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莲刚开始还能奋力挣扎、捶打他的背,到后来却只能因空气稀薄而惊喘连连,然后,她的四肢瘫软、神智模糊……
最后残余的意识里,她知道她快要死了,只是死在一个她最讨厌的人手里,而不是死得轰轰烈烈、名垂千古,唉!这种死法怎么向阎王交代?会不会笑掉牛头马面的大牙?
空气在她昏迷前千分之一秒,如一股甘露般强行流入她犹如久旱的体内,她的全身细胞也因而迅速活了起来……
“我没死?”她因缺氧而直喘气,天辰的手掌抚着她的背脊,顺着她体内的气流,也稳住她的身子。
“唉声叹气的,阎王怎么敢收你?”天辰的语气里有得意的讪笑。“看来我人工呼吸的技巧还不赖。”
“你……”他一句话又激得卓莲咬牙切齿。“与其活过来面对你,我还是宁愿死了算了。”说着,她挣脱他的怀抱,拔足狂奔而去,暗忖:反正这里有的是山崖峭壁,寻死的方法多的是。
这大出天辰的意料之外,他以为给她一点威胁、吓吓她,她就会变成个乖顺、可爱的女人,没想到她竟如此倔强,宁死不屈。
他轻易地就追上了她,但他拉不住她,她像匹脱缰野马,蛮力大得惊人,而且她又是匹识途老马,知道哪里有山丘山壑,如何闪避人群,没一会儿,危险的山崖已经在望。
“小心!”天辰大声惊呼,却阻止不了卓莲,眼看着她义无反顾地往下栽去。
“卓莲!”他奋力欺身扑倒了她,却冲力过猛地使两人疾速滚下山麓。*9*9*9
滚动的速度停止时,不知已过了多久,对天辰来说恍若隔世。
他睁开眼发现是一棵强壮的大树抵挡住他们往下滚的冲势。四周全是蓊郁的高大林木,往上看不见天空,只有几丝阳光从叶缝中透过来;往下也看不见地面,只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找这种地方,足见卓莲坚定的决心,这对他来说,无非是件比死更痛苦的事。
他只是希望能得到她的心、得到她的爱而已,难道也是奢求?
白天辰呀白天辰,你有天大的丰功伟绩,却得不到心爱的女人,倒比贩夫走卒还不如了。他苦涩地讪笑自己。
她小心地放松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又不时碰到乱石、枯木、树干而僵硬、发疼的手臂,哪怕它已血肉模糊,他也没有半句呻吟与抱怨,只要他怀中的人儿平安无事……
她在他的怀中,星眸紧闭,呼吸均匀,清秀的眉心紧皱着,失血的樱唇紧抿成一条强倔的线,令他的心抽紧、发痛。
“我无意伤害你,我真的无意……”他忍不住苛责起自己对她的残忍来,她只是个女孩,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待她?
他轻吻她的眉心,冀望能拂平她心中的伤痛,却发现它愈加紧锁,亲吻她的唇,却发现它更加紧绷……连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她也是如此的怨恨着他呵。
然后,他发现她高翘的睫毛艰难地颤了颤,苍白的唇痛苦地抿了抿,心中直觉不妙——这与她这两天清晨醒来的模样不同,增加了痛苦的成份。
“卓莲?卓莲?卓莲?”他连呼三声,唤不醒她的神智,他开始心慌。
“卓莲?卓莲!”他又不停地呼唤,直到她悠悠醒转,他才明显地大松一口气,放下心中那块大石。
“好痛。”卓莲发出一声呻吟,睁开眼来,水汪汪的明眸成了黑暗的树林里最清亮的光灿。
“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天辰焦急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
“不要。”她想也没想的,好像她早就习惯了对他拒绝。
“我们不要再斗了好吗?再斗下去,我们可能要到阴曹地府去做夫妻了。”天辰伤痛的声音毫不隐藏。
“噢……”她轻声呻吟。“我不在乎直赴阴曹地府,但我在乎与你成为夫妻。”她的头好痛,尤其一生气,就痛得更厉害。“请你停止你的自欺欺人,你是不是、会不会真的爱上我,你我心知肚明,你只是受到我桃花命的诱惑而已……根本不是出自本意,所以,放开我吧,只要分开,你就会了解我说的全是事实。”她的语气近乎无奈,她所爱过的,以及爱过她的,全如梦幻泡影,她早就看破了。
“不!我也不在乎死亡,但我在乎是不是为你而死。”他的心意坚定如磐石。“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是自欺欺人呢?你甚至连试都没试过,在我看来,自欺欺人的是你。你因为不敢承认对我的爱,所以恨我,所以把自己的所有反应、所有感觉归咎于桃花命,于是桃花命成了你逃避我、为自己辩解的借口。”看见她痛苦的神情,他心疼地停住口,只拿手轻轻地拨弄她的发。
“你或许看穿了我,”她不在乎一口承认。“但我说的全是事实,身怀桃花命的是我,不是你,对我信誓旦旦的男人不只你一个,而弃我而去的,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命,不是任何人的错。”她有过无数刻骨铭心的爱恋,每个人都许诺与她相伴一生,每个人也都在不相见的十个小时内另结新欢……这使她对自己的桃花命深信不疑。
“于是你封锁自己的感情,不相信世上有人会对你真心相待?”哦!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对爱情死心了。
“你未尝不是如此?只怕你的心连你自己也无法开启。”卓莲反唇相讥。
“你说对了,我自己是无法开启,是你完成了这件事,难道你不了解吗?”他望进她晶亮的眼眸。“为什么不试着让我打开你的心呢?”
