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仓促的步伐总是引人侧目,尤其是外形抢眼、西装笔挺的男人更是特别。
对一个商业巨子而言,沉稳、冷静是基本的要求。如今,左司彻存有的只是痛心的激动。
离家多年的妹妹突然传来死讯,他怎还能气定神闲地待在美国,继续他令人嫉羡的工作?!
天知道他多想找她回家团圆,可惜两兄妹的性子同样倔傲,谁也不愿低头,造就了今日剜心的遗憾。
疾飞的步伐顿时停止,左司彻伫立在太平间门口,紧锁着两道浓浓眉。
随同回国的两名部属,气喘吁吁地赶到他身后,愕视着他们的上司。
左司彻向来不懂得什么叫害怕,向来也都是别人畏惧他,如今他面临人生最大的恐惧——推开太平间的门。
“谁来……”
两名部属屏住呼吸,望定左司彻那惨白的俊容。
“帮我推开这扇门……”
两人怔了怔,谁也不敢有动作。
左司彻闭上星眸,将目中的泪水逼到眼角,接着深深吸气,再度睁开时,他决定自己去推开这扇冰寒的门。
“司琳,哥……来看你了。”
第一章
叶家虽不是极富的家族,但还算殷实,在地方上颇有地位,这是大家长叶向荣为人正直、行事光明所使然。
叶向荣是个白手起家的建筑业者,除了中间小有挫折外,公司这十年都算稳定,也因此,他开始对其他的事起了兴趣——
那就是一对儿女的感情婚姻。
女儿叶翠芸生性乖巧,行事上也懂得自律,加上才二十三岁,婚姻上的事,二老也只是略微提及,从不过分担心。
但长子叶成辉,就教人十分放心不下,除了已到二十七八岁的适婚年龄,那毫不为未来做计划的表现,也让人提心吊胆。
所以当二老见到儿子带着女性朋友回家时,自然雀跃不已。
叶成辉以前不是没带过女性朋友回家,只是二老见了都不甚满意,多少有些成见,今天这位是个钢琴教师,其父亲又是从商,事业亦做得不错,说两老太过现实,以他们的立场与良好的家境,总是比一般家庭看得更远些,当然,这也是每个人为自己的自私所作的解释。
“何小姐什么时候认识成辉的?”叶母一边端着茶一边客气问道。
何小姐双手接过叶母端来的茶杯,先是紧张地喝了一口,才道:“大概……是一年前吧。”
“成辉,怎么不早点带来给妈看,何小姐很不错的。”
叶成辉笑笑,不作答,他并没有英俊不凡的外表,五官却很端正,掬着笑容时,特别讨女人喜欢。
何小姐忙着解释:“伯母,那时候我跟成辉还不是很熟……而且他又有交往的对象。”
“那些啊……我只当成辉还没定性,就别提了。”叶母将以前的不满全表现在脸上。
一直坐在一角、嘴里老含着烟斗的叶向荣,终于开口说话了。“听说令尊是做装潢生意的?”
“嗯。”何小姐点点头。
两者会心一笑,建筑与装潢是永不分割的,若能与何家结亲,定然能为叶家增添不少生意,再说,何家也不只是从事一般的装潢生意,总之,这桩婚事只会带给叶家好处,没有坏处。
“令尊和我偶尔有生意上的来往,没想到你是他女儿……成辉,见过何先生了吗?”
“早上去打过招呼了,他老人家说有笔生意要让我们公司接,请你明天吃饭谈谈。”
叶向荣笑得阖不拢嘴,“何先生真是太客气了。”这虽不是他存心计划的,但却对儿子与何小姐的交往相当满意,这笔突如其来的生意就是很好的证明。
“我想我爸爸很乐意跟伯父合作生意。”见叶向荣眉开眼笑,何小姐对和叶成辉的婚事充满信心。
“还是客气了,吃饭就好。”
“爸?”叶成辉站起身,为了得到父母的开心,他选择了家境背景都不错的何玫珍,若父亲再有意见,他的牺牲就不值得了。
“爸的意思是,生意上的事,你去谈就好,下礼拜我就会宣布由你来掌管公司。”
叶成辉两眼为之一亮。果然,任何事只要都顺着父母,得到整个公司的事,又何需费尽心力?
