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明崇与夏芳莲正走下楼梯,丁明崇打趣地说:“慢慢你会习惯的,我妈叫吃饭像在阅兵。”
夏芳莲掩着嘴笑起来,真鲜的一家人!
一顿饭在又劝菜又劝肉的融洽情况下结束。
临走前,丁伟光和林素芸一再地告诉他们,有空常来坐、来吃饭,或来下棋什么的,充分表现出中国人的好客与热忱。
“我……呃……我……”在门口,丁明崇嗫嚅着,说不出半句话。
“啊?”夏芳莲拿询问的眼光看他。“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还是什么东西忘了?”继而探头向里面望了望。
“不,没有,没有。”丁明崇忙不迭地摇手。“我是想说,说……”丁明崇每望她一眼,就觉得双颊发热,全身都不听使唤,只得又垂下头。
“说什么啊?”夏芳莲微笑着。她知道他所要说的,正是此时她心里所想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他能采取主动。
“我……我很高兴你来。”他终于鼓起勇气顺利说完一句话,心里霎时为之一振。所谓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再接下来,就顺利多了,“我,我想,明天是星期天,不知能不能约你出来?”呼!终于说出口了。
夏芳莲嫣然一笑。“好啊!你打电话给我。”
丁明崇简直兴奋得快冲破屋顶了。
丁明崇掩不住喜悦地送走了她,三秒钟之后,他已经开始在期待美好的明天到来,想必五分钟之后,他就会开始埋怨时间走得慢,继而检查家里大大小小的时钟、闹钟,看它们是否故障了。
“谢谢你今天的邀请。”徐忻弘衷心地说,依依不舍的目光落在丁巧莉脸上。
纵使对他而言这是一场杀伤力相当大的约会;纵使他已经对自己承认,对她的一见如故纯粹是自己的错觉、全是自己没练好“控心操”所致;他仍愿意一厢情愿地相信现在的感觉,听从心里现在的呼唤。
“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家人。”丁巧莉露出真诚甜蜜的笑容,一股熟悉的暖流从指尖传进她的心里。
“他们都很好,我很荣幸认识他们。”徐忻弘贪恋地看着她,这个可人儿……突然间他感到非常罪恶,他在做什么?他正在横刀夺爱啊!
徐忻弘蓦地甩开她的手,仿佛她突然间变得极为丑陋,或者变成毒蛇猛兽。
霎时,徐忻弘的憎恶与讥诮替代了丁巧莉的美好与甜蜜,在徐忻弘的心里造成了莫大的压力,使得徐忻弘觉得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多一层罪过。
丁巧莉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退了一步之后,又上前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脸色好苍白。”
“巧莉。”徐忻弘挣扎地喊出呓语般的声音,看着她不解世事,关心的表情,心里泛起了一阵痛楚——前所未有的痛楚。
“让我拥抱你。”徐忻弘深深地拥抱她,终于体会到林觉民与妻诀别椎心刺骨的心情。“然后,我们就不要再相见了。”
“你说什么?”丁巧莉挣脱他。“你说什么?”仿佛被莫大的压迫感紧紧扣住,她无法动弹,只能睁着无知无觉的双眼,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我们分手吧!”徐忻弘面无表情,心里的痛也已经麻痹。“我们不应该在一起。”
“不,”丁巧莉退了一大步。“不,不!”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刹那间,她亲身体验了肝肠寸断这四个字的真正涵义。“理由!我要理由!”
理由?告诉她忻弘暗恋她?而他是哥哥,不能横刀夺爱?还是告诉她:忻弘比他更早爱上她,他不能造成弟弟的失恋,不能让他尝受这种痛苦?他们的相识、相恋根本是错误?
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他的大脑呐喊了千次、万次这句最有效的
谎话,却一句也不能脱口而出。他说不出这句话,他的心不允许他说这句话。
他只好仓皇地离开她,让自己淹没在深沉的黑夜里。
丁巧莉哀漠地怔在原地,只当是一个彩色泡泡般美丽的梦,无端出现又无端破灭,而现在只是梦醒了。努力擦干眼泪,她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家。
“我还能再来你家吗?”徐忻弘另有目的地主动表示。“你家里的人都很好,让我以为是自己的家。”表情十分诚挚。
“当然可以。”丁曼雯喜不自胜,以为那只是他想接近自己而找出来的借口,心里不觉满溢着骄傲的幸福。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不会想到自己只是他用来接近丁巧莉的工具。她只是喜孜孜地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家,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巴不得能乘着夜风、伴着夜来香的香气在夜空中与星子追逐。有时候,无知真是件幸福的事。
“姊,我好高兴他今天送我花,虽然送的是你喜欢的紫罗兰。”丁曼雯比往常更使劲地踩着空中脚踏车,她要更勤奋地追求更好的身材、更多的优点。“他还说明天要出去玩,他要来家里接我。”她在心里肯定了许多次,他要来家里接她,一定是想让她的父母更加认识他、接受他。
“真好。”丁巧莉勉强地应声着,努力不让妹妹发现自己的心情。
“是啊!我兴奋得都快睡不着了。”一想到明天,她连声音都透着喜悦。“那你的大徐呢?”
