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一坐上吧台前的高脚椅,骆司奇便吩咐酒保道:“给程先生一杯‘所向无敌’,余先生一杯苏打水,我要一杯‘威士忌,蜂蜜’。”
分别坐于他两旁的程勋和余启鹏同时出声,但程勋却又随即收口,于是只听得启鹏抗议说:“有没有搞错啊?骆司奇,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这‘一隅酒吧’不卖酒给朋友喝的?若是三人都喝苏打水也就罢了,哪有我一个人喝水,你们两个却喝起用我放在这里的陈年威士己忌调的酒来的道理?小高,别听你老板的胡言乱语,给我来一杯‘新世界’好了。”
“老板?”小高不敢妄下决定,踌躇的眼光立刻往司奇扫过来。“算了,调给他喝吧,”应声的是坐在司奇左手边的程勋。“大不了我开车送他回去,再挨阿姨和硕人一顿骂就是,小高,那苏打水倒给我好了。”
听程勋搬出母亲与妻子的名号来,启鹏马上摇头苦笑,并伸出了手枪下酒保已经往程勋方向推去的水杯说:“好。我喝苏打水,这下总可以了吧?早知道就叫司机过来接我。”
“硕人是提议过由她开车下山来接啊,或者你要学程勋今晚留下来也成,我马上叫他们再开一间套房。”司奇爽脆的提议。
而启鹏果然如他所料的,间言即表示反对。“都快十一点了,还让她从阳明山开车过来?别开玩笑了,还有小龙感冒刚好,我更没有外宿的道理,万一他又突然发起高烧来。家中只有老弱妇孺,怎么得了?”
司奇忍住笑说:“是噢,你那‘风云城堡’是位于山巅,家中除了母亲与娇妻幼子以外,其余管家也都不管用,启鹏,舍不得一天不看儿子就明说嘛,自家兄弟前,还搬演什么英雄戏码。”
“去你的,”启鹏失笑的轻推他一把。“光会嘲弄我,前两天猛往山上跑,心疼干儿子哭闹的人又是谁啊?”
“不是程勋吗?”司奇装傻的说。
“难怪孝安跟你订婚半年了,还不敢嫁,”程勋气沉神定的调侃道:“要不是亲眼目睹,我也不敢相信咱们的‘黑夜雾影’会如此宠溺孩子,我想孝安一定是不肯面对必须与自己孩子争宠的将来,所以才迟迟不谈婚嫁的。”
“瞎扯,”司奇一谈起未婚妻,照例笑弯了眼说:“自己是罪魁祸首不讲,还强词夺理的赖到小龙身上,程勋,要个四个月大的娃儿当你的替身,你羞不羞啊?”
“唉,小龙有这么多人宠,我看硕人和我往后可有苦头吃了。”
“余启鹏,你少在那里‘言若有憾,心责喜之’了。”程勋戳穿他后,再问司奇道:“还有你啊,结不结得了婚,关我什么事呢?”
“你自己问孝安啊,是她说帮你竞选立委,要比我们任何‘琐事’都更重要的。”
程勋听了心中一阵悸动,平常无碍的口才顿时竟迟钝起来。“这……孝安她实在是……”
“实在是说中了我们所有人的想法,”启鹏接续道:“来,干了这杯,预祝八十五天以后,咱们的程疯子高票当选。”
“以便进入全国最高阶层的‘疯人院’?”程勋与他们碰了杯子,却不忘自嘲道。
“那就要看是在你进入之前或之后了。是不是?启鹏?”司奇一派笃定的说。
“没错。”
程勋面对两位情逾手足的好友的反应,不禁笑开来。“就冲着你们这两位超级助选员的自信豪气。我说什么也得打赢这第一场战。”
“虽然是第一场选战,可是我们二十多年来的梦想具现,兄弟,该你上场了,可别让我们失望。”启鹏语重心长的说。
“孝安曾说商场诡谲、黑道艰险,你们一个已在其中翻腾近十年,一个甚至差点为此送上宝贵的生命,相形之下,我走入政界这条路,似乎要轻松许多。”
“是吗?你好像漏说了一句,孝安还说了政坛煎熬。而且我二十出头时初入黑道,六年前早己全面退出,去年的‘重作冯妇’,不过是有所为而为,现在的我和启鹏,可都只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不像你……”司奇望向程勋的眼光,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政治这一途,是条不折不扣的不归路。”
“‘火海’,才更是无边哪。”启鹏在另一边低声重复了司奇和自己的妻子都曾经有过的感觉,或许由她来说,是最贴切的吧,因为在过世之前,岳父马进兴曾于宦海浮沉了近四十年,而在担任最后两届立法委员期间,他身旁的秘书,便是程勋,所以投身政坛得付出什么代价,硕人自然要比一般人有着更深的体会与认识。
启鹏自己又何尝不知,当年他的父亲甚至还是官商勾结阴影下的牺牲者。
“嘿,”看到身边两位好友的脸色都不断的阴沉下去,程勋赶紧打趣道:“说好是要实现梦想的,怎么你们两个却露出一副活像要送我去殉道的模样?我又不是要去当烈士,更何况,”他镜片后的双眸展现出启鹏与司奇熟悉的精光,折增生辉,挺直鼻梁下的双唇,也微微拉出一抹笑容,豪气尽现。“立委,不过是我们的第一步而已,对不对?”
