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藜忍不翻白眼的冲动,让他去自我膨胀。
「咦?妳怎么在化妆?老陈刚跟我说妳才回来没多久,妳应该有好几天没睡了不是吗?」后知后觉的花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照理说,在外头没日没夜狂欢的藜藜回到家后,应该是要躺在她的床上呼呼大睡,虽然刚刚因为他来跟她报告今天的偶遇,没让她快点上床睡觉,可现在他已经报告完毕,她该赶他出去好睡她的大头觉了呀!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无所谓。」她耸了耸肩,没去细算自己有几天没睡觉了。
「妳今天不是回来睡觉的吗?」花豹还是不懂,眼看她就要化好妆,分明是想再出门去玩。
花豹得到的回应是沈默,显然花藜并不想回答他。
「藜藜,妳说话呀!」花豹可不许她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我正要出门去玩,现在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吧。」花藜为自己妆点完最后一道色彩,冷着脸赶人,要换下身上素白的棉质睡衣。
「喂!藜藜……」花豹话还没问完,就被花藜赶出房外。
她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禁止他进入,花豹瞪着紧闭的门扉,不明了她在搞什么鬼?「藜藜妳要去哪玩?」他大喊地问着里头正在换衣服的人。
「跟朋友去唱歌。」花藜并没有马上换衣服,她苍白着脸坐在梳妆台前,整个人失了生气的垂下双肩,空洞迷茫的双眸无焦距的瞪着雪白的地毯。
此刻,她一点都不想独自待在房里,她需要出门去,大声歌唱、大口喝酒,与朋友毫无意义的笑着、跳着、闹着,再怎么样,总好过独自一人品尝蚀心的滋味。
那种痛苦滋味她已独自品尝太久、太久了,那痛没日没夜不停的鞭挞在她身上,鞭得她伤痕累累无法痊愈。
当她笑得愈开心,兴致愈高昂之际,也就是她最痛之时。
「跟哪些朋友?」花豹再追问。
「你不认识。」花藜扬声道,觉得他问得太多。
向来她的心与躯壳是分离的,她可以很清楚哥哥在问她什么,也能对答如流,可她的心却遗失了。在很久、很久之前,在那些个无日无夜、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她的心就这么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但没有人在乎。
拥有她的心的人不在乎,丢失了心的她也不在乎,谁都不会在乎……谁都当什么事全没发生过……
「那妳又认识吗?」花豹不爽,用力吼回去。
「……」
第四章
卫少商忙里偷闲,拨了个空到美术馆欣赏摄影展。
这次展览的作品皆以荷为主,一张张粉的、紫的、白的、红的荷悠然绽放,一片片绿意盎然的荷叶垂挂晨露,教人见了打从心底感到无比舒畅,红尘俗事皆可抛诸脑后。
他任由思绪浸淫在寂静无声的世界中。
一株株亭亭玉立的荷在他眼底成了世间最美丽的事物,完好的、绽放的、残缺的、凋谢的、枯萎的,各有各的风华姿妍,美得教他舍不得移开眼。
一幅幅的摄影作品吸引着他不断向前行,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残破的粉紫荷的照片上,残破的叶面衬着残破的花瓣,搭衬一池绿水,透露出一分悲凉。
他的双脚再也无法移开,静静看着那张照片,与站在照片前的那抹倩影。
美丽的身影看起来很眼熟,偏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可是对方没有回头,他也没打扰对方欣赏照片的意思,就这么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
花藜仰头看着这张照片,久久无法离去。
她彷佛可以感受到照片中紫荷心底的凄凉与残缺,所以她走不开,站在这儿,也算是让眼前的这抹残影不再那么孤绝吧?
她不晓得在这站了多久,彷佛不觉得累似的持续站下去,感受到身后有许多前来欣赏照片的人来来去去,看完了这一张再往下一张,可是她却觉得今天只要看了这一张就已足够,完全没有再看下一张的欲望。
她的久立不动引来服务人员几番前来关切,对方询问她是否很喜欢这张照片,她仅是点头;问她有无任何疑问,她便轻摇首。对方见她连句话都不愿意说,也不能拿她怎样,毕竟她只是单纯的站在照片前欣赏,没有出现任何破坏动作,他们是无法干涉她的,唯有暗中观察她的举动,以防发生让人措手不及的事。
此时身后出现新的欣赏者,她也不觉得有何怪异,反正没两分钟他就会离开了。
但结果却出乎她意料之外,这个新来的欣赏者站在她背后看这张照片良久,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而她敏感的神经因他的出现而变得更加敏锐。
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困扰着她,怎么会这样?站在她身后的只是个陌生人,为何她会觉得整个背脊发烫?
