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各位毕业后,能发挥所学,勇敢打击社会犯罪……」
校长一篇「落落长」的临别感言,始终不见有告一段落的迹象,秦日顺坐在二年级学生代表的位子上,已经忍不住偷偷地打了个呵欠……糟糕,被旁边犯罪预防学的讲师给瞪了一眼!他赶紧端正坐姿,一双眼飘飘地溜到毕业生席的方向。
学长们真是令人羡慕,已经可以脱离这个名为「国家警察大学」的监牢了。
虽说历经四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才能拿到这张宝贵的毕业证书,但在座的学长们,每个人都为了准备特考而忙翻天,根本没人有心情欢庆「毕业」这件事。即使台上正举行着毕业典礼,台下仍有些人拚命拿着小抄在猛K法规、案例。
想到自己过两年后,也将面临同样的问题,似乎不能把这当成笑话看……唉,管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躲也躲不掉,何苦现在就自寻烦恼呢?
「喂,小顺子。」同窗死党冯肇屿以手肘顶顶他的腰侧。「你看那边,三点钟方向的亲属观礼席里,有个小美女喔!」
他们所读的科系被归类在自然组,加上会对刑事警察学系有兴趣的女孩不多,使得系所内呈现严重的僧多「花」少的不均衡态势,间接造就出一群见了「美女」就像是饥渴野兽般的可怜刑警系男学生。
为了在枯燥的课业中找寻一点「粉味」,男学生们会异常团结地交换情报,因此各种「美女」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什么水果摊美女、槟榔西施群或是福利社的辣妹等等。通常秦日顺对这些四处流窜、不断被夸大的「美女」情报,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这和军营半径一公里内,遍地是美女的状况相同。在没鱼虾也好的心态下,只要是未满二十五岁、模样在恐龙之上、体格在恐龙之下的未婚女子,一出现在这群饥渴野兽的生活圈子里,会被高高捧为「XX女王」根本丝毫不足为奇。
见多了各个号称「美女」,结果却是教人大失所望的普通、平凡女孩后,秦日顺就牢记教训,再也不敢对同侪们的「眼光」抱着太高的期待了。
他懒洋洋地把目光投往冯肇屿所说的方向──
厚,这回老冯讲的不假!那女孩坐在一群婆婆妈妈、叔叔伯伯里,显得闪闪发亮,耀眼得让人无法不去注意到她。
世界上真有这种巴掌大的小脸蛋,皮肤白皙细致、吹弹可破,杏黑眼、红樱唇,一袭及肩长发又直又黑、闪亮如丝的娇俏美女?!秦日顺还以为那都是靠电视做出来的效果,除了在萤光幕里,你绝对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那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呢!
「……不知道她是哪位学长的亲戚,如果是我们认识的学长,那该有多好?我一定拜托学长把她介绍给我!只要能和她约会一次,就算所有考试全被当掉,整个暑假都泡汤在暑修上也没关系。」冯肇屿嘻嘻地说道。
「你太夸张了吧?」秦日顺斜瞥他一眼。「也不过就是长得比普通女孩还要漂亮一点儿罢了,值得你拿所有的学分来发毒誓啊?」
啧啧地摇了摇头。「不是我爱说你,小顺子,人生若没有了这种浪漫情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一个能够为心爱的女人献上一切,为了爱而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一耸肩。「希望老师听到你这句话,愿意成全你这个男子汉大丈夫,给你一个全当助你达成心愿喽!」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行不行?!」
「你后悔的速度还真是超快的。」秦日顺傻眼兴叹。
台上的校长演说一结束,全场立刻响起阵阵热烈的鼓掌声。不知道鼓掌的理由是深受感动,或是庆幸终于能解脱了?秦日顺相信,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自己一样──是后者。
看着校长把麦克风交棒给副校长,副校长讲完后再移给教务长……幸亏剩下的发表感言者都很配合地缩短篇幅,在秦日顺的瞌睡虫卷土重来前,总算让他等到了司仪的那一句话──
「接下来,由在校生代表对学长们致上感性谢词。二年级生代表,刑警系秦日顺,请上台。」
「小顺子,加油啦!」冯肇屿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小声地嚷道。
秦日顺回他一个苦笑。
像这种麻烦事,他根本就不想干,偏偏这是系主任亲自指名,他躲也躲不掉。系主任大概以为给他这个表现机会,还可以一并拍拍日顺父亲的马屁吧!
