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乔天宇突然问道:「赵将军,可寻到颜儿……永华郡主的尸身?」
「没有。」
「那是否看到秦涯之?」
赵将军仍摇头,「也没有。」
乔天宇蹙眉沉思。
赵将军连忙拱手道:「元帅放心,末将一定会寻到郡主的尸……身。」
乔天宇神色平静的点头,深邃清亮的目光闪了闪,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他重新环顾尸横遍野的战地,仰望天空,竟然是万里无云,不禁苦笑了一下,苦涩的味道涌入心口,带着一抹苍凉与哀伤,突然间脸色一沉,目光冷凝如电,大喝一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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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天宇及时赶到,突厥大军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双方都有损失;然而,却失去了永华郡主,尸身也一直未曾寻到。
秦涯之带着妹妹生前的遗物回京。
秦红颜为国牺牲,小皇帝追封为明玉公主身分。既然她已死,和亲之事自然作罢。
三个月之后,乔天宇大胜。元烈战死,突厥国退兵,并赔偿珠宝、金银、布匹,价值百万余两。自此突厥国元气大伤,至少十年内不敢动兵侵犯。
皇帝大喜,招乔天宇回京受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回程途中,乔天宇旧伤复发,吐血身亡。
小皇帝得此噩耗,在朝堂众臣面前放声痛哭,并将他的尸身运回京城风光大葬,自此一代名将殡落,举国哀伤。
又过三年,宫廷之争越发激烈,最终小皇帝以十九岁之龄,终于剔除王爷的势力,完全掌握政权。王爷一家被贬至许州,途中发生意外,马车坠落悬崖,王爷与儿子及其母亲生死不明。
秦红颜的姑姑病死后宫,秦章程辞官,告老还乡,一家人回返江西老家。
据说秦涯之葬过妹妹后,一直浪迹江湖,无人知其下落。
第七章
敬阳县 迎春酒楼
「你要进入军中当名将?」
「对啊!我要当乔天宇将军那样的名将,名垂青史。」
「就你……」不屑的语气,声音却异常的清脆悦耳。「你知道什么是名将?名将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轻,就是能舍私情、断私心。哼!像你这般自私的人,只想着当将军怎样威风来着……你啊!这辈子是甭想了……呵呵……咳咳!」
「当将军本来就很威风啊……喂!你怎么又咳嗽了?是不足穿少了,受凉了……啊!你的手真凉,一定是穿少受风寒了!」
「咳咳!现在是夏天,你要我穿多少……哎呀!把衣服拿开,你要热死我啊!」
乔天宇独自坐在角落饮酒,坐在他斜对面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边吃边聊着,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因离得近,乔天宇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听到他们提到名将乔天宇时,嘴角不由得微微牵动,只是瞬间神色又恢复平静,默默的自斟自饮着。
不久,两个年轻人结帐下楼,经过乔天宇身侧时,瘦小的那人不轻意的滑了一下,乔天宇手一抬,扶稳了他。「当心!」
「咳咳……谢谢!」年轻人拱手答谢。
乔天宇抬头,正与年轻人明亮的大眼睛对上,他怔住,心神一阵恍惚,好似看到了当年的秦红颜,眨着清亮的眼眸凝视着他。
「公子,你……」年轻人眼中闪着疑惑。
「哦!」乔天宇回过神,抱歉的拱手,为自己的失态陪礼。「失礼了,小兄弟与在下一位故人神似,是以才……」
「原来是这样啊!」旁边身形略壮的年轻人恍然大悟,「公子的目光很锐利,看得我们心毛毛的,还以为做了什么坏事……哈哈!」说完爽朗的大笑。
瘦削的年轻人突然蹙起眉,「小胖,要走了,不然赶不上了。」说完,拉着他头也不回的下楼。
乔天宇由二楼窗口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暗骂自己一句胡涂,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总不能把每个人都当成颜儿吧!