忍了好一会儿,终于熬不过好奇心,她转头要看跟她同样欣赏这张照片的人长什么模样,可在她看见对方时,整个人结结实实愣住了。
本以为不会再见面,万万都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他碰面!
是上天特意的安排?抑或是存心捉弄?
她有丝狼狈的迅速转回头,将焦点重新放回照片上。
但那一回眸已足够教卫少商认出她来,尽管她的打扮和头一回见到她时全然不同,没了娇艳彩妆的她显得清丽荏弱,完全不同于夜晚的形象。
不可否认,这样的她更加吸引人!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她也是独自前来,身旁少了死命讨好她的狐群狗党,这样的她很难不讨人喜欢。
「花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将少阳的警告抛去,卫少商的行动难得的不受大脑控制,主动向她打招呼。
基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基于他们喜欢上同一张照片,和她打声招呼一点也不为过。
可他那声有礼的「花小姐」却引来她嘲讽一笑,连招呼都不愿意和他打。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妳。」卫少商恍若感受不到她的排斥,走到她身畔续道。
本来打定主意不理他的花藜听他这么一说,昂首瞪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以为她成天不是唱歌就是跳舞,什么摄影展根本与她不搭轧。
是呵,在他心底她就是个粗俗不雅的女生,怎配与系出名门的他站在同一块土地上?
「那么你慢慢欣赏。」她转头就走。
「等等,我没赶妳走的意思。」卫少商情急之下,抓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离去。
熟悉的抚触在他心间狠狠激荡,卫少商怔了下;在他发愣之时,花藜已甩开他的掌控,不愿与他有过多的接触。
「妳……」卫少商不晓得要问她什么,话凝结在唇中,接下来是空白。
心底有股冲动,想再紧紧抓牢她的小手,可他们明明是陌生人,他也不是好色之徒,怎会产生不愿放开她的念头?他甚至动了紧紧将她拥在怀中的渴望。
他是怎么了?欲求不满?所以随便见到女人就起了色心,想拥抱、想亲吻?
天!他的脑海中竟因见了她而产生不当的幻想,甚至可以明确感受她的发丝在他指尖流泄若丝的触感,而他的双掌抚向她雪白肌肤的感觉像是奶油般滑腻诱人,而她的唇似春天花朵般芳香迷人,只要亲吻上她的唇,他就再也舍不得离去,总是痴痴缠缠良久……
停!他疯了不成?!脑中怎会对她产生这么多绮念?而且浮现的每个画面是那样真实,赤裸诱人的雪白娇躯随意在脑海中便勾勒出来,好像他真的亲自膜拜过般。
卫少商命自己速速移去对她不该有的想望,命令原是冷然平静的心不要再为她激狂发烫,免得吓坏她,也骇着自己。
「还有事?」花藜口气不善的瞪着他,完全不晓得在这短短几秒钟,卫少商心底产生多大的转折与冲击。
「别走。」卫少商的黑眸直勾勾看着她,等到话说出口,心底又是一惊!想不到他头一回以恳求的口吻要求对方别离去,而那人却不是他的女友江如幽,却是仅有一面之缘的花藜。
乱了,全都乱了!
花藜原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令人不快的话来,或者羞辱她,或者对她视而不见,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就是没有他恳求她留下这一项。
她很想硬下心肠不理会他,可他要求的眼眸教她迷醉,无法拒绝,所以,她留下了,不去想自己极有可能为此决定而后悔不已,此刻她的大脑无法思考再多。
见她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卫少商放心的笑了,这一笑柔和了他面部的表情,让他像个容易亲近的大男孩,而非事业成功、不苟言笑的高级主管。
这一笑,让卫少商的身心感到更为畅快,远比欣赏荷影要来得舒服。
他好像好久没这么笑过了,就是很单纯、很开心的笑,不因言语、不因可笑的动作,只因有她在身边。
而后,他们的目光极有默契的从这张残荷移开,往下一张照片走去。
在欣赏照片时,两个人并没有交谈,只是静静的看着照片,但卫少商看她的时间更多。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感觉如此自然,好似他已做过千百回。
对她的感觉是奇异的,明明就是陌生人,却又感到无比熟悉,为何会如此?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看完所有照片,绕到展览会场的出入口,柜台的服务人员见他们两人一道走出来,报以温暖的微笑。
「原来妳刚刚就是在等这位先生,难怪会站在那张残荷前面那么久,呵。」害得他们差点以为她很有可能想毁了照片,因为她实在是站太久又不动声色,脸上的表情冷冷淡淡,说她不喜欢那张照片嘛,也不像,说很喜欢嘛,还是不像,弄得他们都不懂她究竟是喜欢或不喜欢。
虽然问过她,她也点头说喜欢,他们倒是觉得敷衍的成分居多,而今谜底揭晓,原来是她和身边的男士早就约好在残荷前见面,难怪她会站那么久。
「不,我并没有在等他。」花藜马上澄清,不想任何人误解。今天会遇上他全是巧合,并非刻意安排,假如她早知道他会来欣赏摄影展,她压根儿不会出现。
服务人员的笑容凝结在唇畔。「啊?」是他误会了?