换句话说,这次的选举,乃至于当选,都不是程勋,或是他们三个人最终的目标。
“对!”司奇朝酒保使个眼色,他马上机灵的再送上三杯和刚才一样的饮料,同时出声祝福程勋。
“程先生,别的事我小高也许帮不上忙,但往后你竞选总部成立,碰上召开茶会招待记者或选民什么的场合,只要有需要人调酒,我一定向老板请假,到你那里去义务帮忙。”
“谢谢你。小高。”
“喂,我有说准假了吗?竟然在我面前‘利相授受’起来,小高,一隅没你坐镇,你叫我怎么营业?”
“老板,有你代班啊,”小高知道司奇是在开自己玩笑,便大胆应道:“我们‘王朝企业’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一旦老板客串酒保,一隅向来都是大爆满的。
“而且慕名而来的,还全都是女客。”启鹏帮腔接着说。
司奇仰头大笑,程勋则微笑着说:“小高,你再乱出主意,小心你们未来的老板娘找你麻烦。”
“雷小姐?她才不会吃醋。”
“真的?喂,”程勋乘机挖苦司奇说:“不会吧?兄弟,婚还没结,魅力就先消失了。”
“程先生,那是因为雷小姐知道我们老板眼中只有她一个人,根本不必吃醋,就像余太太一样,你没看前两年老喜欢到我们这里来的余先生,如今有妻有子万事足,害我都赚不到他的小费了。”
小高的一番话,逗乐了启鹏和司奇,但也令程勋摇头笑叹。“司奇,我现在终于知道你高薪礼聘小高长驻一隅的理由了,连拍马屁都能拍得若有似无,又恰到好处,我看调酒对他来说,根本只是大材小用,借给我当竞选期间的公关如何?”
“我说的全是实话,程先生怎么可以冤枉我?”小高跟着笑道:“而且我们老间不是已经把饭店的公关主任借给程先生用了?那样的重责大任,我这个小卒哪里担当得起?”
“我投降,我投降,”程勋卸下他平日总是较为严肃的面貌,难得轻松的大笑说:“幸好小高无意从政,不然光是口才,我就比不过他。”
“你才知道,一隅能够成为我这家饭店的招牌之一,小高可是头号功臣呢。”
“老板过奖了,不过程先生千万别忘了我刚才的提议,需要调酒的时候,尽管吩咐,老板绝对不会反对,是不是?老板?”
司奇瞄了他一眼,无可奈何的说:“话都给你说光了,还有我反对的余地吗?反正酒由启鹏负责,我只是出借个人,有什么问题?”
“那太好了,程先生,我们就这么说定。”小高说完,便忙着为另外的客人调酒去了。
程勋收起笑意,转头望向司奇和启鹏,双唇蠕动着,好像要说些什么,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启鹏打断。
“有些字眼,在‘风影海’之间,早已不存在,程勋,是兄弟的话,就别让它们出口。”
“对,比如说:‘失败’、‘放弃’、‘逃避’,”司奇侧头看着他,“或者正在你心中打转的那个‘谢’字,更是他妈的连想都不应该想。”
“已经和前任警官订婚,怎么说脏话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总比你那说谢的混蛋念头来得好。”
“可是不说那个宇,要怎么回应你们迄今所为我做的种种?”
“启鹏,”司奇扭头问他,“你有帮程勋做什么吗?”
“没有,调风云证券的投资信托部门董事长钟志升,和猛将曾淳宜过来规书管理竞选期间的经费调度,与你让王朝企业中的公关、设计、广告菁英尽出,都只为了我们的风影海计划。”
司奇对这个答案显然十分满意,刚转回头来想问程勋怎么说,已见他把拇指夹在食、中指间,握出他们三人间默契相通的“T”字拳头来。
于是司奇举起左手往他肩上一按,开心兼放心的称许:“这才是我和启鹏的好兄弟,启鹏的风云证券、我的王朝企业,甚至硕人手中的银行股、孝安与警界的关系、我未来岳父和学文的法律专长,以及之俊,”他缓过一口气来,更加坚定的表示:“加起来,都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风影海’。”
“之俊?”程勋有些不解。
“她虽然是我姊夫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却坚持不要继承王朝,而把它全部转让给我,连每年应得的利润,也在与我再三讨价还价之后,才勉强同意收百分之一的所得。前几天她在学文的陪同下,特意过来找我谈赞助你的事,本来她是想把今年的所得全部交给你当政治献金的。”
“那怎么可以?王朝企业一年盈余的百分之一,少说也有上千万,之俊若捐出来,竞选费用就等于让她一个人包办了大半,我们其他人还玩什么?”启鹏立刻提出抗议。
“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马委员生前留下来的银行股,转卖给风云证券后的所得,已经够我竞选期间的花费了吗?你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捐钱,不怕被外界抹黑成官商勾结?”
