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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所有的温柔  第3页    作者:齐萱

  “原地只会讲如何建设家乡的大道理,才不会浪费时间跟我说什么甜言蜜语。”

  状似埋怨,其实美瑜脸上的甜蜜已经出卖了她真正的心情。

  “恭喜你,美瑜。”硕人握住了她的手说:“如果嘉竣仍在这世上.看到昔日好友终于娶得在地的美娇娘,还不晓得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哩。”

  “幸运的人是我,”美瑜右手往四周一挥道:“你看这片山林,我生于斯、长于斯,如果爱的是山下的人,或者爱的是一心只想到城里去发展的人,那么最后还是得被迫放弃在此终老的心愿吧?所幸原地与我志趣相投,都愿意留在家乡出一份力,我真的觉得自己是普天之下最最快乐的准新娘。”

  “你的确是的,我也相信怀抱像你们这种想法的本地人会愈来愈多。”

  “是吗?你太乐观了,硕人,倒是像你、像马老师,你们才真算得上伟大。”

  “伟大?”硕人失笑道:“你从哪得来这么滑稽的想法?”

  “不是吗?从在大学念特殊教育开始.马老师便年年暑假都到山里来办夏令营。毕业后更放弃出国深造及在首善之区执教的优渥条件与机会,选择了这里,选择了我们。”

  “是你们给了他实现心愿的机会。”硕人一脸湛然的说。

  “你和马老师真像,连功成不居的个性都像透了,我还记得十年前初见你们的情景,当时我读六年级,马老师大学还没毕业,而你也才刚刚升上高三,对不对?”

  “对,”十年前的景象历历在目,让硕人的双眸蓦然浮上一层水雾。“那是嘉竣第一次答应让我跟着他们到山上来.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全神贯注在自己热爱的工作中的他,原来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好、那么的光芒四射。”

  “虽说上帝安排诸事皆有其美意,但我实在不明白籼怎么忍心将马老师自你、自我们的身边带走?当我们几个同学在就读的商校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请了假一路哭着赶回来。”

  硕人轻抚着冰冷的石碑说:“或许,他是想藉由嘉竣告诉我们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长短,只在有没有尽力活过的道理吧?”

  “如果说马老师是一份恩典,那你就是恩典的延续了。”

  “又在瞎捧我了,我甚至连个学士学位都没拿到呢。”

  “那是因为你急着接续马老师的遗志,急着要到我们这个偏僻的中横山上村落里来服务,而且还不断的拓展你奉献心力的领域。利用所有能把握到的时间学医疗、学手语、学保健、学一切你可以帮助任何穷乡僻壤的孩子的技能,利用寒暑假,到任何需要你的地方去尽心尽力,有时我都不晓得你那似乎永无止尽的精力是从哪里来的?你又为什么要如此拚命的做着这些无名无利,甚至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还不惜辍学离家。”

  “答案在你的眼前啊,美瑜,而且我只是在做我喜欢做的事。”

  美瑜诧异的瞪大眼睛。“在我的眼前?”

  “是啊,你看。”硕人指着嘉峻墓碑上的文字说。

  美瑜跟着她转头望向除了马嘉竣姓名及生殁年之外,镂刻在石碑上的诗句:

  世上有许多事可以等待

  但孩子是不能等的

  他的骨在长

  他的血在生

  他的意识在形成

  我们对他的一切不能答以“明天”

  他的名字是“今天,”

  “这首智利诗人贾伯利那.皮利斯楚(GarbrielaPlistral)所写的诗,是嘉竣生前最喜爱的一首,”硕人轻声的说:“孩子是不能等的,尤其是在这里已备受冷落多年的孩子,他们不能等我把大学念完,因为他们在嘉竣走的那一天,那一刻就需要老师,我也许比不上嘉竣优秀,事实上,我想我永远都比不上他,但至少,我可以马上过来,我不会再教孩子们等。”

  美瑜看着将长发编成辫子、穿件简单的白恤衫搭配牛仔裤、球鞋,且脂粉未施,乍看之下就彷如还在就学的硕人,同样轻声不忍的问道:“我们终究等到了你,但你呢?这六年来,你又等到了什么?”

  硕人脸色一白,却只漫应说:“我还在与大家一起等待一个更美好的明日。”然后便转移话题问美瑜:“光顾着聊天,都忘了问你网袋内装的是什么了?”

  “这个啊,”美瑜把两棵小树苗捉出来。“是原地要我拿过来种的含笑花。”

  “含笑,”硕人从她手中捧过一棵来.惊喜的说:“就是那种朵朵如一节姆指般大、气味却香甜浓郁的花,”

  “对,马老师生前最喜欢这种香花了,听说是因为——”

  “因为他母亲就叫做含笑,吕含笑.生前最爱在身上的口袋里带着这种香花,嘉竣从小闻习惯了,一直说含笑花的香气,就是妈妈的味道。”

  “以前你寒暑假跟他一起上山来时,他也常摘这种花送给你,对不对?”