“我很难办到……”她好不容易为自己筑成了一座刀枪不入的心墙,她断然不可能将它一举摧毁,再任自己冒那受伤的风险。
第五章
他们从山麓爬上来的时候,正好日正当空,邬嘛婶和阿篁妈的午餐已经开动了,由于丰年祭合家团圆的关系,他们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但他们现在的出现,倒引起了哄堂大笑。
所有人看到的是两个狼狈的人——卓莲的发上沾满了细碎的干草,身上穿着天辰的休闲服,而那件衣服则又破又脏,至于那件牛仔裤,比垃圾堆捡来的还狼狈;天辰比她惨了不只十倍,他的脸又黑又脏,头发像鸟巢,赤裸的身上有黑有红有绿有紫,活像个人体造型的调色盘,而他价值不菲的休闲裤,则一脚长一脚短地挂在他身上。
正在吃饭的孩子们,个个喷了对面的孩子一脸饭后,全都笑得人仰马翻,有的甚至还跪在地上猛捶地板。
“喂!小伙子,克制一点。”天辰把羞赧的卓莲拉到身后,沉着嗓子,对笑得最夸张的孩子说。
“哇哈哈——”小伙子们笑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倒是邬嘛婶先止住了笑,吆喝她的孙子去拿药,又对天辰说:“这种事只要是平地来的人都有可能碰上,只要拿药擦一、两天就好了。”虽然司空见惯,她们还是会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话题,笑他几天。“你们先去冲冲澡,把脏衣服换掉,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于是天辰挽着卓莲进入房间。
冲洗完毕后,天辰拿着吹风机帮卓莲吹头发,卓莲则忙着帮天辰擦药。
“你不要动来动去嘛,药都擦不均匀。”卓莲嘟起嘴来埋怨,又把他按在固定的地方。“你的伤好多噢,刚刚树林里好暗,都看不见。”
“这些伤有一半以上是你的杰作,但是我甘之如饴。”他当真站着不动,只挽着她的发尾吹干。
“爱饶舌的家伙。”她低斥一声,接着是一阵惊呼:“天哪!你的手……”他的手肘上是一片血肉模糊,还有几条浓浓的血柱正汩汩地流出来,而手指上的关节几乎见骨……卓莲差点吓晕过去。
“怎么了?”
卓莲惊喘地回过神时,她的头靠在他的身上。“我刚刚是不是晕过去了?”
“只有三十秒。”天辰的语气平淡。“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为什么不说?”她抢下他手上的吹风机,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椅子上,慌张地拿棉花擦他的血。“再不快处理,这只手恐怕要完蛋了。”说着,她忙碌了起来。
“小芳,拿绷带来,小由,端一碗酒来。”她随手把半干的头发扎起来,差遣两个小朋友帮忙。
很快地,小朋友将酒端来了,绷带也拿来了。
“会痛,你忍着点。”趁他反应过来前,她已经含了酒,并快速地喷在血肉模糊处。
只听见一声闷哼,白天辰唇上的血色褪去,双眉紧蹙,另一只握着椅柱的手微微颤抖。卓莲则明显地怔了一下。
看他闷闷颤抖,她感到心窝又麻又痛,难受得直想哭。
她无言地偎到天辰的身畔,搂着他,也拉他的手来环自己的腰,这仿佛能使她的心不那么难受。
“你不知道有消毒水这种东西吗?”天辰真是被她打败了,她到底是无知还是故意?纯酒消毒很痛的耶!不过回头一想,吃点苦头得到美女在抱,算是值得了。
“消毒水是在干么的?我从来不用那种东西。”还不是酒精做的化学药品,效果还比不上酒的十分之一咧,相较之下,她当然选择酒,消毒水又不能喝。“也许你想建议我先把你灌醉。”她把酒推到他面前。
“如果你的方法不错的话,我可以考虑接受这项提议。”天辰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德行。
“看来你已经不痛了。”她动手替他包扎起来,不怀好意地加大了手劲,把天辰痛得龇牙咧嘴。
“你老是想谋杀亲夫。”天辰抚着手抱怨。“该我报复了。”他抢过她手上的药,并把她按在床上,撩起了她的衬衫。“看你背部全破皮了。”他心疼地把凉凉的药膏擦在她白皙细致的背上。
“冰冰的。”卓莲缩了一下。“哦,好痛,你小力一点。”她倒抽一口气。
“呼,不痛。”他在伤势较重处吹气,像哄小孩似的。“手。”说着,他检视她手上的伤,意外地发现她手腕上戴了一只做工精细的手环。“你的手环很……特殊。”那手环上镌刻着一双鹤,交错独立着,气势昂扬卓绝,冰冷的纯银,令人望而生惧。
