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来攘往的士林夜市中,人潮汹涌,一对夫妻迎面而来,尽管眼前再多人群阻挡,再令你眼花缭乱,你仍会一眼就看到他们。
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生得有多俊俏,毕竟这世间不乏帅哥美女充斥,大家多已见怪不怪。之所以能穿透人群,将眼光在他们身上驻足,实在是因为这对佳偶相差过悬殊之故。
男的是标准的彪形大汉,双肩宽得好似穿上橄榄球衣,令人望之生畏;女的呢,娇小的身躯、细瘦的双肩,令人只想把她捧在手中呵护。
但若只是视觉上的差距,那倒也不那么令人惊奇,重点还是认知上的差距。看他们的外型,理所当然会认为男的凶悍,女的温柔。
这对夫妻停在一个水果摊前,贪心的小贩趁男人不注意的当口,将斤秤动了手脚,平白差了三两,小贩只注意要掩男人耳目,却忽略了他身旁的柔弱女人。
唐倩儿不动声色地将子烈正欲掏出的四百元给收了回来,抽出其中两张递给老板,甜腻腻地笑着。“老板,您真大方,我们买半斤,您就送了五两,真是不好意思。”
小贩的脸马上泛红,伸出手要将东西抢回,只见唐倩儿杏眼一瞪,柳眉一挑,声音大到足以让周遭行走的人停下脚步。
看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诧异眼光,小贩抓住袋子的手赶紧一松,再也不敢和这小女子计较。
唐倩儿得意地扬起头,勾住子烈的手臂,大方地离去。而子烈只是频频回头,堆起一脸歉疚的笑。
再次验证了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为了吸引谌子烈的注意力,唐倩儿特意干咳了几声。“烈,人家好想吃柚子喔。”
谌子烈闻言,惊诧地看向唐倩儿。老天呀,不会吧?人说怀孕的女人,口腹的要求特别
素知太座易怒的性格,谌子烈只敢轻声婉言道:“现在是春天。
“意思是说我无法在春天找到秋天的水果给你吃。”老实的谌子烈只好把话说清楚。
谌子烈深感委屈,他若有唐玄宗的财力与势力,他当然也可以做到,但他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拿什么跟人家比?
看来他只能用他的诚心来证明一切,他深情款款地执起唐倩儿的手说:“走,我们去找。”
唐倩儿地将他的手甩开,背转过身生着闷气,谌子烈完全摸不着头绪,无论怎么好声好气,就是无法博得佳人一笑,让他有些气馁。
“就算你不肯原谅,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吧。”谌子烈的声音和表情都很沮丧。
“我气你连我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唐倩儿忿然转身大吼。
这……这是哪门子的逻辑惊叹号!她似乎搞错了事情的前后顺序。但谌子烈知道跟她争个输赢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在她面前绝对可以是完全的小男人。
谌子烈将唐倩儿搂进怀里。
唐倩儿白了他一眼,不过怒气明显减少。
我的天啊!尽管谌子烈在怎么委屈,他也无法表现在脸上,他将声音放柔。“好嘛,我知道了,我去找找,马上回来。”
唐倩儿总算露齿一笑,夜空之下陡然生出一地光辉。“算了,我不想吃了。”
她趋身过来,勾住谌子烈的手,眼中闪动期盼的光芒,声音娇羞,与先前的霸道判若两人。“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怎么一个模样?”
谌子烈耸了耸肩,心中哀叹竹如何出好笋?
唐倩儿并未察觉谌子烈的想法,自顾伸出双掌交握,发表自己的台词。
有这等好事?便宜尽被你唐倩儿占去,那要其他人喝西北风呀?
谌子烈浅笑。“哪有这种人?”
“当然有,也不想想是谁的孩子?”唐倩儿眉一挑,自信满满地说。
唐倩儿整张俏脸已然惨白,汗珠由额角不停地淌下,她的手坞着肚子,痛苦的呻吟。
谌子烈急得团团转,却又爱莫能助,看到妻子这般痛苦的模样,他比她还痛。
唐倩儿一眼瞥见丈夫,新仇旧恨、怒火中烧,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大叫:“谌子烈!都是你!若没有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受苦!”子烈真是有苦难言呀,尽管自己没什么错,但害得妻子这样痛苦,他也不由得深深歉疚起来。
一旁的医生,不禁摇头苦笑。“太太,若你能将力气用在对的地方,你现在就可解脱了。”
此刻的唐倩儿哪还听得进这些五三四,她只希望这如巨浪一般袭来的痛苦,能赶紧划上终点。
哇!哇!哇!
终于婴孩的啼哭声响遍医院,赞叹与惊讶声四起。
唐倩儿早已因筋疲力尽而沉沉昏去,那惊讶的声响,恍若隔世,摆荡在异次元时空。
再次由苦境便宜苏醒时的唐倩儿,痛苦之色尽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的神采,洋溢在娇俏的脸庞。她看着眼前的三个宝贝,志得意满再度战胜楚楚可怜,她扬起嘴角。
谌子烈望向他的妻子,觉得她的话大有语病,他藏着些讨好的表情,小声说道:“难道我没功劳?”