  “嗯,原地真是位有心人,美瑜,嫁给他啊,你真是挑对人了。”

  “我知道,不过这话你可别跟他说,免得他在我面前益发得意。”美瑜嗔重的交“是,未来的蓝太太,可怜的原地,从此以后,我看他是休想逃出你的手掌心了

  “喂,哪有像你这种不帮女人、偏心男人的女性同胞?换做是马老师,他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

  “那当然!’,提到嘉竣。硕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更加温柔。“他一向是最爱护尊重女性的,来吧,我们快来帮他杷‘母亲花’给种上。”

  美瑜一跃而起说:“好,你说要种在哪里?我来挖土。”

  就在她们选中墓地两侧,预留以后树苗长大后的空间,并已种好一棵,准备种另一棵时,远远突然传来美瑜么弟士豪的呼唤声……

  “尹老师,尹老师,尹老师……”

  “士豪,我和尹老师在这里,拜托你别再一路像疯狗似的狂吠过来了,行不行?”美瑜打直身子,用不输于弟弟的嗓门吼回去。

  士豪直接冲到硕人跟前去,理都没理他大姊的说:“老师不……”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老师……病倒了。”

  “喂,蒋士豪,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美瑜丢下锄头质问弟弟。“尹老师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哪裹不好?哪里有病?”

  “哎哟。大姊!”士豪总算缓过一口气来说:“拜托你不要插嘴行不行?人命关天啊,爸爸说的。”

  硕人间言立刻拦住想进一步发威的美瑜,蹲下身微微仰起头来盯住士豪问:“你别急,慢慢说,是谁病倒了?”

  “是您的爸爸。老师.您家里打电话到学校去找不到您,就打到我们家去,说您爸爸突然倒下去,所以爸爸立刻叫我过来找您。”

  “我爸爸……”硕人大吃一惊的失声喊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现在他人在哪里?我——”

  迅速恢复镇静的美瑜研开硕人扣紧弟弟肩膀的十指,指挥若定。“硕人,士豪哪里会知道这些细节?你还是先赶下山去再说。”

  本来被捉到有点紧张的士豪,这时也回过神来,想起另一件事说:“对。老师。我爸爸请您赶快跟我回家里去,他也已经叫我二姊去通知蓝哥哥,要他开车送您到山下的车站去了。”

  “来,先走再说,”美瑜一边扶起硕人往前走。一边吩咐弟弟收拾好东西跟上来。“先回我家上原地的车,再查看看有没有夜航的班机可以尽快赶回去。”

  晚上九点半,终于赶抵医院的硕人一步也没停的便直赴加护病房所在的楼层,乍见挺立于走廊的那个顺长的身影时.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

  “程秘书,”她惊慌的拉住他问:“我爸爸他现在怎么样了?蒋村长说他只知道爸爸已送进这里的加护病房,其他的情况则一无所知,他现在——”

  “尹小姐,委员已经平安,已经没事了。”程勋轻拍着硕人的肩膀,简单扼要的说。

  “真的?你没有骗我?”硕人望着这位近几年来深受父亲倚重,简直已成为他头号幕僚的秘书直问。

  “真的,医生为委员做的心导管手术十分成功,他已经完全脱离险境了。”

  心下一松,硕人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打颤,膝盖酸软,接着滚烫的泪水便源源不断的溢出眼眶,纷纷滑落。

  程勋似是完全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本来想推开收回的手势,改而收拢,并低声劝道:“尹——不,在这种特殊时刻,我看我们就不要再讲究平常那些客套礼仪,不要再画分无谓的距离,硕人,想哭的话,你就痛快的哭上一场吧。”

  “程勋……”在赶到这里来的一路上,硕人真正尝到了孤独无助的感觉,当年母亲过世时,有随即收养她的乾爹和嘉竣安慰她,嘉竣离开时,也还有父亲可互相扶持,但若是爸爸也——她就真的成为孑然一身的人了。

  坦白说,那种感觉实在太恐怖、太可怕了,让置身在其实已进入夏初季节的硕人竟一路寒战连连。

  于是程勋这一番体贴的话,再加上他那双有力的臂膀和坚实的胸膛,便成为此刻她最想奔赴的温暖依归。

  硕人的眼泪流得益发汹涌,她终于不再抗拒心情的需求,不再撑持坚强的外衣,双臂往程勋腰间一环,人便偎进他的怀中。

  “没事了,硕人,放心,没事了!”程勋拥紧她,彷佛想藉相拥的力量,安抚她忐忑不安的心似的。“在你还没赶回到他身边之前,委员怎会甘心任白病魔肆虐呢?是不是?”

  硕人在他胸前足足哭了十来分钟左右,总算才稍微平静下来,由着程勋扶她在靠走廊的长凳上坐下。

  她用程勋递给她的面纸擦净泪痕,勿促再问:“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爸爸了吗?”