卫少商以温暖的笑容化解尴尬,他朝服务人员微微颔首,带着花藜离开这里。
「我并不是在等你。」不管他信是不信,她都觉得有必要再三澄清。
「我知道。」卫少商带着她来到外头的广场,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紧张,非得跟他说清楚不可?他们不相识,她当然不可能在等他,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他还晓得,不需要她一再澄清。
「而且喜欢荷花的人是我,我来看荷影是很正常的,反倒是你,你为何会跑来看?」她记得荷花在他眼底就只是花的一种,他并没有特别喜欢或特别讨厌,不过从前他倒是常常陪着她去赏荷就是。
Stop!不许再想从前种种,那都已成为过去式,不值得她回忆。
她的疑问问倒了他。是的,他并没有特别喜欢荷花,今天不过是正巧在看报纸时,于艺文版发现在美术馆有荷影展览,他便想也没多想的放下手边工作,直接驱车前来欣赏。
「想看就来了,有何不对?」他找了个最接近的答案回她。
「本来就不对,而且是大大的不对。」贝齿紧咬着下唇瓣,不满的瞪着他,他的出现只会让她不断忆起想遗忘的过去,在她好不容易找到迥然不同的方式生活时,他为何要出现打扰她?
「妳的说法很奇怪,这样的展览人人都可以来,我想不透我有不能来的原因。」他双手插进西装口袋,看着身前气红了脸的小女人。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气质清灵且澄净,粉蓝色的洋装将她妆点得更为娇弱,使他的心盈满一种异样的感受,既是心怜又是呵疼。这样的情绪不该为她出现,可是他却想哄她、宠她,愿意挺起胸膛为她挡去外面的风风雨雨,只因对象是她。
在这个时刻,他已忘了早有女友江如幽,他的眼只容得下她娇俏的容颜。
他的说词教她无从反驳起,是以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紧抿着唇不说话。
「为什么妳看到我好像很不高兴?」就他的记忆所及,他不曾得罪过她,那她为何要生他的气?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她略扬高声儿质问:「难道我看到你要很开心?」他有没有搞错?!在他那样无情待她后,她怎么可能看到他还笑得出来?
「倒也不是,只是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偏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那一夜她对他冷笑,今天则是对他怒目相向,就算他感觉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
「你怎么敢这么说?!莫名其妙的人是你不是我,一直被你欺骗的人是我!是我傻得可以,居然会相信你的甜言蜜语。」多年来的委屈一股脑儿爆发出来,她气得全身发抖,努力控制别掉泪。
再怎么苦、再怎么痛,都不能在他面前流泪,她不能那么没出息。
该流的泪,在得知他不会出现时早已流干,现在的她无比坚强,也无比快乐,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击得倒她。
她沈痛的控诉教他傻眼!他何时欺骗过她?又何时对她说过甜言蜜语?怎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是否记错了?
可脑子却不期然想起花豹说过的话。花豹说他和花藜曾交往过,再对照花藜所说的,难道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少阳的话也同时在耳畔响起,少阳要他别相信花家兄妹的说词,还说他们说谎都是因为两家感情不睦……真是这样吗?
若是如此,他更想不透为何花藜要说这么容易让人拆穿的谎言?现在江如幽不在他身边,她更是没理由撒谎不是吗?到底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看她一脸受伤害的伤心模样又不假,那又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发展已复杂到教人难以理解。
「欺骗他人,或许你觉得很有趣,可是现在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一点都不有趣,我从来都不觉得有趣。」遭受欺骗的滋味太过痛苦,倘若事先知道他会这样待她,她宁可一开始就不认识他。
「花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妳在说什么。」他愈听愈糊涂,假如他没猜错她话中的涵义,她分明是在指控他是个负心汉,是个乐于玩弄他人感情的混帐。
「花小姐?呵!」听他叫她花小姐,她觉得陌生得有趣。
「有什么不对?」她那一声笑比哭还教人感到悲凉,他心猛然揪疼着,为那带有无限痛楚的笑声,他好想为她抹去所有伤痛。
「没有,你觉得对就对。」她耸耸肩,其实他也没叫错,从前他们两个处于她自认为的热恋当中,他当然不可能叫她花小姐,而现下情况不同了,他叫她花小姐也是应当,没什么好计较的,亦无须再回想他在她耳畔亲昵唤她时的万般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