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护士的笑意更深了,“高先生是你的男朋友吧!他呀,可紧张你了,他还威胁我们的院长,如果你有任何意外,他就要拆了我们这家医院,弄得我们又好气又好笑,救人是医院的职责,你说我们会见死不救吗?”
“是不会,他太大惊小怪了。”贺醒程双颊微红,语气模糊的回答。
在护士饱含笑意的眼光中,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突然燥热起来,那股骚动的浪潮一波波的朝她蜂拥而来,全变成高堤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
“高先生一定很爱你,所以才会口不择言。”护士很通情达理的感慨着说,“真羡慕你,有一个这么爱护你的男朋友,你不知道,高先生昨天夜里一直守在这里,从送你进医院开始,他什么都没吃,连水也没喝,一直守到快三点了才离开……”
护士后来又说些什么她已完全听不见,她只知道,那个两天来她看得挺不顺眼的家伙——高堤——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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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天几乎都是常毅在医院陪贺醒程的,几次她情不自禁的想问问高堤的行踪,但都硬生生的吞下。
不行!她不要先向他低头,既然这几天他都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了,她又何必主动询问他的下落,这么一来会显得她多么没志气呵!就算他在黑帮械斗中被砍死也不关她的事,最好被大卸八块……
一阵叩门声响起,唉!她不耐烦的想,又要来打什么营养针,不然就是塞给她一大堆药片,要她全部灌进喉咙里。
“进来。”她懒洋洋的靠在枕头上说。
门把被转开,她意兴阑珊的抬眼,映入眼帘的竟是高堤那张似笑非笑的酷帅脸庞。
几乎在一秒之内她就坐直身子,两眼警备的瞪视着他,把他当毒蛇猛兽似的。
高堤朝贺醒程颔首点头,微微扯高嘴角。
“你看起来气色很好。”
他走过去将百叶窗拉起,让她受到大好阳光的眷顾,紧接在开窗动作之后,他来到她病床旁。
“谢谢你迟来的关心,暂时死不了。”她不怎么友善的说。
“你似乎是在抱怨我这几天没来探视你?”高堤的表情竟是愉悦。
“别自抬身价,高先生。”贺醒程给他一个白眼,“在我心目中,你还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就好。”他嘴角的笑意依然掩饰不住,目光却深远而若有所思的瞅着她。
他不会告诉她的,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来看她,但哥伦比亚贩毒集团的风波实在闹得太大,连警方的重案组都派员来干涉了,他不亲自解决不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得知她已清醒且无恙,所以他直到今日才来看她。
“当然没有!”她为自己的心辩解,“虽然我很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但是我仍要对你重申,我不会放弃‘风云际会’的,一场小小的车祸不能否认我的能力,我会证明给……”
“贺小姐,我想你太激动了,病人不宜如此。”高堤优闲淡然的做出阻止她继续发表政见的手势,他眯起了眼,“第一、我从没有要你放弃‘风云际会’,你可以自由的争取;第二、我并没有因为这场小小车祸就否定你的能力,你可以证明,只要你高兴的话。”
“不管我高不高兴,我会证明的!”贺醒程终于得空反击回去。
“还是老话一句,我——”他绅士的笑了笑,“拭目以待。”
贺醒程最讨厌看他故作谦谦君子的样子,“高堤,你不会是道上最大的玩家,未来的日子,你绝对会感受到我的存在对你有威胁。”
他不以为意的看着她,撇了撇唇,以惬意的口吻说:“贺小姐,你显然错估了黑道的恶势力,你可能从未想过,这是一个环绕全球,无边无界的地下犯罪社会,一旦介入,有如脱疆野马,很难再次漂白。”
她真的从没碰过像高堤这么世故狡猾又可恶的男人。
“不必你的提醒,我清楚得很。”贺醒程毫不领情的迎视他揶揄的眼光,挺直背脊,悻悻然的说,“还有,你似乎也忘了一点,我就是在这个犯罪势力中出生的,我的适应能力与生俱来,我是天生的黑道接班人,你会坐上这个位子,我只能说,我爸爸真的识人不清。”
高堤嘲谑的微微扬起一道浓挺的剑眉,寻她开心的说:“但愿你这个女儿能为他争光。”
“不会令你失望。”她本能的冲口而出,另一方面却被他灼热的注目礼盯得有些困窘恼怒。
“贺小姐,容我先走一步,否则激怒病人,我想医师不会原谅我。”
高堤将她复杂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推门而出。
第四章
上午十一点,报社里一迳的忙乱着,赶着采访、赶着截稿、找库存资料、影印、传真,你来我往,在走道上随时可与同事擦肩而过但却没时间微笑打声招呼,沸点的气氛一直在滚烧,电话声响更是从未间断的惊人。