“笑话,我赞助自己兄弟竞选的费用,和官商勾结有什么牵连?真金不怕火炼,商场上人士,谁不晓得我风云证券从来就不以政商关系做为护身符,也从来不与公司外界挂勾,更不与公司派或作手勾结连线,想要捉我余启鹏的小辫子,恐怕没那么容易。”
“启鹏说的对,”司奇附议道:“其实说到这个,我的背景应该比启鹏更敏感才是,但我也不怕。程勋,因为我们要做的,是不一样的立法委员,要展现的,也是不一样的选举方式,你只需要尽你所能的去宣扬从政理想与信念,幕后的一切,全部交给我和启鹏来就好,别忘了,这不但是你的第一场选战,也是你从政的第一步而己。”
“说得我都热血沸腾起来了,”程勋坦承,“风影海的理想,绝非仅是梦想吧?”
“当然不是,”启鹏一口接道:“就算它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年来,我们筑梦的脚步,可是一步比一步踏实,一位以改造社会、创造未来做为怀抱的政治家,谁不期待?”
“启鹏,我看你可以来担任程勋的文宣了,讲的话煽动性十足。”
“我不是说吗?表面上参选的是程勋,将来为大家服务的,可是我们三人,你们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值得的一票吗?最近我每天看着小龙,都跟他说:“儿子,你爸爸跟两位干爹正在写历史呢。”硕人听到了,就笑我太投入,可是她自己还不是一直催着我,要我将从岳父那里买过来送她的银行股全部释出,转赠给程勋竞选用。对了,司奇,你没答应让之俊独揽所有必要经费吧?”
“当然没有,我一人当两人用,单独和他们夫妻舌战了半天,最后才终于达成协议,让之俊同意见提揆四分之一的所得,学文还怕我反悔,硬要我当场立下契约,他是律师嘛,这方面我可争不过他。”
“不会叫你未来的老婆帮你啊,”启鹏横他道:“她家学渊源,父亲又刚好是学文的恩师,只要请他出马,盛学文夫妇还有什么事会不点头答应的?”“怕就怕到时孝安会站到之俊那边去,那我的处境岂不是更糟?所以一看之俊终于肯点头只捐三百五十万,我当然得忙不迭的赶紧与她订契约罗。”
“前天报上才在说我是财力来源最神秘的参选人物之一,你们却个个不怕受累的出钱出力,小心到时被卷入流言风暴。”程勋感动之余,也只能这么说了。
“拍什么?有这么多人与你一起分担,再多的流言,也一样来个‘水来士掩、兵来将挡。’这种麻烦,我们还会见得少吗?”司奇丝毫不以为意的说。
“就是嘛,要说到应付这类蜚短流长的事啊,咱们司奇的道行堪称成精了,大不了全交给他去打发就是。”
“我?我有什么蜚短流长?”司奇摆出一副“旧仇新恨,齐上心头”的模样,转头数落启鹏,“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还不都是你一手编造出来的,幸好到了孝安面前,还能够及时打住,收起玩心,不然……”
“不然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动粗不成?”启鹏早已笑不可抑,显然还十分得意于自己的“杰作”,接着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程勋,你记不记得这小子还欠我们一顿揍?”
“怎么会忘记?上回被他那场枪伤一吓,我全身细胞都不晓得夭折掉几万个,太恐怖了,结果他大爷一醒过来,就急着要赶我们两个走,唉,谁不晓得当时他满心都只有守在病房里的雷大警官,当然不想要我们两个大电灯泡杵在一旁碍手碍脚的罗,真是重色轻友,白替他操心了。”
启鹏为话题转为趣致轻松而开怀,觉得三人难得的集会,本来就应该呈现这样活泼的气氛,这阵子为布署选战而紧绷的心情,霎时松解开来,于是便屈肘支颐,索性来个观战不语。
而身为靶子的司奇也放声大笑道:“揍伤了我,不怕孝安会不与你善罢干休?”
“怎么会?她现在可是我的保镖,比起你来,说不定我的安全与否,才更是她所关心注目的焦点哩。”
司奇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启鹏已经叫好道:“真是六月债、还得快,司奇,以前你老爱在硕人面前献殷勤,现在也该让你尝尝程勋和孝安化干戈为玉帛的滋味是酸或甜了,而且说起这小子在女人圈中的‘威名’,那还真不是盖的。别的暂且不提,就说这次我出借的曾淳宜好了,人家身旁的追求者不晓得有多少个,可是一听到是要帮程勋的忙,马上二话不说的交代起她不在风云期间的工作来,你说可不可怕?所以我劝你啊,还是学学我,赶快把孝安给娶回家,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