“两人在一起,只要开心,想什么就去做,不用管我们两个老人家。叶母对仍是忐忑不安的何小姐笑道。
“伯母、伯父,”何小姐两颊通红,好不自在。“我……我真的很爱成辉,若是我不够好,我会改。”“想什么时候结婚?太快的话,我们会来不及准备。”叶向荣道。
闻言,何小姐高兴地投入叶成辉的怀抱。
在四人愉悦谈天之际,大门“喀拉”地被人推开。
“翠芸?银行这么早就下班了。”叶母看着伫立在门口的叶翠芸道。
长相秀丽的叶翠芸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宛如清秀佳人般,平时她总是给人亲切的感觉,今日神情却异常肃穆,似乎不太愿意融合在他们喜悦的气氛中。
“翠芸,见过何小姐了吗?”叶向荣望着女儿不寻常的脸色。
“我很累,想回房去休息。”叶翠芸甩头就往房里去。
对于叶家而言,叶翠芸是相当乖巧的女儿,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是让人操心的,和叶成辉比较,她反而成熟。但她今天的态度,委实让家人挂不住面子,也让何小姐难堪。
除了叶成辉之外,没有人知道叶翠芸为何沉着一张脸。
叶成辉对何小姐安慰一笑,转身朝叶翠芸的卧房走去。
“翠芸,开门,跟哥谈谈。”
久久,听不到回应,叶成辉径自开门进入。
叶翠芸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她及腰的长发,淡道:“出去。”
叶成辉没理会,径自坐到床沿。“我们谈谈。”
叶翠芸猛然转身,愤然道:“一个不守承诺的男人,不值得我去交谈,出去。”
“这不是我的错。”叶成辉叹道。
“难道是左司琳的错?难道对你用尽感情、三不五时地来家里打扫做饭,甚至关心爸妈是错?”“我跟她是不可能的。”叶成辉侧头道,仿佛在逃避叶翠芸责备的眼神,他不能理直气壮,因是他负了那女子。
“因为你和爸妈都嫌她只是个服饰店的店员!”
叶成辉默然不语。
叶翠芸霍然起身,“叶成辉,你为什么这次特别听爸妈的话?我就不相信客厅的那个女人会比左司琳好多少。”
“关玫珍什么事?”
叶翠芸瞪大眼,气指着门口,“她见过司琳姐的,如果她做人厚道,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门口处传来一阵声响,叶成辉朝门口看去,心下大怔,“玫珍……”
“叶小姐……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吗?真的那么排斥我吗?”何玫珍鼻酸道。
叶翠芸提起皮包,黯然道:“当你知道有人因为你的介入而崩溃时,你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的问我吗?”
说罢,叶翠芸越过身子僵硬的何玫珍,恨不得马上离开家里。
“翠芸,有客人在还出去?”叶母朗声唤住走到大门的叶翠芸。
叶翠芸颇具深意地看着父母,她能说什么?家人望子成龙的心态,是由不得做子女的说不是。可她心中就是好怨,既然无法指责父母,也只好出去透透气。
“我……朋友有急事,我出去一下。”说完随即带上门。
像这种场合,根本不需要她,或许她该去找真正需要她的人,譬如……左司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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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好了停车位,叶翠芸拿起座位上的晚餐下了车。
手中的晚餐并不是她的,而是每到这时间,她都会想到左司琳常因为客人多而忘了吃饭,平时只要有空,她就会送晚餐过来。
撇开叶成辉不谈,她和左司琳犹如莫逆之交,也许年纪相仿,加上两人个性互补,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当然自己总是扮演倾听的角色,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她态度激烈的令家人吃惊的原因了。
走到左司琳上班的地方,叶翠芸皱一皱眉头,因为店里不见外表出众的左司琳。
“叶小姐?!今天有一批新货,要不要挑挑看?”店长见她出现,十分惊喜。
叶翠芸笑一笑,对方惊喜是有原因的,每回她来找左司琳,都会购买几套衣服,而每次买下的衣服,都转送给左司琳。
老实说,名牌服饰她真的穿不惯,总觉得左司琳比她更适合穿高级服饰,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以前谈起她家人,左司琳就会沉着一张脸,她只好把这问号放在心里不再寻求答案。
叶翠芸随意翻翻衣服,久久不见左司琳从内室出来,这才问:“司琳今天是不是休假?”
店长垮下脸,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见对方的神情,叶翠芸开始忐忑不安。“司琳出了什么事?”
“叶小姐……别再开我玩笑了好不好!”
“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左司琳上个礼拜自杀死了啊!”
倏地,叶翠芸脑中轰然,愣在原地。
开什么玩笑?她心情已经够糟糕了,还跟她开这种玩笑?!
“店长,我说真的,司琳到底有没有来上班?”叶翠芸牵强地笑,眼中却不断泛着泪水。
“叶小姐,别这样,发生这种事我也很难过,这么漂亮的一个……”
“不打扰你了,我自己去她家找她。”
叶翠芸开着车,速度飞快,以前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却只花十来分钟就到了左司琳所住的公寓大厦。
管理员见她出现,神情也怪异,仿佛以为她不会再来这地方了。
叶翠芸没理会管理员的叫唤,也没等电梯下来,一古脑儿地往楼梯跑、直到……
在五楼看见左司琳住所大门上,张贴着租售的红单,她才无助地哭泣,身子也虚弱地瘫在地上。
“司琳……开门哪……难道连我你都不想见了吗?连我都不理了吗……”
任她再怎么哭喊,铁门依旧是紧闭着。
要她去承认一个好友的离去,她真的不甘心啊……她们还相约过些时候要去日本度假的,司琳明知她怕生,为什么还要丢下她一个人?
