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虽然你不清楚确实的年岁,可我瞧你的样子与小飘儿差不多,知道吗?小飘儿被捡拾回来的时候正满周岁,说起来她跟早么的七师妹差不多岁数,所以我瞧着你,就像看见七师妹一样。"
他的一番话,教她的认知瞬间错乱,冰封一般的丽颜出现了裂缝,困惑之色明白的显现在她绝艳的丽容上。
她不懂,这个容飞羽怎么会跟她扯上这些?
是脑子出问题了吗?
先别说她刚刚问的并不是这个,单是他的语气就要教她错乱了。
之前的他,也就是在他突然发念,前去她房里探视之前的他,两人要是偶尔见面,他给她的感觉一直就很淡,即便是温良恭谦,可撇开这些温文儒雅的应对,属于他个人情绪的感觉就是很淡,淡得像是不真实的人。
但自从他对着她莫名的吐了一口血,莫名的坚持回遗世小筑探视后,他那淡淡的感觉便起了变化。
并不很明显!
他仍是他那副温良恭谦的模样,可是,属于他个人的情绪多了一些,一种她觉得陌生、根本无法形容的感觉。
即使仍是淡淡的,可是却很真实,是一种很柔、很软……她无法形容,但就像现在他这般闲话家常的态度,她只知他的转变是针对着她来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雪雨对他的改变感到不解,而更教她困惑难懂的是,她明知他的改变是针对着她而来,可她竟也不觉得讨厌?
不讨厌也就算了,有时候,特别是在他不开口问那些她无法回答的怪问题的时候,她甚至还会觉得跟这样的他,跟他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因为某些属性的感觉很相似,让她除了不感觉讨厌,甚至还觉得颇为怡然自在。
自在?
雪雨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因为他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像春天里微微的薰风吗?
还是因为他后来的改变,一如冬日午后的暖阳般,所以,让她不自觉的感到舒适与恰然?
雪雨真要让这些乱七八槽的感觉给弄到精神错乱,但幸好,目前让她这样错乱又困惑的机会并不多。
因为,他总有事没事的就问她一些她从没想过的怪问题,一些"之前"的他绝不可能会问的诸多问题。
不是她的错觉,她真的觉得,在不知不觉中,他,或者是她的感觉,都正在慢慢的改变,只是,她无法明确的抓住,让她觉得"不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目前的她唯一能确定的感觉,就是在他问起一些她无法回答的怪问题时,不知怎地,她就有点心烦意乱,就像现在……
"听小飘儿说……"容飞羽好似想到了什么,忽地又开口,"你与星风两人生活单纯,遗世小筑中除了你们两师兄妹与忠仆,方圆百里,再无人烟。"
她不作声,暗暗想着他提这些又是想干么。
"并非冒犯,但容某有一大胆假设,深层于如此人烟绝迹的秘境之中,除了让你们师兄妹两人专心习艺,会不会也是因为……你们的师父想孤立你们,隔绝与俗世的牵连,好完全的掌控你们?"容飞羽果真假设的很大胆。
"什么意思?"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她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兜圈子!"
"记得出发前,我曾问过你的问题吗?"除了她手腕外侧的梅花胎记,教他满怀希望的便是因为她的答案,"据你的回答,你不知父母是谁,没听过自个儿师尊的名讳,不记得几岁拜入师门,也忘了何时开始跟着师父隐居深山当中习艺……"
"所以?"她懒得听这些废话。
"没什么所以……"他微笑,好温柔、好温柔的那种,完全不同于平日那种应付人的有礼浅笑。
雪雨见着那笑,心中打了个突,自动兴起警戒之心,总觉得他接下来要讲的话,绝非什么好事。
"雪雨,我提了这事,也只是想问你一句……"顿了顿,容飞羽看着她,确定她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这才缓缓开口,"这么多年过去,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你的身世,完全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在哪儿吗?"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身世?亲生父母?
在雪雨有记忆的生命中,除了负责学尽所有使毒技巧,努力增进自己的武学造诣外,她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可偏生教容飞羽点破后,这两个问题就像针似的,扎得她隐隐有些不安。
是啊!师父到底是谁?她的父母又是谁?
身世之谜吗?还真是一道谜啊!
这世上,就没人知道她的身世来历吗?