“噢,你的眼光跟我那白痴哥哥一样,这么丑的东西,竟然说特殊。”卓莲显然不以为意。“要不是他要胁着要把我美丽的手剁掉,打死我也不戴这东西。”还说什么号令南台湾哩,她若缺人用,随便找个地方站上半个钟头,哪个男人不任她差遣?哪需动用他的势力?不过……缺钱的时候,卓翊这两个字,倒是很好用。
“它有特殊意义吗?”依他锐利的直觉,他知道这东西代表的涵义并不简单。
“哪有什么狗屁意义?只是找我麻烦罢了,没你送的这链子好,至少缺钱的时候可以拿去当。”卓莲满不在乎地说。
天辰简直气绝,她竟然想把象征“龙环帮”最高威严与权力的龙环当掉?
“不准当。”他几乎暴跳起来。“缺钱用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准当我给你的任何东西。”这小妮子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那你还是不要送我任何东西好了,”她想了想后说。“我不想当那些东西的奴隶。”
“你的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他把目标移到另一只手上,却对那只手环念念不忘,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心想,一定让他的手下去查查它的来历。
“你要是老送我一些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当、不能丢的废物,那我不就成了废物收集家?很痛苦的耶,光搬家就搬得死去活来……好痛。”她的手臂传来了刺痛。
“呼!不痛!”她的右手臂上有一处擦伤,几乎掀起了一层肉,都快把天辰心疼死了。“等一下我们就回台北,我让韩医生给你缝几针。”韩医生是白氏的家庭医生。
“好痛、好痛……”她觉得好像有人在剐她的肉一样。“白天辰你在搞什么飞机?报复也不用选这个时候……”他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愈来愈痛?
“我在帮你消毒。”他语气冷静得让卓莲想揍他一拳。“乖,忍耐一下,包扎一下就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包扎好伤口。
“该……好痛,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她原本想大骂他几声该死的,后来却因不忍心而收口,突然觉得舍不得诅咒他了。
“翻过来,我看看还有没有伤口。”他翻转着她的身子。
“你要做什么?”她惊呼一声,慌乱的用手掩住胸前。“大色狼!”
“你的身体早就被我看光了,别忘了你刚刚还是穿我的衣服回来的,外面哪一个相信我们没有夫妻之实?你放心,我不会欺负浑身是伤的妻子的。”他像是在嘲笑她刚才的狼狈和现在的窘迫,但又像在威胁……其实,他最后那句话倒像是抚慰了。
“我还是自己来好了。”她依然下放心他,她记得他有魔法,能让她不知不觉地臣服于他。在他降服她的心之前,她不想失去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这太没格。
她伸手接过药,背着白天辰,自己动起手来。前面没什么伤,想必是白天辰死命抱住她的关系,她知恩地感激起他来。不过,一想到他刚才竟然用酒替她消毒,差点把她痛死,她觉得感激也就没必要了。
“我们吃过午餐就向邬嘛婶道别,你跟我回家。”他在她背后说,然后拨电话,他那通讯惊人的电话,不负所望地接通了。“小王,你打电话给我的管家,叫他把我的房间整理一下,另外,你去帮我挑一组新床,”他转过头来问她:“你喜欢什么颜色?”
关我什么事啊?卓莲奇怪地转头对他翻白眼,他自言自语也就算了,打电话也没她的事呀,干么还征询她的意见?
“我在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床罩。”他又重述一遍。
“只要有史努比,什么颜色都可以。”她故意整他,而他不疑有他的照她的话告诉他那个什么都管的“助理”。
“我很高兴你对我的安排没有异议。”他又交待了些什么后,欣然收线,从后面搂住卓莲说。
“大色狼,你妈妈没教你非礼勿动、非礼勿视吗?”她用力拍开他的手,拉好自己的衣服。“你再敢毛手毛脚,我就让你见识我的‘铁齿神功’。”
“要比量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去祭我们的五脏庙吧,我相信你一定跟我一样饿坏了。”他挽着她的手,而她再次忘了拒绝。*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