唐倩儿只是睨了他一眼,却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说着:“该取什么名字好呢?”她以纤手支起额,卖力想着这个问题。
谌子烈刻意清咳几声,以提醒唐倩儿注意他存在的事实,只可惜唐倩儿完全不在意他的抗议,兴奋地说:“我看老大不哭也不闹,眼睛比谁都先睁开,还布满沉的模样,一脸聪明相,应该是最具智慧的一个,好像青色,就叫他谌青吧!”
“谌青。”谌子烈不由得轻声重复着。“嗯,挺响亮的。”
唐倩儿满意老公的配合,于是点点头。”老二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来非常善变,像风一样,风应该是没有颜色的,就叫他做谌无好了。
“谌无。
“至于老三……”
谌子烈赶忙竖起耳朵,早已顾不得之前的怨词,脱口道:“是什么?”
“唉……”唐倩儿很不够意思地在此刻叹气气来,十足地吊起谌子烈的胃口。
“老婆大人,到底是什么呀?”
“我说老公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既然你坚持要我取,那你可不能有任何意见。”唐倩儿十分狡猾地先下手为强。“老三呢,我看他粉扑玉琢的,我决定把他当女儿养,刚好可以满足我没女儿的缺憾。”
“谌红?”谌子烈这回面有难色,不若之前的满意,嘀咕道:“男孩子取个红字不好吧?”
唐倩儿脸一沉。“你刚刚不是答应不能有意见的吗?”
我几时答应了?谌子烈不禁暗暗叫屈,但自知无法辩得过太座,也只好闷不坑声。
“哎哟!你干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你不知道名字特殊才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吗?像以前我们老师为了让她的孩子一炮而红,还将名字取作巨炮呢!”
为什么她总尽挑差的相比呢?唉,老三哪,将来懂事后可别怨怪你无能的老爸!
谌家大厅在昏黄的壁灯烘托下,显得一派柔和。欧式的室内设计,暖系色调让室内活脱就像是样品屋再现。
男女主人真亲密地耳鬓斯磨,三个孩子在厅内做着自己的事,几乎要让人忍不住唱起“我的家庭真美满”了。
是的,他们的确呈现出幸福美满的“表象”。
谌红正专注地为他心爱的娃娃梳着头发,并不时翻翻娃娃的衣领,手里一刻不得闲。
谌无则一心多用,一会儿看着电视,一会儿注意家人的一举一动,随时为跳槽做准备。
谌青双手支在身后,显得百无聊赖,他将步伐资至双亲身旁,冷冷看着被任性的唐倩儿耍得团团转的谌子烈,从鼻子冷哼出声。“无聊!”
唐倩儿被这出自十岁小孩之口的嘲讽给激得脸色发红,她拉住谌子烈的手臂,用几近哭天喊地的声音叫道:“老公,我们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小孩?年纪轻轻却一副老气横秋样,现在都这样了,将来还得了?”
谌青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睥睨的姿态有些欠扁,声音分明仍是未变的童音,却不含温度。“那是因为你太幼稚。”
唐倩儿确定知道自己可能会被社会局访问,因为她即将因为情绪失控而虐待儿童。
谌子烈赶紧将老婆搂进怀中,试图安抚濒临爆炸的情绪。”老婆,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嘛!”
他转向谌青,正起脸色。”小青,不可以没大没小。
谌青耸了耸肩,像是早已习惯这种三不五时上演的剧码,懒得再做辩驳,只是皱了皱眉,丢下一句话算是为事件划上句点。”我说过,别叫我小青,怪恶心的。”
谌子烈被谌青抢白得有些下不了台,所幸谌无的电视开得够大声,让大家得以顺利转移注意力,不和这十岁小孩一般见识。
老天,他真的只有十岁?
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是无心,正当已届不惑之年的双亲竟为一件小事跟自己的孩子辩得面红耳赤,甚至还节节败退时,谌无不动声色地将电视的声量调大,很快地便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谌青正欲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电视的声音却奇异地穿过耳朵,激起他的兴趣。
“接下来我们幸运的邀请到小提琴界新窜起的六岁天才童星━━彗星,她出色的才能,宛若在音乐界投下一颗巨石,激起无数讨论波涛。现在我们将要聆听她高难度的表演。”
天才?
对于天才这两个字,谌青向来敏感,他喜欢见识各方高手,这样能为他无聊的生活增添许多乐趣与活力,尤其又在对方比他小的情况下,更引发他的好奇。
“是彗星耶,我听说过她。”谌红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声嚷嚷。
谌青终于停下离去的脚步,转过身来面向电视。看到每个孩子都兴致盎然,唐倩儿不禁好奇道:“她是怎样的孩子?”