黎若桐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正在写一篇采访特稿,由于负责的是家庭生活版面,她没其他同事的重大压力,也没有一般在报社工作的人所特有的过度神经质,她总是有条不紊的处理每一天的版面,若有突发状况,她也都会镇定自若的应付过去,这就是她为什么会一直被总编辑器重的原因。
一个优秀又有冲劲的记者固然难得,但像黎若桐这么沉稳又聪慧冷静的记者更是难求。
所以她在报社里的地位不只局限地负责家庭生活版面而已,每天至少要拨两个小时出来帮主编处理一些报社的大小事件,有点类似秘书的工作,只不过她还是挂名记者就是。
这篇专访是她相当欣赏的一对商界模范夫妇,他们同甘共苦一起走过三十年的结漓岁月,两人都已年近五十却还对另一伴拥有着深厚的爱恋和情意,男方没有在事业成功时出轨过,女方也一直扮演着温柔体贴的角色,育有两子一女,如今儿女均事业有成……
黎若桐不禁放下手中的笔,微微的发起愣来。
这么平凡又恒久的生活是她所一直响往的,她甘于平淡,也安于稳定,但是她心里知道,尽管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梦想,也永远没有实现的一天。
她选择高堤,也就等于选择放弃自己的渴望。
选择……黎若桐哑然失笑了。
她自嘲的想,或者那不是选择,只是一种水道渠成罢了。她和高堤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对于这点她一直弄不明白。
自小一起在育幼院长大,她柔弱,是大家欺负的对象,而从小时候就冷峻内敛的高堤则是自己的保护神,他为她打了无数的架,也为她时常被院长处罚,当自己偷偷在一旁为他心疼掉泪时,高堤则都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共同相处了近二十年,两个孤儿都同样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同样提被父母所遗忘的人,没有家、没有牵挂,这样的结合似乎是最理想的,两个人由无到有,共同创造一个家……
但是为什么她会一点踏实的感觉都没有?
五年前她只身来到台北,切入社会又毫无背景,比她早三年到台北的高堤自然而然的以亲人的身分处处关照她,那时他已是道上的狠角色,几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有高堤的照护,自己确实方便许多。
就这么一路走来,自己变成他的女朋友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高堤也对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毫无异议,她知道身在黑帮引诱非常多,高堤身边却从没有出现过别的女人,他对她一直很有诚意,甚至她也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要结婚的要求,他也不会反对。
她不知道面对像高堤这样复杂的男子该怎么做才好,他对她很好,也很温柔,但自己却从未感受到他的爱,他从不强迫她,也从不勉强她,但她却不认为那是尊重她的表现,反倒让她完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他的人明明在她身边,但她却充满了无力感,就连在吻她时,自己竟还是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那种距离,她不知该怪罪于自己的敏感,还是他难以捉摸的心。
或许他们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两颗不健全的心凑在一块,有时候非但不能让过往的伤痛痊愈,反而愈会时时提醒着自己不能去忘记那段黑暗的童年生活,而,这不是她所想要的。
几次她想劝高堤脱离黑道,结果都是徒劳无功,她不能谅解,也无法认同高堤的作法,为什么像他们这种毫无家世可言的人,想要获得立足之地就非要靠打打杀杀不可?难道他就不可以好好找个安分守己的工作吗?为什么他无法明白她渴望安定平淡的心?过去二十几年来无依无靠的日子自己已经过怕了,她真的不想再继续,真的不想……
“若桐,二线电话!”
同事的声音在她耳边扬起,黎若桐蓦然由发愣中回过神来。
按下闪红色灯号的键,她接起电话,“华人报,我是黎若桐。”
“若桐,在忙吗?我是峰岸。”
此时听到徐峰岸温柔的声音,她忽然感觉轻快了起来,适才的沉重暂时挥别了自己。
“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没去吃饭?”她微微一笑问。
“你呢?怎么也没去吃饭?”徐峰岸柔声关心的说,“你常闹胃疼,医生说过要你三餐正常,你又忘了遵守。”
“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黎若桐笑了笑,接着又点萧索的接口:“反正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胃口,待会喝杯牛奶就算。”
“这怎么可以?”他责备的说,“难怪你的胃疼一直无法改善。”
“或许吧!”她淡淡的一笑,没有反驳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吃个中饭。”徐峰岸半开玩笑的说,“你没胃口没关系,就当是陪我,可以吗?”