  蹲在她身前的程勋却摇了摇头。

  “但你不是说他已经没事了。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别急啊,听我说,”程勋拉住她的手解释道:“加护病房一天只开放两次让家属朋友进去探望病人,今天探病的时段已过,你再急也没有用。”

  硕人苦笑的甩了用头,“你瞧我,一急起来,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对不起,程勋,还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做了所有原先理应都该由我来承担忙碌的事,包括送医急救,挽回爸爸的一条命。”

  程勋笑道;“委员发病时,我正好在他身边嘛,应该说是委员吉人天相,来,我送你回家休息去。”

  “但是爸爸——”硕人想说她今晚整夜都要留守在这里。

  “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委员没事了?而且你留在这里也进不去,还不如回家吃饱睡足,等他出了加护病房后,也才有充沛的体力可以照顾委员.嗯?”

  硕人本来还想再争辩几句的,但转念一想。程勋说的又都全对.留在这里,除了安慰自己的心理之外,委实毫无意义,便点了点头,由程勋扶她起身。

  “这次真是幸亏有你。”她边走边转头跟程勋说。

  “不,迫本溯源,你该说,多亏委员当初肯破格用我这么一个刚出校门只有满腹理想与空论、全无半点实务及经验的毛头小子。”

  “他有眼光还不够,也要你真有实力才成,不是吗?”虽然因为她长年在外,与程勋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硕人总觉得就像他那连镜片也掩敛不住的精锐眼光一样,程勋的能力与志向,绝不仅仅止于他目前所展现的部分而已。

  “是啊,但千里马易得,伯乐却难求。”程勋的眼神陡然一敛,转而谈起马进兴的病情。“待会儿在回家的路上,我再把委员这次发病的过程详细说给你听,主持这次手术的医生说……”

  “硕人,”进兴虚弱但满怀欢喜的唤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放暑假吗?”

  “爸爸!”强忍住悸动的泪水,硕人哽咽的说:“您老是先想到别人,最后才顾到自己,多分一点时间关心自己的健康,不行吗?这次差点就把我跟程勋给吓壤了。”

  “是程勋把你给叫回来的?这个傻小子,我根本没事,他干嘛还要惊动到你?接着一定又趁我昏睡的时候,跟你危言耸听了一番,是不是?”

  “爸!这次这么危险。您还开得出玩笑来。”

  “硕人,生死有命啊,爸爸总有一天会先你而去,你要学着看开一些。”

  “爸,您再继续胡说下去,我真的要生气了。”硕人喝怨道。

  “好。好,不说。不说——宝贝女儿,”看着她发红的眼圈,进兴益发不忍,这么重感情的孩子,注定是要比一般人吃更多苦头的吧?“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转进普通病房,这下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程勋呢?有没有陪你一起来?”

  “他送我到医院来以后。就到立法院去了,说今天议程排有您一直关心的法案,他要去替您聆听讨论过程,再整理出内容来供您研究。”

  进兴脸上浮现欣慰满意的表情说:“当初用才拿到博士学位、三十出头的他当我的贴身秘书,知道的同僚都说我太大胆、太冒险,可是你看他这几年来的表现,尤其是上回竞选时的奇谋战术,女儿,老爸真的没有用错人,是不是?”

  眼见父亲心情亢奋,硕人不禁急道:“是,是,是,我知道程勋是您的头号猛将,但您刚从鬼门关上转一圈回来,可不可以等到真正大好以后再来论功行赏?现在还是以养病为先,不要如此兴奋,好吗?”

  “好,全听你这小管家婆的。”进兴笑说:“探病时间好像已经到了。”

  硕人转头一看,发现护士果然已开始通告探病的人离开加护病房。“那您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您。”

  “你给我留在家里吃多一些、睡饱一些,”想不到进兴一口回绝:“反正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到病房里来一直陪着我了。”

  “可是今天晚上半小时的探病时间若没人来看您,不是显得寂寞了些?难道您宁可让那些争着要来‘拜会’您的人蚕食那半个钟头,也不愿意由我这个女儿全数鲸吞?”拜程勋果断的裁决所赐,除了不得不接受下来的花篮、花束之外,所有意欲锦上添花的访客.全被他阻挡在外,让父亲免受干扰。

  “谁说我会寂寞来着?你帮我联络程勋,让他晚上就把今日的议事内容带过来给我。”

  “爸!”硕人还待抗议反驳,无奈探病时间已到,只得又急又恼的离开了加护病当晚她没有通知程勋,照旧奔赴医院,由于早到了一些时候,便舍电梯而就搂梯,权充运动的拾级而上。

  就在仅馀半楼阶梯,刚一踏上转折的楼梯间时,硕人突然听到两个争执的男声,一个是她所熟悉的程勋,而另一个似曾相识,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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