“叶小姐!果真是你。”邻居江太太打开大门,心酸地伸手抹了抹叶翠芸脸上的泪水。
江太太是左司琳的好邻居,常来找左司琳的叶翠芸,江太太自然也很熟悉。
“江太太……”扑向江太太,叶翠芸激动地搂着她,“怎么会这样?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叶小姐,不要哭,司琳也不希望你这样,乖,孩子,我这里有封司琳写给你的信。”
“司琳安葬在哪里?”叶翠芸强忍着哭意,哽咽道。
江太太神色黯然。“她自杀那天,警察来过,好像留了遗书,像这种事警察应该会调查的,甚至联络你,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任何行动。
“我问警察司琳的尸体会送往哪里,但他们不说,我正觉得奇怪,两天后,几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来搬司琳的东西,他们告诉我,司琳的骨灰被她家人带离台湾。”
“她的……家人?”叶翠芸好生怅然,左司琳从未提及家人,让她自认是左司琳的亲人,如今,他们突然出现,仿佛夺走了她的弥补,制造了她的懊丧。
“我也没看过,到现在,我仍是对司琳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信给你。”
江太太一转身进去,叶翠芸又忍不住落泪,她无法平复心情,甚至希望这只是左司琳串通所有人整她,如果是这样就好……她相信,这绝对是自己一生中最愿意接受的玩笑。
半晌,江太太走出来,手持左司琳生前所写的信,眼见叶翠芸再度落泪,自己也忍不住泫然欲泣。
“孩子,有空……来陪陪我。”
叶翠芸点点头,双手颤抖地接过信封,拥抱江太太一下随即转身离去。
到了一楼,叶翠芸朝管理员颔首。
“以后,就再也吃不到左小姐做的糖醋鱼了。”管理员伤感道。
叶翠芸捂住酸楚的鼻子,快步走到车旁。
发动了车子,抬眼望定五楼的窗口,久久,才驶向车道。
路上,她打开信封,其中的内容让她的泪水决堤。
翠芸:
知道你会难过,所以请你不要哭……别哭……
走上这条路,对我而言,绝对是解脱,我想,惟有死亡,才能不去想成辉与何玫珍是如何的幸福。
只怪我没有能力,怨不了其他人。
想来可笑,任性的我,竟用了这种方法联络在国外的家人,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及你给予的关怀……
别担心,我一定会在你左右,看着你。
甚至,在你有机会到日本时,我一定在,那是我们的约定,但可能……没有我的笑声,只有难得沉默的旅行。
别为我去怨你的家人,包括成辉,在他的事业上,我始终是无能为力。
替我祝福成辉和何玫珍,替我祝福他们……
最后,再见了……翠芸。
永别了我所爱的家人,教我骄傲的哥哥,以及使我刻骨铭心的成辉……
她忍不住朝副驾驶座看去,她的车子从不载人,除了左司琳,伤感的是,此刻副驾驶座给她的不是左司琳的嬉笑,而是冰冷的孤意。
她长叹一声,随着绿灯继续开着车。
到了郊区路上,车辆减少,叶翠芸这才拿手机拨电话……
“我想请几天假……”
一会儿,电话彼端传来经理的应允,接着又忙着联络旅行社,她不愿闲下来,她知这一空闲,就让心痛取得机会折磨她。
眼见家就要到了,她却只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没准备开进车库。
进入家门,客厅和乐的气氛让她的哀伤转为怨恨,但她的个性并不像左司琳那么率直,她会顾虑许多,顾虑父母。
“翠芸,晚上跟妈一起做菜,何小姐今晚要在家里吃饭。”
叶翠芸不语,径自往房里去,待找到护照,立即走出房间,她打算什么也不带,因为心情已经够沉重了,不想行李也拖累她。
“你拿着护照要去哪里?翠芸,你愈来愈不尊重爸妈了。”叶成辉出现在房门口,神色格外严肃。“我只是不想尊重你,让开。”
“叶翠芸!”叶成辉再也无法忍受她淡漠无情的态度。
叶翠芸向举手,狠狠地朝叶成辉脸上掴去!
叶成辉为之一怔。
“这一巴掌对你而言根本不够!”叶翠芸流着两行泪,咬牙道。
“用得着这样吗?”叶成辉追上走到大门口的叶翠芸。“你把话说清楚!”
叶翠芸凌厉地瞪着他。“司琳……自杀死了。”
叶成辉一动也不动。
“满意了?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叶翠芸凄然地笑,迈开步伐扬长而去。
她要去实行与左司琳的约定,她好后悔,好心酸……以前一延再延的事情,最后竟是一封遗书让她下定决心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