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为难你吧?」
她轻拉他衣袖走在青石板路上,华丽的赵府在他们背後,一步步拉远,区隔出富裕与平凡的两端。
「你见过十二小姐吗?」她不理会他的问题,迳自问著。
年迴赶忙摇头。
「没的,我连画像也不肯看。既然无心,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轻叹,代他婉惜不已。
「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了。年迴,你根本不知道你错过了什麽,仙女啦!」
「只要没错过你就好了。」他笑,终於相信赵家人并无为难她,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呆子。」她笑骂了声。
他无所谓,握住她小手,轻道:
「我喜欢与你相处的自在,胜过去面对一位仙女。在仙女面前,手足没个放处,多难受。」
她又叹口气:
「年迴,她说羡慕我呢。真奇怪!」
「你觉得你不值得别人羡慕吗?」曾经,他多麽羡慕她的聪明灵活,总是偷学她自信的表情并受益匪浅,恨不得有日能同她一般出色,脱出畏怯自卑的阴影。
元初虹想了下,道: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别人欣羡,但我现在过的正是我期望过的生活,这点倒不是人人做得到的。我想当牙婆,我喜欢四处走,我……嫁你,全是衷心所愿,今生再无缺憾,别无他求啦!」原来她是这麽幸福。真好!
他点头:
「农人求丰年,商人求厚利,做官的想高升,顺遂所愿才是快乐。而,喜爱出游的人却被拘束,习武的人却被逼学文,纵使成就斐然,也是痛苦。你应明白的。」
「嗯。」她明白他的暗喻。
「回去了吧,沿路上得采买一些礼品好送你家人。」
「不去商铺了?」
正得差不多了,其它的交给伙计去善後便成。我们明日提早走,省得赵大爷派人塞钱过来。」
她不解:「为何塞钱?」
「说是感谢我这些日子来的辛苦。但怕要欠更多人情债,别收为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快点走人,不然赵家少爷们轮番过来,没能脱身的。」
她笑他:
「唷!真风光哪,年爷。」
果然他又脸红了。
「初虹,别笑我。」
谈笑问,两人已来到市集。
不过,还没能仔细挑礼物呢,就见前方一阵骚动,间或有著叮叮叮的钤声,听来好耳熟哇……他们看将过去--
「阿南,你说年迴在南商铺的,怎麽不见人哪?!」元再虹驾著马,不时扬声急问著。
他身边坐著在赵府当差的阿南,也是他们的同乡,他疑惑道:
「我刚才出去给王老板送货时,明明还见年小哥在铺里点货哩,怎知一回来他就不见了,不然我带你去他住的地方等他好了--」
「不行哪,事关重大,我要马上见到他才行!」
「再怎麽急,也得找到人才成嘛,你这样瞎找是不行的,还不如--」
「啊!年迴,年迴!」元再虹在马车上站起身,大力挥手。找到人了,太好啦!
年迴牵著元初虹走过去,才开口要问--
「瞧你急的,啥事--」
元再虹打断他:
「我上个月接到你打苏州捎来的信,就大叫不好,立即快马来京城要找你。我要告诉你,我姊姊也在京城哩,你订下了十一月之约,可我姊姊正在京城盘桓,不知何时回开平。我娘担心你们又会彼此错过,急得不得了,要我快来,但今早我马不停蹄的前去侍郎府找人,却要命的发现姊姊在九日前就离开京城啦!你们真是苦命鸳鸯,老天捉弄……」
有人轻点他肩膀,他不耐的挥去。
「不过,孟子有交代:天要降大任给有情人,都会整治他们个半死不活,所以你千万别放弃……」
有人再以手指点点他。
「别吵啦!我忙著!」
啪啦!後脑勺被敲了一掌。
「谁啦咦?!姊姊--」元再虹大吼。
由於见到久寻不获的姊姊太过欣喜,他叫道:
「姊,我告诉你,年迴提早回来了,这是他写的信,你与他这次绝不会错过了,他人正在京城哩!」
元初虹与年迴同样瞠目,就连一边的阿南也哑口无言,不晓得他竟是为此而来。
「再虹,」元初虹平平地提醒:「你没看到我与年迴正站在一块儿吗?」
「嘎?几时的事?!」对喔,他们两人正站在一起。
傻瓜!她翻白眼。
「早说嘛!那我千辛万苦赶来是为什麽!」元再虹大受打击。几乎脱去半条命却只是做白工,闷呀!