她很想不去思索这样的问题,也很想跟过去一样,满心满脑的只知练功习武,其他的闲杂事等一概不管,生活得既单纯又省事。
但可恨的是,自从两日前,这个容飞羽丢了这样的问题给她后,就像是在她的体内放进了蛊毒,一种精神上的蛊毒,流窜入她的四肢百骸,饶是她这样百蛊万毒不侵的身子也抵御不了,只待那小虫儿钻啊钻的,她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这问题。
可他倒好,两日前丢下这个问题给她之后,便不再多嘴说一句什么,窝在车上的时间不是入寐休养,便是看书打发时间,清心自在得很,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让心境受扰的她愈看愈不是滋味……
"怎么了?"温雅的俊颜忽地从书本中抬起,正正的对上她的注视。
她没有回避,清冷的娇颜上有几分的不悦之色。
"是饿了吗?"容飞羽问。
他不开口倒好,这一说话,就教她有气。
当她是猪吗?这会儿上路,离早餐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有人那么快饿的?
心头一股子的气,她别过头,不想理他,浑然不觉她此刻的心境与行为,就像正在闹性子的寻常少女……不再是一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万年霜雪冰人,而是有着情绪,会与人发脾气的女孩儿家了。
见此变化,容飞羽乐见其成,俊雅的脸庞不禁隐隐浮现一抹笑意,只是,当他见她闭目,一副又要练功的模样,笑容不禁敛起……
"雪雨。"他轻唤,温言劝道:"别练了,歇息一天吧!"
秀眉微蹙,紧闭上的美目睁开看他,有些意外,他这人竟会想干涉人,而且是她,他竟然干涉她练功?
他以为他是谁?
"这两天你没睡好吧?"像是没见到她的诧异,容飞羽看着她眼窝处淡淡的暗青,柔声道:"我知你对习武情有独锺,可以你现在的状况,别说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效果也是事倍功半,不如先养足了精神再谈其他。"
雪雨轻哼一声,意思再明白也不过。
她没睡好,是拜谁所赐?
有些暗恼,但雪雨心里也明白,他这时说的是实话,索性放弃练习心法,决定先小睡一下。
容飞羽吃力的从他的小榻上起来……
"做什么?"他的突然接近教她警戒的看他。
"你歇会儿。"他说,原来起身是要让床位给她。
"不用。"她冷冷拒绝。
"躺着睡会儿比较舒服。"他仍是那温温的,教人无从拒绝起的和善态度。
想想他说的有理,雪雨也不跟他客气,非常果决的就跟他换了位置,而且头一沾枕就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忽地想到不对,还特地转过身去,直接背对向他,完全一副赌气的模样。
见状,容飞羽又失笑了。
经由近日的相处,虽已知她行事俐落直接,但还是第一回见识到师妹信中所指的孩子气。
谁能想像,像星风、雪雨这样一对行事奇异,外表看起来皆难以亲近的师兄妹,其实私底下竟是有着这样的一面。
从外表看来,离群索居的生活让他们不受礼教束缚,也不顾与人应对是否合宜的问题,或许一般的人无法适应,更可能会在一开始时,便被他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给逼退,打心底觉得他们难相处,或是无从相处起。
但实际上,只要费点心思去了解,便能明白,这一对师兄妹的性子其实有着脉络可循。
对他们而言,做事全凭感觉,认为对的就放手去做,为人处事上或者不够圆融,也或者不太合常情常理,可换个方向来看待,他们的处事也相对的俐落、直接,甚至是有一种教人忍不住欣赏的坦白。
更甚者,在他们的直接与坦白下,还隐藏着一份稚子般的纯真之心,就像她现在赌气一般的孩子气。
见她这样的孩子气,容飞羽打心底觉得高兴,并不只是因为雪雨开始明显流露出情绪反应,更是因为她此刻的背对向他,这样无防备的姿势,可以解释成一种认可,一种她对他感到放心的认可吧?
因为对他放心,所以,毫无顾忌的当着他的面背对向他……
"做什么?"雪雨忽地转过身来,警戒的眼丝毫无误的正正对上了他。
"没事。"展示手中的宽敞披风,容飞羽露出无害的一笑,将手中的披风轻覆到她身上,"只是怕你着凉,帮你盖上这个。"
初时没反应过来,但不表示她会毫无反应。
"不用,我可不像你那么弱。"她说着,一点也不怕这样的话会不会伤害到他。
"盖着吧!"容飞羽并不与她强辩,只是微笑的瞅着她。
雪雨顿觉不自在,因他那温柔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像一个慈父!
这念头才冒出来,她不知跟谁赌气似的,抓着他的披风一把盖住头,闷着头又背过身去,不再答腔,也不想再看他。
可恶!这全怪他!没事提什么身世之谜,不但害她一脑子想的全是这事,这会儿竟然还让她开始勾勒出慈父的模样来?
这算什么?
这么多年,她跟师兄还不是好好的活着,谁要什么慈父不慈父的?
