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房律龙嘴硬:「我本意是要欢欢去吓她妈妈的。」
不跟他争这个,反正事实胜於雄辩。他最想知道的是--
「您何时知道她是我妻子的?你们谈过了对吗?」
老先生情绪突然焦躁起来:
「对对对!是谈过了,要不要巨细靡遗地告诉你呀?啊!反正她是你妻子,你管我什麽时候知道的!」
房令玺无言,只深深看著莫名发怒的老先生。
「 看什麽?」老先生骂著。手上盘子也拿不住,索性重重放在茶几上撞出好大的声音。
「爸……」他开口。
「干什麽!别想再问我--」再问就抓狂给他看!
房令玺突来的动作吓飞了他所有的骂言--
老先生吓住了!这辈子还没这麽被吓过,只因……他,这个、这个……冷情内敛……不近人情的--儿子,竟然、竟然抱住了他……这个从不与欢欢以外的人有肢体上接触的洁癖男居然……抱住了他这个老头子……
拥抱了他还不够,更用感性的声音吓死他:
「不问了,这样就很够了,老爸。」
「恶心死了,你这死小子,恶心死了……」眼睛怎麽愈来愈模糊?害他都看不清东西了!喉咙不知道梗到了什麽,害他说不出话来。等一下等那硬块化掉了,一定要好好骂他,这个死小孩……呜,怎麽可以这麽吓自己的父亲?大逆不道的死孩子,他的……死孩子!
******
尾牙餐宴,她肯定躲不掉他的场合。
她可以选择坐在秘书处那一桌,那里离首桌有十万八千里远;她也可以去与主管特助、秘书们坐一桌,那里也不必面对房令玺。可是……她放不下欢欢,虽然欢欢跟在爷爷、父亲身边,但是那两个大忙人光应付股东、董事们都来不及,更别说还得上台致词招呼员工,顺道当散财童子呢,哪还顾得到欢欢?所以她别无选择地在董事长召唤之下坐在欢欢身边。
这是一张可坐二十人的大桌子,能与董事长坐同桌的人,身分自是不同。
有重量级的股东与董事们,也有高阶主管,加上其家属,恰恰凑满一桌。大概只有她是最不搭轧的列席者吧!所以有不少好奇的视线老往她身上瞟来,让她不自在透了。
「阿姨,这个红烧狮子头跟你煮的好像耶。」欢欢吃完一小颗,说著自己的大发现。
「欢欢好厉害,居然吃得出来。」唉,这个小宝贝的挑食与敏锐味觉全部遗传到父亲,再加上房老先生也是挑剔之人,难怪总教厨师这般为难。
「我想吃凤梨虾球,那个汤汁拌饭很棒哦!」她指著最远的一道菜。
「先吃一小口看看合不合口味。」朱月幽舀来一小匙给欢欢尝味。她知道欢欢讨厌太甜的菜,一下子给多了,要是不喜欢吃,欢欢就会失去吃饭的胃口。她可不
希望看到这种结果,现下最重要的就是鼓励欢欢多吃一点东西,以期慢慢抽长她的身高。
欢欢喜孜孜地吃下,眼睛一亮道:
「也是阿姨煮的那种味道耶!好好吃喔。」不会太甜、也不会太酸,让人想一吃再吃。
「好,那你再吃一些,等一下会有更多菜上来,现在不必吃太多。」
「爷爷和爸爸好可怜,都吃不到。」欢欢看到他们正在敬酒,等一下还要上台说话。「爸爸中午没吃饭,现在肚子一定咕噜咕噜叫。」
朱月幽才不在乎那人怎样,饿个一顿两顿又不会怎样,但一双眼却不争气地往他瞅去。远处的他已喝光手中的酒,一边瞎起哄的人立即又添满杯子,并率众吆喝著要总经理乾杯才能走。
可见他平常做人多失败,一大票人等著趁今天报报老鼠冤。东皇的尾牙宴向来纵容员工百无禁忌闹闹上司,而且绝对不秋後算帐,每年都有高阶主管被灌得烂醉如泥,酒品好一点的,倒头就睡;酒品差的,通常会被拱上台闹笑话,去年还有男主管喝醉後被换上女装在台上大跳钢管舞呢。
朱月幽隐隐担心他空腹喝酒会伤身……如果他得了肝病……就、就不能好好照顾欢欢了,可能还会拖累欢欢担起照顾他的责任!对!他必须保重他自己,想自残的话等欢欢长大再说!