黎若桐静默了,该去吗?徐峰岸对她的心意无法装作不知道,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却又抗拒不了他的款款柔情,每当他凝视着她时,自己的一颗心就快夺胸而出,这样不由自主动情的反应,她总会暗自嘲笑自己认识徐峰岸才不过半年而已。
半年,六个月的时间。
这半年来她一直处在矛盾之中,虽然每当他们有机会单独相处的时候,徐峰岸总对她以礼相待,他们连手都没有交握过,只有眼神的交流,虽是仅仅如此而已,可传统如她,仍有种背叛高堤的污秽感。
黎若桐痛恨这样的自己,人在高堤的身边,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她更不愿意自己变成离间这两个男人友谊的凶手!在道义上她该属于高堤,但是在情字上,她却又心系着徐峰岸……
她叹息了。
“若桐,你还在吗?”徐峰岸的声音有点懊恼,“如果你不想出来的话,就当我没提议过,我不该勉强你的……”
“不!不是的!”她急促的说,听到他落寞的声音,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见他,下地狱也罢,她不想再压抑自己了,她要见他!
“你答应了?”他问,带着狂喜的震颤。
黎若桐顿了顿,调整自己的情绪后才强自谈笑风生的说:“就为了前几天你看到那则银行抢案新闻后专程赶来看我,虽然出事的不是我,但冲着这份心意,我就该请你吃顿饭的,不是吗?”
约好时间挂掉电话后,她重新拿起笔,打算在午餐约会之前完成那篇特稿,写着写着,她莫名其妙的开始说服起自己来。
答应徐峰岸的邀约只是想谢谢他而已,这是一种礼貌,就像朋友间的交际应酬一样,吃个便饭,不去就太奇怪了,这很平常……
喔!黎若桐颓然的又放下笔,这薄弱的说服理由太牵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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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醒程一脸不悦的坐在病房的沙发里,常毅刚带两个人去帮她办出院手续,而眼前则是二十几个西装笔挺的帮里兄弟来保护她回去,对医院这种场所来说,如此的声势是够盛大吓人的,但很显然贺醒程对这一票来接她出院的成员并不是很满意,否则她的神情不会那么不耐烦。
“我问你,高堤呢?”她将语气弄得满不在乎,随便问了其中一个。
“帮主?”被点名的人愣住了,“我不知道,帮主经常行踪不定。”
“行踪不定?”她冷嗤一声,“他以为他是楚留香啊!”
好一个嘲笑,但天知道贺醒程在美国时,穷极无聊的跟着那班叔叔伯伯看了许多港剧录影带,其中她最迷的就是楚留香这个角色,她爱死了香帅那种风流惆傥的随性,但放心好了,打死她也不会吐露这个秘密。
她是堂堂“风云际会”的帮主接班人,怎么可以间接承认迷上现在篡她位的家伙,高堤是她的对手,自己要与他誓不两立,打听他的行踪只是为了掌握敌情,不是因为自己这几天有点想他……
“醒程,手续都办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常毅不知何时已喜孜孜的转进病房来,带着一脸宽慰的笑容对着她说。
贺醒程突然对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有点心虚,好在没有人看出来。
她有点得意的想,这一、两年来的EQ自我训练可派上用场了吧!她是彻底实行了喜怒不形于色,只要高堤不在,自己总能控制情绪的,瞧,连常叔这样的老江湖都没识破她。
她站了起来,除了常毅与她并肩而走之外,其余人则跟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出病房。
“常叔,高堤为什么不来接我?”贺醒程理直气壮,挺傲慢的说,“他看不起我对不对?他看不起我,就等于看不起我爸爸,这样的人没必要留他在帮里,我真不明白我爸爸欣赏他哪一点?”
“醒程,你好像对帮主很有意见?”常毅微微一笑问,他虽然人老,但心不老,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我是对事不对人。”她微微扯高嘴角为自己辩白,“虽然他贵为帮主,但我也不是无名小卒,论情论理,他有什么理由在我出院的时候不见人影?这不是看不起是什么?”
“他知道你今天出院,可能临时有事担搁了时间。”常毅好整以暇的说,“也许他现在已经在家里等着为你庆祝出院了呢!”
“常叔,你似乎对他很服气?”贺醒程很呕又很不以为的问。
常毅打太极拳的笑了笑,“我找不出可以挑剔他的理由。”
“看样子他对收买人心很有一套。”她冷淡的嘲弄。
谈话间他们已经步出医院,冬日的阳光令人精神为之一震,贺醒程深吸了几口气,当她打算表现卓越风度放弃与常毅谈论(或者是诋毁)高堤时,她却看到了他。
他的跑车就停在医院的正门口,隔着花园,她突兀的停下脚步,这举动使得她身后那二十几个汉子也紧急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