年迴与元初虹互看了一眼,心有灵犀的同声道:
「载我们回家喽!」
《全书完》
《附》十八相送之作者私藏版
话说,元家姊弟来到刘家港-看到上百艘船的架势,当下傻眼。拜托!光是朝廷的船就有六十来艘,每一艘据说可载运五百人,放眼放去,船船相连到天边,想找年迴,犹如沧海中找一粟,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疲累的元初虹对弟弟道:
「哇咧!人那麽多,怎麽找?」
元再虹伤脑筋的搔搔头。
「啊不然我们回家好了。」
於是,姊弟俩手牵手,快快乐乐的回家去。
※※※※※※
[姊,我们怎麽还是在港口?」元再虹揉著屁股,苦瓜脸地问。
元初虹按著後脑勺,不甚清楚地回道:
「不知道耶,我们刚刚不是说要回家吗?但是想跨出港口的场景,却跨不出去。而且好像被打了一下耶。」
「对啊,我好像也被什麽人踹了一脚。」
两人似乎察觉到两道毒蛇似的视线正在瞪他们,当下他们非常识时务地道:
「既然还是在港口,那我们就去找年迴吧!」
「对对!找年迴去,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
「即将启航,上船啦!闲杂人士退出黄绳外,不许越过--」远处报时的官差们齐喊。
人潮嗡嗡然,又是一阵大骚动,送行的人呼天喊地,货物尚未清点好的商家尖声催促,每艘船上的大鼓咚咚击出催声,要同行者快快上船。
元再虹找著了赵家商船,狂喜大叫:
「姊!快看,找到了!那是李冬在赵家当差的李冬,我们找到了!快过去!」
元初虹没能动弹,她的目光定在某一处,再也动不了,只能怔愕地呆住。
「姊?姊?怎麽了?我们快过去啊!」元再虹跳脚,却扯不动她,不知她怎麽了。顺著她的眼光看过去,啊,他大吼:「是哪个没公德心的烂人?居然随地乱吐口香糖渣,还吐那麽一大块!」
元初虹瞪著无法动弹的双脚,气急败坏的大叫:
「快帮我一把啊!鞋底全黏住了,根本拔不起来!噢!气死人了,这双新鞋才穿第一次耶!」
我拔我拔,我拔拔拔--
无奈地上那坨口香糖执意的黏性坚强,就是不肯放过她那双美美的新鞋,在拔起一脚後,元再虹根本没力气再去拔第二只,喘得趴在地上。
元初虹只好忍住心痛,由著另一只黏在口香糖上面,赤著一脚继续寻找年迴的旅程--
「仙度瑞拉?噢!你是我的仙度瑞拉吗?」
这时,一名奇装异服、全身金光闪闪的阿豆仔突兀的跳进了清一色黑发黄肤的场景,引起一阵指指点点。
元初虹眼花撩乱的好不容易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却又被异国男子手上捧著的玻璃鞋给薰厥了过去--
「你你你!变态啊?没事捧著一只鞋子到处薰人,当心我告到环保局!」元再虹扶住姊姊,立即代为出头。
「她,只穿一只鞋,可能是我要找的仙度瑞拉,我要给她穿穿看!」阿豆仔抓起元初虹的脚踝就要把玻璃鞋套上去--
元再虹一拳打飞阿豆仔:
「找死啊!中国女人的脚是你随随便便可以碰的吗?不用试穿也知道不会合!」拜托!那只鞋比脸盆还大。
被扁得七孔流血的阿豆仔一手捧著心爱的玻璃鞋垂泪,一手颤抖的指向他们,道:
「至少……至少给我相信她不是仙度瑞拉的理由……」
这时已醒转的元初虹火大的以大脚丫烙印上阿豆仔的睑:「size印在你脸上了,你自己核对!找死呀!没看到本姑娘在忙吗?还敢拿一只臭鞋来暗算我!」
解决掉碍事人物,元初虹拍拍身上的灰尘,很大姐大的拿根牙签咬在唇边:
「走了,找年迴去!」很摇摆的走人也。
※※※※
她看到年迴了,只能紧紧盯著他。他更黑更壮了,似乎也更高了,但不变的是他那张敦厚的脸与微蠢的笑容……
她叫不出声,但元再虹可不,就见他老兄从後面掏出一只扩音器,吼出足以轰破每一个人耳膜的噪音--
「酒干啊通卖无--」
元初虹双目一瞪,抢过弟弟手上的扩音器,将他扁得奄奄一息。接著才如泣如诉地扬声叫:
「芋仔冰、草湖耶芋仔冰,搁有芋棵、菜头稞、芋棵巧、土窑鸡。土窑鸡搁来喽,麦吃耶郎紧来买--」
很快的,元家姊弟赚了一票,荷包满满的回家去。
※※※
四只熊猫眼悲凉相对,姊弟俩恐惧的抱著发抖。
「呜……我们遇到暴徒逞凶,好可怜喔……」
「那个叫做作者的人怎麽那麽壤?她以为她是谁啊?真可恶……」
「还……还抢走我们赚到的钱,说是赔偿她的抓狂损失,土匪!」元再虹悲愤地控诉。
元初虹忿忿不平:
「对嘛对嘛!自己乱写还怪我们不敬业。她每次都嘛这样,故事写得正正经经,自己都会在脑中幻想出一些离谱的版本,还敢怪我们乱演!」
「谁教我们是苦命的弱势族群,唉……」
再揉了揉痛处,哀怨且认命道:
「好了,上工吧。」
「钱歹赚呀……」
「又不能说不干就不干,现在失业率那麽高……」
「呜……」给我记住。
※※※※
「年--迴--」元再虹大吼出声。
数十尺之距,人墙隔成障碍,吼声被吵杂消去些许,传到年迴那边已模模糊糊地不真切。
年迴抬头四望。谁在叫他?