「欢欢,你把这一盘端去给爸爸吃,然後把爷爷带回来。爷爷年纪大了,让他先来吃饱再去应酬。」
「好。可是爷爷会回来吗?他最喜欢灌别人喝酒了,我看他玩得很高兴。」欢欢看到爷爷在那边笑得好开心。因为他跟人家拼酒,要是赢了就灌别人;输了,有爸爸以及辛叔叔他们代喝,他都没有事。
朱月幽微笑地夹了一块入口即化的红烧蹄膀放到盘子里,道:
「喏,这块拿给爷爷吃,他会跑回来的。」
「啊!是爷爷上次偷吃的那一种对不对?」欢欢记起来了,有一次阿姨自己带来的便当不见了,被爷爷偷吃光光。因为里面有爷爷最喜欢的蹄膀,爷爷闻到味道就偷吃,害阿姨那天只能吃爷爷的龙虾定食。
「嗯,快去。」
「好。」欢欢很快跑过去。
朱月幽眼睛直跟著欢欢,看到她小小的身子穿过人群抵达父亲身边,轻轻拉了父亲衣摆,很快得到注意力。房令玺见到女儿时也向她这方瞅来一眼,令她不自觉别开眼,装作根本没在注意他。
眼角斜光瞄到了那边的动静,欢欢让两位大人蹲下身来乖乖吃著她手上端的食物。如朱月幽所料,老先生拉著欢欢快步走回来。今年的主桌上可是有他爱吃的菜呢!哪还容他耗在别桌灌蟋蟀?吃好料的比较要紧啦!
「朱秘书,你好样的!去厨房露了两手也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只是去帮忙拟菜单而已。」老先生一坐下就夹了一堆菜到盘子里。
朱月幽微笑不语,见新菜上桌,正忙著给欢欢添菜呢!
欢欢张口吃下阿姨喂给她的炸鳝鱼球,含糊说道:
「阿姨,爸爸要你过去帮他挡酒。还有爸爸说他的肚子很饿,我们再替爸爸送东西吃好吗?」虽然一双眼离不开满桌好吃的东西,但是爸爸肚子饿耶……
朱月幽哪舍得让欢欢这样来来回回的?叹口气,拿来他的盘子夹满一盘菜,再倒一杯乌龙茶放上,她便起身了。
「欢欢,等一下想吃什麽请爷爷夹给你,阿姨马上回来。」
「好。」
往他的方向走去,他的视线一直锁定她,让她连抬头看一下也不敢。
微微抖颤的手,像是预知了今晚的纠葛才要开始……
之前的逃离,在此成了徒劳。
今晚,会怎麽样呢?
*****
结果是扶一名醉鬼回家!
虽然她已经尽量递给他乌龙茶来伪装酒了,但是总也有躲不开的时候,结果今年居然成功灌醉全公司员工最敬畏的总经理!大夥欢呼之馀可没胆提议要他上台跳康康舞--现在失业潮好不容易趋缓,怎好再往上攀新高增加社会痛苦指数呢?
於是乎,才八点,尾牙吃到一半,她便被董事长委以重任--照顾烂醉如泥的总经理。
两名特助外加司机将房令玺送到房宅的大床上後便匆匆离去,因为百万抽奖即将开始,每个人都想试手气,不赶回去参与怎麽甘心?
他们理所当然地抛下她,根本没问她要不要一起走。近日来流窜在公司上下的流言已使得他们「想当然耳」地认为她没有不留下来照顾总经理的道理。
她甚至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在尾牙宴上遇到了以前的上司洪处长,以及同事林瑶芳,一点解释机会也不给她的,直接嘱她要好好握紧手上的钓竿,别让那只咬住饵的优质大金龟给溜了!简直是让她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有。
唉!她还能怎麽办呢?董事长要她送人回来的动作已让所有人往她最不想承认的地方想去了,她已是百口莫辩。
「嗯……」
床上的人像是极不舒服,直伸手扯著领带,翻转身体与身上那件半褪的西装外套搏斗。
她走过去,将手上的湿毛巾摊开,先敷上他赤红的脸,得到他一声舒服的轻吟,转而向下轻抹他脖子,将他领带拉开,解开两只钮扣,整片胸膛已然呈现在她眼前……脸蛋倏地狂涌上热浪!
去,又不是没见过,脸红些什麽?她暗骂自已。
褪下令他不舒服的西装外套,随著他发出愉悦的轻叹而微笑。这人呀……总是受不了拘束,一到了夏天更是夸张,非要脱个光溜溜不可。後来还是因为女儿的出生才教他收敛一些,毕竟女儿的健康教育课程不必那麽早。
忍不住思念的手指自有其意志,滑上他俊挺的面孔勾画著记忆中从未变过的线条。
还是这人、这脸、这身体,但却已不是她的男人、她的世界、她的爱恋……
她的心被撕裂拉扯 他是苏骥瑭呀!她心爱的男人呀!当心口这麽叫嚣时,总是疯狂地想他,想得心都碎了!他却又是房令玺,一个从来不认识她的世家子……根本不认识她呀!
「如果……」她轻喃著:「我也能失忆,那该多好。」
她拉起他一只手贴在自己脸颊边,泪意盈盈,声音辛酸。
「不准。」
低低哑哑的声音从理应熟睡的男子嘴里逸出。
她震惊望入一双漆黑似暗夜的眸子中!
第十章
他醒了!