不久,乔天宇也结帐走出酒楼,却发觉街上的行人特别多,一打听方知,原来今日镇上举行每年一度的赛舟。
乔天宇嫌人多,也没什么凑热闹的心情,便沿着河岸往下走,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坐在柳树下,望着面前被太阳映照,波光粼粼的河面。柳树的倒影映在清俊略显沧桑的脸上,随着轻风拂过,忽明忽暗的摇晃着。
他突然一笑,拿起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那清澈的眼中却相反的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语的苍茫与孤寂,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的苦涩与酸楚。
蓦地,他开口说道:「颜儿,河流很美吧……记得妳最想坐船,却因为会晕船,每每作罢,总是羡慕别人……」乔天宇亲昵的语气像与人聊天一样,「明天,我们一起坐船沿河而下怎么样?听人说两岸的景色很美,这次妳不会再晕船了。」
奇怪的是四周只有他一人,看起来明明是自言自语,但那神情语气倒像真有人在他旁边似的。
「小胖……快点走啊!」清脆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气喘吁吁的喊着。
「等一等,别急……小舟慢点啊!」
听到声音,乔天宇慢慢的转头,微微一笑,原来是适才在酒楼遇见的那两位公子。
两人也恰在此时看到他,那位名唤小胖的公子,笑着打招呼:「公子,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乔天宇站起身,淡淡一笑,打量二人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知二位公子是……」
「还不是因为小舟,非要去看赛舟比赛,结果县令看见我,想捉我去比赛,小舟又不同意,拉着我就跑,这不就见到你了。喂!小舟,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吧,他们追不上了。」
乔天宇将眸光转向名唤小舟的瘦削公子,小舟因适才奔跑的关系,双颊绯红;小胖气息早已恢复正常,他却仍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眼便可看出他的体质很虚。
三人全都随意的席地而坐,乔天宇对小舟道:「在下略通医术,可否为你把一下脉?」
小胖连忙接道:「公子会医术啊,太好了!小舟让公子看看,兴许能治好你的老毛病呢。」
小舟脸却突然一沉,孩子气的将手背于身后。「不用了。」
小胖尴尬的笑着解释:「那个……呵呵,你别介意,小舟脾气有些古怪,其实他人很好的。」
乔天宇轻轻的摇头,不以为意的笑笑,他只是看出对方气虚身弱,想帮一下忙,既然对方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的。
「对了,还没请教公子怎么称呼?」小胖道。
乔天宇蹙起眉,随后淡淡的吐出三个字:「乔天宇。」
「乔天宇?你跟那个大将军同名啊!」小胖惊讶的叫道。
「世间同名同姓的多的是,何必大惊小怪!」小舟不以为然的说道。
小胖才不理小舟的嘲讽,拍着胸脯对乔天宇说出自己的豪言壮语:「告诉你喔!我将来也要做像乔天宇那样的大将军……」他看了坐在旁边的小舟一眼,「还要做到舍私情、断私心……」
乔天宇的心中蓦地闪过一阵刺痛,苦笑的感叹:「舍私情、断私心?说起来容易,可付出的代价未必是人能承受得了的。」
小胖抓抓脑袋,「是有些难啊!小舟就是比我理智得多,不过,我会努力做到。」
「笨蛋!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还想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别做白日梦了!」小舟不客气的斥喝。
「我……我可以学啊!」小胖的短处被小舟当面说出来,让他有些脸红,为了怕乔天宇笑话,急忙转移话题。「乔公子的酒量好像很好……」他指指他腰间的酒壶,「你一直在喝。」
「人家想一醉解千愁,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小舟瞥他一眼。
「莫非公子有什么烦心的事?」小胖好奇的问。
乔天宇淡淡一笑,若不是他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与苍凉,没人看得出他有任何不开心的地方。「我的酒量是很好,不过,这壶里不是酒,而是水,你若不信,拿去尝尝。」
小胖喝了一大口,品了又品。「真的是水啊!」
「原来公子不想醉。」小舟惊讶的眨着大眼睛。
「醉了会忘了她,她会不高兴的。」乔天宇笑着回答,好像看到秦红颜噘着嘴巴的样子。
「你口中的那个他,就是跟我很相像的人吗?」小舟问。
乔天宇点了点头,「你们的确很像,不只相貌,你们都是思维敏捷,言语犀利的人。」
只是她会扑到他怀中撒娇耍赖,会使性子惹麻烦,让他跟在后边收拾,而这个刚认识,身形瘦削的小舟则永远不会这样。
小胖道:「既然不想忘了他,就去找他啊!难道他死了不成……呃!那个……我瞎说的。」
「她一直在我身边。」
「哪里啊?」小胖左顾右盼,没看到人哪!