不过根据当了警界铁汉老爸二十多年的儿子的心得,这绝对是多此一举的。一板一眼到不讲情理的父亲,哪怕收到属下价值不满百元的小纪念品,都会还给对方。所以对于他人的奉承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不会因此而让谁获得特殊待遇的。
……讲归讲,搞不清楚状况而上门的下属,仍然会不定时地出现在秦家大门前。
身为警察世家的么子,本来他是打死也不想进警政相关科系,怕的就是会像现在一样被人「另眼相待」。但是在大学入学考时被父亲暗算,害得他错失就读普通大学的机会,在「花费一年重考」或「就读剩下唯一一所仍可登记入学的大学」的高难度选择题里,日顺还是屈服于父亲的威严(?)下,进入了这所警察大学。
向来以「顺势而为,莫逆势而行」、「既来之,则安之」等谚语,作为安身立命原则的日顺,纵使对父亲如此操纵自己的人生方向有些小怨言,可还不至于做出故意被死当、记大过、遭退学的忤逆之举,顶多是偶尔跷跷课,意思意思地考坏一、两科罢了。
站到众所瞩目的礼堂讲台上,日顺握着麦克风,秉持着同样「少说多做」的原则,做了场史无前例最简短的「在校生致答词」……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哇哈哈哈……小顺子,你胆子还真大耶!一旁的校长头顶都快冒火了!还有、还有,赵教官那张脸你看到没有?哈哈哈,错过今天这一幕的人,一定会很后悔的!你没注意到吧?有很多人偷偷用照相手机拍下台上那些贵宾的脸色呢!哈哈!」冯肇屿不断地拍打着日顺的背,笑得前俯后仰地说。
「你是故意的对吧?故意要让那些一拿到麦克风就讲个不停的人好看!」
秦日顺摇摇头。「我想不到什么可以说的,所以就说些最实在的祝福,哪有要给谁好看啊!」
「唉,你跟我否认什么呢?我可是在底下大声叫好的人耶!没听过有人上台不到三十秒就结束致词的。哈哈!」
困扰地搔搔脑袋,算了、算了,冯肇屿非得这么认定,就随他吧!秦日顺看到大礼堂外头,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抢着在校园内留下最后纪念照片的学长们,以及前来参观毕业典礼的校外人士。不愿意和这么多人抢学校餐厅的位子,正想找冯肇屿一起去校外吃个饭──
「嗨,秦日顺!」一名顶着学士帽的男子朝他们挥了挥手。
自然地浮出笑容,日顺也挥手说:「洪学长,恭喜你毕业了。」
走到他们身旁,给人好感的方正黝黑面容,漾开爽朗的笑。「谢谢。你的演说真绝,看你平常也不是那么惜字如金的人,怎么一到台上只说了『本人谨代表二年级学弟妹,祝福各位学长在跨出校园后,如展翅飞鸿,平步青云、前程万里』就下台一鞠躬了呢?该不是因为你被选上代表很不爽,所以故意要报复系主任吧?」
「学长,怎么连你也和老冯讲一样的话?我做人有这么失败,让你们认为我是个会小心眼地乘机报复的人吗?请你先摸摸良心,再回答我。」
哈哈一笑,洪学长双手一摊。「我能怎么说?小顺子,近墨者黑,你和我们这群人混久了,搞不好已经养出了一肚子的坏水呢,对不对?」
「没错、没错,洪学长说得再正确不过了!」冯肇屿和他一搭一唱。
「好吧,既然你们要这么说……」秦日顺微笑以对。「那么系主任兴师问罪的时候,我不会忘记带上一笔你们的『功劳』!」
「嘿!哥儿们不是这样当的!」冯肇屿连忙抗议。
「与我无关,反正我已经毕业,证书都到手了。」洪学长炫耀地晃晃那只宝蓝色的卷筒。
「这太卑鄙了!你们不能这样啦!」焦急的冯肇屿脸色忽然一转为喜。「嗳,小顺子,你瞧,那不是我们在里头相中的小美女吗?她走过来了耶!喔,近看更漂亮!我们要不要过去问她电话号码?」
「省省吧,人家把你当花痴男不打紧,弄个不好还会赔上我们警大人的名声。」心不在焉地回道。秦日顺看她的样子好像在找人,一直东张西望的。
「什么美女?」跟着好奇起来的学长,转头一看。「啊,我懂了,你们是在说她啊!怎么,你们很想认识她吗?」
「洪学长,你、你认识她啊?拜托你,一定要把她介绍给我!我从没看过那么正点的马子!」露出猴急状的冯肇屿兴奋地嚷着。
「小心点儿喔,人家可是不好惹的。不仅追求者从P女中的校门口排到总统府还绰绰有余,而且高中三年收过的情书,都可以堆成一座垃圾山了。要我介绍她很容易,但想把到她可是难如登天喔!」
「洪学长,听你的口气好像和她很熟?」秦日顺疑惑道。
「熟,我们熟到爆了!」咧嘴。
「学长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该、该不会是男女朋友吧?!」冯肇屿不满地说。
洪学长笑笑摇头,朝他们口中的小美女招招手说:「晓瑜,我在这边!」
美女眼睛一亮,小跑步来到他们面前,劈头就对洪学长说:「松哥,阿姨找你找半天了!你不会是忘记我们还要去餐厅吃饭吧?」
「晓瑜,我跟你介绍一下。他们是我的学弟,他叫秦日顺,这边这位是冯肇屿。」拉着小美女的手,亲热地搭上她的肩,洪学长笑嘻嘻地对两名目瞪口呆的学弟说:「两位,她是我的小表妹项晓瑜,请多多指教。」
美女的眼飘到秦日顺脸上时,他的心不觉怦跳了一下,可是下一秒钟,她口中说出的话,让他的幻想彻底地破灭──
「你,就是刚刚在台上致词的家伙吧?唉,居然连篇象样点儿的致答词都说不出来,比高中生还不如!有这种不中用的学弟,表哥还真是可怜呢!」
什……么?!不过是一个念高中的黄毛丫头,竟如此嚣张?!