“听说她演奏的技术出神入化,只要听过的人,很难不留下深刻印象。”谌无淡淡地接口,算是为母亲做解答。
谌青看着电视机中的女孩,松须的长发,梳着一丝不苟的公主头,蓬蓬的长裙,俨然就像一具没个性、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谌青不由得撇了撇嘴角,看来天才相轻,自古宜然,他怎样也无法将这不解世事的小娃儿看在眼里。
主持人用充满兴味的眼光看向彗星。
她圆圆的脸蛋,因她的笑而出现浅浅梨窝,虽然为她的可爱加分,却让谌青对她的实力打折扣。
“我想演奏……”
曲目才一说出,众人莫不倒抽一口气,这小女孩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选些适合年纪的曲目演奏,反倒向超高难度挑战。
“大地之歌”有九个章,当中转音、高八度、低回……并不是简简单单就可克服的技术,更何况不光是技巧的展现,“大地之歌”更着重在情感的融入,一个年仅六岁,不具丝毫人间历练的小女孩,如何掌握当中的感情呢?,谌青真正对眼前的她产生了好奇。
她的小手举起了提琴,那是一把造型深具流线感的提琴,原木色的琴身,明暗色泽层次井然,显现不凡的质感。最特殊的不在它不菲的质地,而在于琴身上褶褶生辉的琴徽,那琴徽就是一个彗星的标志,看来是她专属的琴,且是独一无二的。
没有经过任何的试音,她直接让琴音流泻出来,她的手指仿佛生了魔法,传达出宛若天籁的声音,而那琴音有着丰沛的情感,温柔地滴入聆听者的心。
她几乎已经不是在拉小提琴,而是根本与小提琴融为一体,,只不过是借由她这个媒介,直接让琴展现出乐曲最原初的本质。
第一次知道音乐是可以感动人心!
谌青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的心如巨浪般鼓动澎湃,旺盛的斗志源源不绝地由脚底升起。
在个人尚未回过神时,他用坚定铿锵的语气,投下更令人惊挚的话语。”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唐倩儿对儿子的天外飞来一笔,感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啊?”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表现出他们的怀疑。
但谌青认真的语气,似乎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看来有好戏看了!”唐倩儿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或许这自大的儿子可以初尝挫败的滋味,她不禁拭目以待了。
谌青下了决定的第二天,马上即知即行地寻找练习地,再次证明他的决定并非玩笑。
“就这家吧!虽商业化倒还不至流于匠气,在尚可忍受的范围内。”谌青将手中的广告DM递至父母面前,不是商量的口气,只是告知。
唐倩儿与谌子烈无奈地对望,交换着彼此都知的心事。
“为什么我们的儿子不像一般的小孩,凡事都由父母张罗呢?害人家好没为人母的成就感喔!”唐倩儿忍不住发出喂叹。
谌子烈将唐倩儿拥入怀中。”傻老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有个早熟有聪颖的孩子,不也是一种骄傲吗?”
谌青很快地便成为儿童管弦乐团的要角,以专家眼中最简单的萧曼幻想曲,征服全场的心,轻而易举以半年的学龄打败少则五年,多则七年的众夥伴,站上乐团中间拉小提琴的位置。
谌青薄削的唇,扬起一道弧度,深邃的眸底,闪动两簇烈焰,眼神穿透摄影机,落向不知名的远方,充满了挑战意味。
旺盛的斗志,使他的手指像点石成金的魔棒,让无生命的四根琴弦,灵活跃动出精彩的旋律。
他顿时成为一个燃烧体,收纳周遭的热能与注目,使乐团其他孩童成为光芒背后的黑影。
闪亮的他,挑高了眉,对隐身某电视机后的彗星下了战帖,扬高的眉,像在宣示着:“看到了吗?我,谌青的挑战令。
有了足以较劲的对手,谌青无聊的生活,燃起了无限的生机,恍若重新活了起来看得唐倩儿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这孩子的注意力终于转移,让她可获得短暂的宁静,忧的是不知他何时会厌倦。
这几天雨下得张狂,接连的低温,几乎让人忘了是生在亚热带的台湾。
若定波是一个严肃的父亲,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一步一脚印的努力,他对待学生以严厉出名,对待自己的女儿,丝毫没有任何优待,反倒更变本加厉。
彗星一直都很战战兢兢,打从她在音乐方面展现了不该是同龄层应有的水平时,她的压力也就随之而来。
每天清晨她都得像今天一样,起个大早,接受父亲的谆谆教诲,然后独自背着重重的琴,往老师家去。
因为父亲认为唯有靠自己努力,成果才属于自己。
彗星走下楼,雪白衬衫与吊带裙,一丝不苟、中规中矩的穿着是若定波的要求。
若定波透过镜片打量着彗星,微微颔首,算是满意彗星得体的打扮。
“昨天练了多久?”若定波一如往常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