她为时已晚地想起这男人喝醉的状况跟别人不一样,他醉酒之後一定会睡著,因睡觉是他醒酒的方式,一旦小睡後醒来,也差不多清醒了。
心下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没能如愿,因他早已抓攫住她手臂,让她跌入他怀中。
「放开我--」她低叫。非常後悔没丢下他走人,以至於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只因不忍看到他难受。
「月幽,我们该好好谈谈了。」他不让她挣脱。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已像一种爱抚,令两人都发出一阵战栗。
她躲著他的眼光,气急道:
「你放开我!我跟你没什麽好谈的。」
房令玺声音里有丝叹息:
「你不觉得这一切对我并不公平吗?如果要判我刑,至少让我了解自己的罪行。」
她拒绝:
「人生本来就不公平,你也不必向我索求公平,因为你不需要,我也不会给你。放开我,让我走。」
「我需要,你代我决定的事情已经太多了,这一次请让我自己来。」他不让她再躲下去,一手箝紧她腰身,另一手勾起她下颌,四目相对,再无处躲藏。他的炽热对上她的惊惶,先前的你追我跑只是徒劳白忙一场。终究,她还是落入他的抱拥中,一如雨水终会汇流向大海,不管曾如何在大地中钻营躲藏。
朱月幽气道:
「我没有替你决定什麽,我手上从来没有决定权!」她多麽希望她有,如果她有,她就不会活得这般孤独可怜。
「没有?何必妄自菲薄?你决定让我失去一名妻子;你决定让欢欢没有妈妈;你决定将我的记忆灭失,使我二十岁以前的人生彻底空白。你握有我所有记忆却不给我;你是我妻子却不认我,就这样站在一边看,以那种我犯了罪的嗔怒眼光……不!更正确一点来说,是那种看负心汉的眼光对我。你决定我有罪,於是你决定要惩罚我--惩罚我爱上你却又一辈子得不到你的心!」
她面孔泛红,气与羞交杂,差点教她讲不出话。
「你你、你自己要失去记忆怪谁?我欠你呀?」
「没错,你就是欠我。」他一张讨债的面孔。
「我欠你什麽了?」是他欠她才是吧?怎还敢颠倒黑白?!
房令玺面孔抵著她的,气息一阵阵喷到她脸上:
「你欠我全部。你打算让我当一辈子的负心汉,好教你顺利地、光明正大地去恨一个你心爱的男人。」
「我没有爱你--」她低吼出声,但是很快被消音--以唇。
「再多说几次如何?」他终於放开她红艳的唇时,坏坏地建议著。
朱月幽吓得把唇瓣抿入嘴里,秀丽的面庞像是著火般的红。
「你是我的妻子、我女儿的妈妈。这种事不可能瞒我一辈子的,就算父亲没查出来,光是你对欢欢的态度,我终有一天会往这方面推断的。」
「我不是你妻子--」她抗拒被他冠上所有格!
「你否认欢欢是你女儿?」房令玺只问这一句就让她不敢反驳。
朱月幽无言。她可以否认全世界,就是不能否认欢欢,欢欢是她的心肝宝贝啊!
「我可以用科学的方法加以证明你跟我的关系,你知道的,只消到医院验DNA,一切便真相大白。你要更多的证明吗?」
她摇头,不要。
「月幽,你一直让我不好过,姑且就当作你在报仇吧。也许我有诸多的活该,所以我认了,谁教我失忆呢?什麽罪都得认,没上诉的机会--」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他笑:「咦?不同意?我想就算是失去记忆,一个人的本质也不会变太多。我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你应该了解,今天要是有一名下属毫无理由地冒犯我,我怎麽可能会让他好过?即使是一个--教我如此倾心的女子。」
轰!够了,他够了!他再调情下去,她肯定要脑充血了。
「你、你少顾左右而言它!我告诉你,不管你心中打什麽算盘,我都无意参与其中。你继续当你的黄金单身汉吧!最好去找个门当户对、美丽温柔的女人来让你的人生更圆满如意。你是天之骄子房令玺,不是我的丈夫苏骥瑭,所以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房令玺忍不住要问:
「回答我一个问题,苏骥瑭是个很糟的丈夫吗?」
「他很好!跟你完全不同。」她只想气他。
「我跟『他』唯一不同的是姓名。」他提醒她。
她努力要推开他,不想谈这话题。
不同的,一旦名字不同後,曾经属於苏骥瑭的过往也全部不见了!他怎会明白她这样细微的心事呢?他不会了解当她因为「苏骥瑭」的消失而吃尽苦头之後,这点差别分外刺眼。
「我不会变,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改变性情;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品味,十年前会让我喜欢的女人,现在还是牢牢拴住我的眼光。我一直以为我是冷情的人,这些年来,女人、男人都因为我的不近女色而认为我等的那一个人是她或他,闹了不少笑话娱乐我。哪里知道原来我的心真的在等待,而那个被我等待的女人正日日夜夜地咒我怨我?」
她瞪他,叫道:
「我没咒你,也许我根本打定主意另寻新生活,你少在自己脸上贴金!」
不公平啊……他因为无知而快乐过日子,她则承担所有的害怕活在思念的煎熬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跌跌撞撞里咬牙撑过绝望,只凭著他们父女一定还活著的飘渺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