乔天宇指指心口,「她在我心里,一直在。」即使阴阳相隔,也不可能分开。
「呃……那个……」小胖突然间觉得乔天宇有些怪异,身旁明明没人却要说成有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啊?可怕!「乔公子,我们还有事,呃……先走了……小舟,走了!」说着拉起小舟就走。
反倒是小舟,一脸沉思,眼中闪着一抹复杂的眸光,走了一段路,却突然转过身,朝乔天宇大喊:「我住在敬阳县五里外的上河村。」
小胖气得哇哇大叫:「啊!你怎么把我们住的地方告诉他?」
「不用你管!」
「他是陌生人啊!而且脑子像……」
「他是……」
声音逐渐远去,乔天宇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对别人的异样眼光丝毫不以为意。
「颜儿,妳想看江南的烟雨、大漠的日落、草原的宽阔、大海的波澜壮阔……妳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与我走遍千山万水,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陪妳去看了。」
所以,孤身上路,伴她奇山远峰行遍,河川海洋游尽。只有朗风霁月的相随,千里江山的相伴。
因为爱她,所以忍耐无尽的孤寂。因为爱她,所以不能负她十年之约。
他要笑着活下去,直到十年后他们的灵魂满足地沉睡那天,他要珍惜与她共有的生命,直到他们同归的那天。
颜儿,妳可会与我同行同止,同歌同喝……
一叶扁舟沧海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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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乔天宇便雇艘小船,沿河而下。赏长河落日,余晖残影;看山巅初阳,云海吐珠。时而江中垂钓,时而与船家月下畅饮,或高歌吟唱,或仰天大笑。只是笑声中带着一丝沧桑,眼中也多了一抹难以言语的痛楚,修长的身影显得越加寂寥孤单。
某日舟行江中与迎面一艘大船相遇,乔天宇站在船头,船身交错之际,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由船舱中响起,「乔将军好雅的兴致。」
乔天宇眼中闪过一阵欣喜,忙命船家停船,对船舱中发话之人说道:「故人相见,一聚如何?」
「请!」
乔天宇一跃,衣襟身形潇洒如大鹰展翅般跃上大船,掀开船舱门帘,却见一白衣男子举杯独饮,正是浪迹江湖,三年行踪不明的秦涯之。
三年来他并无多大改变,仍是那般淡然无畏的样子;反观乔天宇却是脱下将军袍,一身朴素的蓝色布衣,清贵中多了一股质朴,眉间带着一抹看破世事的沧桑。
乔天宇微微一笑,拱手道:「好久不见!」
秦涯之指着他对面的座位,「坐!」并为他斟了一杯酒。
乔天宇坐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烧刀子?你还喝烈酒。」
秦涯之又给他斟满,「习惯了,其他的酒喝起来反而淡然无味。其实家父一直想见你,府里也派了许多人出去寻找,只是一直打听不到你的行踪,又要防着皇上,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乔天宇苦笑了一下,「大哥恨不得拆了我的骨吧!」
秦涯之摇头,「我跟爹爹都没怪你,大丈夫有所为,站在你的立场,作为一军统帅,理智上你的决定是对的,战争的残酷你比我还要清楚,不能为了救一个人的性命而放弃数万人的性命;但是在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
乔天宇放下酒杯,沉思不语,许久之后才开口:「颜儿,她……」
「你想问我颜儿的生死对不对?其实三年来,你也一直在寻找吧……我可以告诉你,你赌输了,颜儿已经死了。」
乔天宇蓦地闭上眼睛,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是吗?」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恢复一片平静,却像是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若颜儿活着,一定会来寻他,可他等了三年,颜儿没来。原来,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时,心竟是这样痛,痛彻心扉!他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可他不愿相信,不肯相信。
输了,真的输了,他一生经历战争无数,唯一败了,并输得彻彻底底的就是这次,他输掉了今生唯一的挚爱。
「你的箭法很准,没有丝毫分差,一箭射向颈间,一箭射入心脏。」
乔天宇双拳紧握,「你在讽刺我冷血无情,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吗?」
「没有……一箭是沿着颜儿颈间而过,造成流血的假象:一箭射入心脏,颜儿的心脏与常人位置不同,这些我们都知道。你之所以双箭齐发,只是想给叛军造成颜儿死去的假象,不想让对方看出来而已。只是你千算万算,却忘了一点……颜儿先前受的内伤并未痊愈,若换成另外一个人,尚且会有一线生机,但颜儿却挺不过去。」
乔天宇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苍凉悲切,直冲云霄。
秦涯之面沉似水,不言不语,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乔天宇仰首喝尽杯中酒,接着一把抓过酒壶,大口的喝将起来。秦涯之也不劝。喝着喝着,乔天宇突然将酒壶放下,抬首间,眸光清亮,全无一丝醉意。
「一醉解千愁,可是……我不能醉。」
秦涯之好像了解他心中所想似的,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一杯。「正好,有得剩。」
「我能见她吗?我指她真正的埋葬之地。」
秦涯之垂头沉思,许久之后,微微摇了摇头。「不能。」
乔天宇怔了一下,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随即笑了。「也罢,魂魄即可相依,何必在乎形式,只剩七年而已。」七年后即会相见,那时的她可会瘦了?黄泉路上她依然会扑到他的怀中撒娇吗?
乔天宇起身告辞,跃上他那艘小船,负手立于船头,命船家开船,衣袂飘飘。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