丁巧莉刹那间又泪湿枕畔。“他明天有事。”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他所说的话在她的心里低回,句句都催人断肠。“早点睡吧,养足精神。”
灯熄了,声音也静了下来,却没有人能真正睡着。
丁曼雯为明天的邀约,兴奋不已。
丁巧莉为今天的巨变,心碎不已。
原来,地球一分一秒都在转动,世界一分一秒都在转变,人的心,也一分一秒都在改变,到底人的心意,哪一分哪一秒,才是真的呢?
徐忻弘仓皇点起一支烟,坐在沙发
上,他的心疼痛、纷乱不已,需要一点能止痛、安定的东西,但是他很快的又用力捻熄了烟,可见它并没有他所想像的效用。
“你用你迷倒众生的外貌和甜言蜜语蛊惑她,以最短的时间,成为她的护花使者,对不对?”徐忻弘仍用最尖锐、无情的字眼对徐忻弘咆哮。他真是“饲老鼠咬布袋”,收留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亏他还是自己的哥哥。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她、暗恋她,你还这么处心积虑地去追求她?”徐忻弘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该是他的,他才有资格追求她——至少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痴心、幻想,也足够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了。
徐忻弘无法排除当他看到徐忻弘与丁巧莉无限亲昵的举动时,那股莫大的诧异、如针剌般的疼痛,继而产生的愤怒,和对徐忻弘的鄙视。
徐忻弘与徐忻弘向来没什么大过节,从小到大,徐忻弘一直最受徐忻弘的
指导和照顾,照理说,为一个女孩,徐忻弘不至于不顾手足之情,与徐忻弘反目成仇才对。无奈,徐忻弘这会儿也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被鬼上身,竟一味对徐忻弘怒言相向。连他自己也毫无察觉,刹那间他所感受到的,只是当时的意外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自己难以接受,继而转变成不甘心、不服,才有许许多多报复的动作。
徐忻弘不认为自己该忍气吞声接受弟弟的抨击,只是,他又有什么话去反驳他?他又有什么立场去为自己申辩?更何况,他也找不到任何有利于自己的词句。
常常看到一些名人写的书,有的人说爱本身不附带任何对错、条件。又有人说,爱是纯洁无瑕的,自然而然的来,给予大地温柔的光辉。但徐忻弘现在却一一否定掉这些话,因为他的爱,来错了,而且也来得不自然。
也许这份爱是该降临在弟弟身上的,只是自己误打误撞,撞进了两人相系的透明丝线,成为两人之间的阻碍。现在,他退出了,希望丝线完好如初地系着两人的感情,他弟弟才能如愿以偿。
可是,他的心能完好如初吗?他的感情能完好如初吗?也许他能忘了她也不一定。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他淡淡地对弟弟说,语气稀松平常。
徐忻弘的身体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继而露出一抹微笑,虽然这个消息没有给他预期中的兴奋,却是他的另一个里程碑,是个好的开始。
又是一件意外的事。他压根儿不奢求徐忻弘会自愿退出,会把她让给他,更不相信热恋得如火如荼的他,会这么快就放手。心里除了意外之外,更有莫大的期待,期待走入她甜蜜、美好的世界,他一定会用最好的角度、最适当的曝光,记录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
说完了那句话之后,徐忻弘便开门走出公寓。他觉得空气突然变得无比沉闷,他该出去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顺便想想那个脑海中的问题:她哭得那么惨,她忘得了他吗?他们这一段仿佛延续前生的恋情就这样结束了,她的心会完好如初吗?他是否让这段情伤害了她?
这是他的生命中第一个摧人断肠的夜,他却不知道:在重回她的身边之前,这样的夜,是无止无尽了。
第六章
徐忻弘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丁家门口。
九点钟,林素芸上菜市场时,在门口发现了他。“先进去吧!曼雯这孩子,八成又记错时间了,我去叫她。”
“不,不用了,伯母,是我来早了。”徐忻弘露出羞涩的笑容,一种专属于恋爱的笑容。
“那你进去吧!丁伯父在后院,还有巧莉也起来了。”林素芸朝后院的方向指了指,便自己买菜去了。
徐忻弘一听可以见到丁巧莉,巴不得能马上飞到她身边,停妥了车子,便动作迅速地向后院跑去。
她就在那里,坐在砖块砌成的矮椅上,支着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长裙轻轻地覆在青草上。
他想像她是希腊神话中的牧羊女;穿着朴实无华,却让飘逸的布衣布裙衬托出她明净的气质,纤纤细足在柔软青翠的草地上莲步轻移……然后,他将会大步跑向前,拦腰抱起她,给她一个情人般深情而甜蜜的笑。
他看着她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为什么连他来到身边也毫无所觉?
