变化,对生活理的逆境,他们表现出来的坚强和勇敢,教大人们看了,都要感到惭愧,自叹弗如。
她把他们的布包扎好,隐忍着心酸,对他们温柔地微笑。
「松子,越新,你们只是暂时和我住在我家,爹地很快就看带你们回家,明白吗?」
他们互望一眼,再同时看着她。他们或许明白她说的,可是不相信是真的。
「睡吧,」她轻轻拍拍他们的头。「你们会发现我没有骗你们。」
她觉得她只是在自说自话。
华安和韩一已经睡了。绡瑶认为他们装睡。她反正顶多就是重复她在松子和越新房中的自言自语,他们同样未必相信。
两个男孩床脚各放了一个小旅行袋和一只背包,看样子也是些轻便的行李。
她还没带他们回去呢,沮丧的感觉已经涌了上来。她到底哪根筋不对,做出这种疯狂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