「这里!」元再虹拉著姊姊往前冲,在一群「哎唷」、「谁撞我」、「谁偷摸我」、「有色郎」的尖呼中泅游过人海,杀出一条血路,恍然回首一看,竟是尸横遍野、死伤无数、不忍卒睹。姊弟俩为这惨况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念一声阿弥陀佛後,才面对年迴。
「你!」年迴手上的糖全掉了,惊得身边的小孩全趴在地上捡,但他毫无所觉,呆呆问道:「耶?她咧?」
元再虹无奈的手指往下一比:
「在那儿。」
就见元初虹正与一群小乞儿奋战,比谁捡的糖最多,不时还恶口喝斥:「死小孩,没看牙齿都快掉光了还想吃糖!喂!那颗是我的,没看到上面有我的脚印吗?」
年迴伸手紧抓住她双臂,很紧很紧,像要确认是幻还真……
「你……」她塞了满嘴的糖,颊鼓得像猪头,要确认是否为她,著实困难。
「……呃……」噎到了!噎到了!救人哦--她的心在急吼,但嘴巴像糊了胶,半个字也挤不出。
两两相望,眼中涌著千言万语,就见她出气多,入气少,就要含恨归九泉,这时--
「啡--啡啡--」一只骑著王子的白马神勇奔来。
「啡啡啡(白雪公主在哪里?)」
啊!是那个专治噎死之疑难杂症的白马王子吗?元初虹机警的抓住那唯一的生机,用力确认没错,白马在上、王子在下,正是白马王子是也,听说任何吃东西吃到噎死的,找他准没错。
她将双唇嘟成章鱼状,心中大呼Comeonbaby。
「啡、啡啡--(不!你不是白的!你不是白雪公主,我对黑雪公主没兴趣)」又是一阵马叫。
拽得咧!救人如救火他知不知道啊?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没看到她快要死了吗?臭白马!
年迴看不过去,自告奋勇道:
「我来也是可以的。」
为什麽可以?她以眼神问。
「因为我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被作者加持了神奇的力量。」
有道理!OK,让他来也成。章鱼嘴立即转向,同时记恨的踹飞那只白马与那个王子。
「上船喽--」鼓声打得震天响,是最後一次的催促,再不容人拖磨。
没有时间了!两双眼同时闪过焦虑。
快啊!还磨菇些什麽!她以眼神表示出著急。
「我……我……」他结结巴巴。
什麽啦?有话直说成不成?
「啊--你上次打牌欠我的钱要不要先还来?」
啥?趁火打劫啊?太过份啦!
夥同弟弟,元初虹将他扁成猪头。
结局是有情人终成怨偶,全是打牌惹的祸。
※※※※※
三名主角含泪跪在墙角,头顶撑著水盆,膝下顶著算盘,各自咬著毛笔在墙上写--我不会再乱演了一千遍。呜……做主角还要被凌虐,呜……
※※※※※
那边,船已逐只启动,先出港口的是军船。赵家商船上的人都在叫著年迴,只剩他们还没收起甲板。
年迴心急的看过去,很怕牌搭子不找他凑一桌。再回头面对她,不知如何启口--
「你、你想说什麽?」她屏息等待。
「等我!好吗?」他急切道:「也许我不一定赢得了钱回来,但请等我两年,如果我没输光,再回来跟你打,你知道,两个人是凑不了一桌的--」
元初虹推著他走,也不为难:
「好!我等你,两年後我在开平等你。」
他瞪大眼,不相信一切那麽容易,狂喜的他忘情的搂住她腰:
「真的?真的等我?你愿意?」
「我愿意。」他的大胆让她双颊红透。
「啊!我的老天!你你……」
「喂!年迴,你要订约,总要给个信物吧?」元再虹提醒著,生怕日後成了没能兑现的芭乐票。
「好、好的!我」他不舍的放开她,然後在自己身上掏掏找找,却是什麽也没有。他把钱都拿去赌光了,以致身上就只一套衣服,再无其它。
她也是,口袋空,值钱的东西没半件。
好尴尬的相望,觉得伤感,不禁抱头痛哭。
赌博真是害人的东西啊,他们什麽也没有了……
「不会吧?你们拿不出半件东西吗?」元再虹很想昏倒,那他刚才欠下的赌债怎麽办?
军船已全数出港,接下来是商船,几个赵家下人跑过来叫:
「年小哥,快上船,三缺一啦!再不去就不等你了哦。」
元初虹伸手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