愈想愈气,可整个人闷在披风中真让她闷到不行,没一会儿还是挪开一个小口儿,让她的脸露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透着那一个小口儿,她整个人就让他的披风包覆着,也让他的味道,一股混合著浓浓药香的气味给完全的包覆着。
慢慢的,一时失序的心绪因为习惯,也因为那药味的镇定,很自动的又慢慢冷静了下来,同时,她的疑问直接脱口而出──
"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正在看书的容飞羽一怔,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事。
"其实……"回过神后,他坦诚回答,"我并不知道。"
"不知道?"
"我跟其他的师弟不同,两岁那年,家父他的一位八拜之交,妻子不幸小产,家父领着我们一家人前往探访,想依着习俗,藉由稚龄的我为他们跳床冲冲喜,好快快再迎来新的小生命,不料,在探访的半路遇上拦路盗匪,我们一家子除了我,没留下一个活口。"他说得云淡风清,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惨事似的、
马车还是原来的慢速,轻轻的、慢慢的摇晃着,车中,没人开口,好一会儿之后,她转过身来看他。
"你不难过吗?"她问。
"太久的事了。"容飞羽平静的说道:"当年年纪太小,还是师父日后的说明,我才得知当年发生过什么事。"
"所以,你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样子了……"雪雨低语,不知怎地,此刻见着他,竟教她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不用为我伤感。"俊雅的面容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容飞羽柔声道:"虽然我不记得爹娘的面貌,可师父跟师娘待我极好,接我回绿柳山庄后,视我如己出,在我的心目中,他们便是我的爹娘。"
瞬间,雪雨心中同病相怜的感觉褪去了一些。
"你呢?可否记得一丁点父母的样貌?"容飞羽试探性的问。
不想理他,她又背过身去。
她要记得,还需要自己烦恼,累得自己没睡饱吗?
真是明知故问!
"如果不记得……"语气放的更柔,容飞羽再问:"你可有想过他们的样貌?"
样貌吗?
雪雨怔然,因为他的问题。
"就像我,即使记不得原父母的模样,可在我心目中,爹娘的模样就是师父、师娘的样子,你呢?"容飞羽诱导着她去想更多,"在你的心中,就算记不得、就算毫无印象,难道你不曾私下猜想、自行勾勒关于他们的模样?"
丝毫印象也没,又毫无概念,是要她从何想起?
雪雨有些没好气,但……但不知怎地,思绪完全不受控制,真的试图想勾勒出心目中双亲的模样。
她的爹娘吗?
雪雨很努力了,但所接触的人实在是太过的贫乏,特别是女性的长者,压根没什么范例,因为至今教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柳飘飘的娘亲,那位温柔娇弱、气质高雅出众的夫人。
还记得,在柳飘飘与星风师兄成婚的时候,那位夫人红着眼眶,既是欢欣又是不舍的慈爱模样;也记得在得知她能解赤蝎炽毒性的时候,那位夫人握着她的手,流着欣喜与请求的泪,央求她定要为徒儿解去身上的罕世奇毒……
直到此刻,雪雨还记得当时覆在手上的那种触感,温温软软的,带来一股她无法想像的香味,当时的她隐忍在心中,可现在回想,她也只能认定,那样的触感与甜香,是一种属于母亲的味道。
识人不多,关于未曾谋面的母亲,不论雪雨怎么想,最多也只能忆起柳夫人的模样,而不是自行平空想像出亲生母亲的样子。
只要想到柳夫人,紧接着想起的便是稳重威仪的柳庄主,那位据说是武林盟主,让她一直想挑战看看的男人……
药香包围中,雪雨在想像中沉沉睡去。
第五章
炊烟袅袅,弥漫着的不只是食物的香气,还夹杂着一股极重的药味……
一胖一瘦的身子聚在一块儿,背对着背,同样是小心顾着火候,只是一个顾的规模较大,关系到的是大夥儿的肚皮问题;另一个顾着的是小小火炉,上面的药壶顾全的是主子身子健康的药物。
"八爷……"顾着小炉上的火,延寿忽地开了口,却显得迟疑。
"怎样?话别说一半。"丰年庆背对着他,无聊的拿树枝拍打面前冒着热烟的土堆。
"您有没有觉得……爷他有些奇怪?"延寿尽量的含蓄。
"奇怪?"丰年庆转过身来看他,
"您不觉得,爷他对雪姑娘……对雪姑娘她……"小心的选着句子,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心中的那股怪异感。
"怎样?"丰年庆一睑的兴味。
"您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一样吗?"延寿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的迟钝,"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因为身上的奇毒,也因为自个儿不如常人的身子骨,他看淡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也一样,对待万事皆不具执念,曾几何时,您见过他像这回一样,这么样的去注意一个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