她看起来,像在练一种“灵魂出窍”的神功,灵魂已经飞到某个他不为所知的地方去了。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具空有生命却毫无感觉的躯体。如果是生在古代,他一定会长吁短叹:好好的一个人,做什么去练这种诡异吓死人的神功?生在现代,他只想哥儿们般的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问她发什么愣?
真是奇怪,他一个晚上雀跃不已,兴奋得难以入眠,就只为了一大早来给她一个稀松平常的招呼?他脑力激荡了一整夜的美妙台词呢?他所有对她的爱慕与幻想呢?难道全在这大太阳底下蒸发了?
“咦?小徐,这么早?曼雯才梦到第十殿呢!她没有梦完十八殿,是舍不得醒来的。”丁伟光打趣着。他正整理好一丛丛的花,手上沾了不少泥土。
丁巧莉这时也如梦初醒,连忙顺着父亲的声音转头。“什么时候来的?”她露出浅浅的微笑,徐忻弘却一眼就发现了她发红、微肿的双眼,和疲惫憔悴的神情。
“才刚到。”他想去问问她、安慰她、关心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和她之间,太陌生,也太疏离。他该耐着性子,慢慢来,悄悄地拉近彼此的距离。心里想着,嘴上又问了句:“伯父和丁姊姊,这么早就起来了?丁姊姊对园艺有兴趣?”
丁巧莉依然是浅浅一笑。
丁伟光知道女儿一个早上都不对劲,见她不言语,便开口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们父女俩皆非大仁大智者,只好玩玩这些小植物了。”
“伯父,您爱说笑了。您是胸怀万物,逸致不凡。”徐忻弘诚挚地说,有一位这样的父亲,难怪会教出像丁巧莉这样气质不凡、丁曼雯这样胸怀坦荡的女孩来。“也难怪曼雯与丁姊姊这样与众不同。”他依然唤她为姊姊,怕的只是太突兀,造成彼此的尴尬,否则他宁可亲昵地唤她的名字。
这孩子嘴巴真甜。丁伟光不由得赞许着,心里对他又增加了几分好印象。“你哥哥呢?怎么没跟你一道来?”
“呃……”徐忻弘一下子被难住了,他是不是该说:他已经退出,再也不会来了?
“爸,早跟你说,他今天有事,不会来。”丁巧莉强挤出一丝苦笑,至于有什么事,为什么再也不会来,是她彻夜未眠,苦思不得其解的难题。现在她已经无力再去追究这个问题,因为每想他一次,就会换来一次疼,而她的心已经因破碎而疼痛不堪了。
徐忻弘突然觉得自己残忍了起来,好像真正横刀夺爱的是自己,而不是昨夜沉默地接受他无情指责的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对他愧疚起来?那不是他应得的吗?算了!
徐忻弘故意忽略掉心里的不安,只当作是对丁巧莉的心疼,然后,他将会告诉她:旧爱失去,有新侣作伴。
“丁姊姊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想去散散心吗?”徐忻弘小心翼翼地问,又觉得这样问太露骨,连忙又解释一句:“曼雯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更何况你是曼雯的姊姊。”
丁伟光这会儿已经到蔷薇丛去修剪蔷薇枝了,虽然隐约能听到声音,却已听不真切谈话内容。
丁巧莉并没有为这唐突的邀请惊讶,她微微转过身,似笑非笑地说:“不,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再也没有人能使她平静的心湖掀起涟漪了。
“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在遇到你之前。”这句话未受到大脑的指令便冲口而出,连徐忻弘自己都感到诧异。他曾经有几秒钟的慌乱无措,然而,覆水难收,更何况这一直是他藏在心里的话,如今既然揭露出来,他就再也不必费尽心思去等待,制造机会了。
“你在开玩笑。”丁巧莉以为他在逗她开心,许多女孩子吃这一套,她们希望有更多、更多的仰慕者。
“不,我是认真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大声浪随即盖过他的声音。
“爸,吃早餐了没有?”是丁明崇的声音,他今天与夏芳莲有约,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咦,真是发生奇迹了,巧莉这么早就起来?小徐这么早就来?今天该不会下红雨吧?可千万不要。”丁明崇已经开始祈祷了。“暑假是台风季节,但愿今年的台风行行好,别来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