「松哥,阿姨的话我已经转达喽,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不顾在场三个男人分别做出呆滞、错愕与饱受打击的表情,她像阵旋风般来去匆匆。
这就是「秦日顺」与「项晓瑜」这号人物,史上最不浪漫的初次邂逅,也是从此结下梁子的重要场景。
第一章
走过有些潮湿的水泥地面,阴森之气挥之不去的这个空间,是普通人鲜少能靠近的地方……其实也没有什么普通人会愿意靠近。
还没进入门的另一端,光是站在门边,就可闻到扑鼻而来、难以形容的强烈腐臭味。秦日顺反射性地止住脚步,一手掩在鼻子上。
「怎么了?」走在他身后,同伙的男警官瞧见他的表情,恍然大悟地一笑。「你是第一次来解剖室啊?说得也是,以前在侦九队的时候根本不必管命案嘛!来,我这儿有个好东西,给你用吧!」
接过沾着薄荷香精油的口罩,戴上。秦日顺道声谢,说:「可是林组长您不需要戴吗?您受得了这味道啊?」
「也不是,我视情况而定。今天的气味还不是那么浓,以我自己的等级来说,这大概只是中下程度,尚可忍耐。要是到达强烈剧臭的话,没有口罩我八成连一分钟都待不住。」微微发福,笑起来颇有弥勒之姿的警分局刑事组长,摇摇头说道。
还能够比现在的味道更……秦日顺光是想象,肚子里的胃液便翻腾上涌。
「习惯了就好。迟早你也会习惯的!」
林组长好心安慰地拍了拍秦日顺的背,不料反而害他拚命咽下的酸水又唰地冲回嘴巴里。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秦日顺脸色发青地冲往角落种植着一整排桂花树的花台边。
「小秦,我要先进去喽!等你吐完自己进来。右手边第一间解剖室,知道吧?」
可以的话,他宁愿一直留在这排桂花树边。
吐干净了口中令人不愉快的气味,秦日顺先含了片口香锭后再重新戴上口罩,靠坐在花台上叹口气。下放到市警局刑事组的头一天,面临的「考验」还真是让人消受不起。
毕业后通过特考被分发到刑警局,转眼五、六年过去,他本来待在侦九队做重大网路犯罪案的侦察工作,破了几件网路银行骇客的案子,顺利升迁。每个人都说他会成为最年轻的小队长,谁知道,天上掉下来的不是警章,而是场灾难……
「不好意思,秦日顺,虽然这件事跟你没有直接的关联,可是那些立委一直吵着要找人出来负责,所以上头不得不作下这个决定。」
没办法,毕竟是自己指导的组员犯下的错。挂名为专案小组负责人的那名长官,又是秦日顺的直属上司。如果不是由他来扛起这「责任」,难道要叫长官扛吗?真那么做的话,往后在警界也别想混了。
「我们已经尽量在几个选择中,找出对你伤害最小的方式。市警局的刑警大队重案组林组长在办案方面有卓越的名声,跟着他,破几个大案子立点功劳后,我会再想办法把你调回来的。放一百二十个心,这点我有照会过相关人士,到时候不会发生什么抢人、不放人走的问题的。」
关于这点,不是他不肯相信队长的话,可是他非常熟悉这个「世界」里的操作模式。从小到大听那些长辈、叔伯们谈论派系、明争暗斗等等N年不变的问题,秦日顺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的。纵使队长有心叫他回去,可那也必须队长的「立场」不变,再配合天时、地利……总之,绝非容易之事。
「你就当自己是去那儿留学,增广见闻吧!」
搔了搔脑袋,秦日顺苦笑着。他宁愿被调到交通大队去指挥交通呢(可惜没听过刑警能指挥交通的)!当初真不该选这门科系,想想自己还是较适合犯罪防治、公共安全类,这样就不必接触他最棘手的凶杀案件了。过去在上鉴识、搜证的课程时,一看到凶案现场的照片就快昏倒,还因此被同学们大大取笑过的他,这下子得面对「真实」的案件,教他不叹气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