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属下早知情况奇突尴尬,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不知何时就已经退了出去,云天合里就只剩下他们这对未婚夫妻。
小九怅然若失地看著他明显避开的动作,心下微微一痛。
她当然知道七哥哥不太爱搭理她,也知道自己明明大了他一辈,还口口声声喊他“七哥哥”是很无耻,但是……但是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呀!他们之间又有婚约,她多么想和他拉近一些距离,至少,他别瞧见她就是眉头深锁……
她怔怔地绞扭著小手,小脸黯淡落寞。
蓝七刻意不去看她失落寂寥的脸色,他痛恨失控的感觉,更痛恨心里肚里塞满陌生而乱糟糟的滋味。
但是只要他看见她受伤的神色,他就无法抑制那抹强烈的怜惜。
可是见鬼了!他压根不想要她这个小花脸在自己身边团团打转,他根本不要这个莫名其妙,打从八岁开始就强塞给他的未婚妻子!
他根本不想跟她有感情,不要对她有感觉,不理她是不是满眼都盛满倾心爱慕。
“去找我娘吧。”他故意让自己有一丝恶意的痛快感,“向她哭诉我冷落你,我相信你绝对能在那儿得到安慰。”
“七哥哥,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没有待我不好呀!”小九连忙吸吸鼻子,把眼眶熟熟的湿意眨回,吞进肚子里去,露齿一笑,“表嫂在家吗?她不是跟表哥去洛阳玩了?”
“多谢你提醒我。”他闻闲地道,微侧过头看著她,“那么你今天也没理由继续留在这儿了,很无聊的,不如你还是回家吧,我让人送你。”
呵,他还真是完全不掩饰对她的敬而远之啊!
她拒绝灰心,拒绝被突然涌上心头的酸楚击倒,强笑道:“不用不用,反正我是来找你的,表嫂不在不打紧。”
“你——”蓝七脸色微变,但又很快按捺下勃发的怒气。“你究竟是不是泥人儿?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你大可不必站在这儿让我侮辱的,你还是回去吧。”
“七哥哥,你……”她小脸亮了起来,“你心疼我呀?”
“我心疼……”他呆住了,一时惊怒过度反应不过来。
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牛皮糖软麻撂的性子?她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笨到药石罔效?
除非忍心一刀杀了她,否则他还真是对她完完全全束手无策。
“好。”他的头更痛了,略显焦躁地挥了挥手,“随便你。”
“那你愿意陪我去看戏了?”她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小脸越发红通通。
“我只坐一盏茶辰光。”他脸色铁青地声明。
“没问题。”她笑得合不拢嘴。
“过后马上走。”他眯起双眼。
“行。”
他是哪根筋不对劲了?蓝七苦思痛谴自己。
“耶!七哥哥答应跟我去看戏了!”小九乐歪了,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七哥哥七哥哥别生气,今天带你去看戏,看什么戏?看……我爹爹流鼻涕,涕,剃光头,头,头大……”
刹那间,蓝七真有种想买通麾下杀手来暗杀自己的冲动——
只要能够摆脱掉这只花花绿绿怪不可言的小花猫!
第二章
小九住在京城南庄的水乡楼阁里,屋前屋后杨柳与烟波婉转流遇,她最爱无事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晃动著两只穿著绣花鞋子的小脚,小手握著柄细细长长的钓竿,做那小小渔翁。
做闺女儿的时光是最幸福,最悠哉,也最无聊,她就算钓了恁多的鱼儿虾儿,又有什么用?
没有一个人在身边陪著,笑著,温柔地拥她入怀,和她分享著鱼儿上钩的喜悦,在钩子钓著了一只破鞋子的时候面面相觑,放声大笑。
蓝七……蓝七见到她是不会笑的。
事实上他很少笑,可越是如此,他的笑容越发珍贵稀有动人。
她也越想逗他笑,见他欢喜的模样。
“可是他每回看到我就笑不出来,这该怎么办呢?”她洗去了满脸的脂粉,素净著一张雪嫩的小圆脸发呆著,苦恼著。
是啊,今儿中午她死拖活拖地赖著他到留香馆去,可一坐入隐密的二楼雅座,锣鼓声急催的那一刹那,连幕都还没拉开呢,他人就走了。
只剩下她抱著满怀的香酥豆、豌豆黄、玫瑰松子糖……错愕地仰著头,愣愣地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她的心丝丝儿揪扯著,疼楚著,却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唉。”她叹了一口气,索性抱著钓竿怔仲起来。
“红九!你在发什么傻啊?”突如其来的一记重拍,害得她险险自栏杆上摔进河里去。
“喝!”她总算及时抓紧栏杆,小脸余悸犹存地望向来人。“兰心,你想谋财害命呀?这样吓我。”
富兰心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后,一身绿芽似的衣衫罗裙,明眸皓齿,热情可亲地嚷道:“你还有空在这儿发呆,你要这么闲,为什么不去捉奸?出了大事了,你知道吗?”
“捉……奸?”她一脸茫然。
“你真是够放心的,那个俊俏出色的未婚夫在外头随意风流,你还能捺得住性子钓这劳什子的鱼?”兰心愤慨道。
“七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小九会过意来,嫣然一笑。“你想必是又误听流言了。”
“你——”兰心气结。“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迟钝还是笨,杀手楼楼主蓝七风流名声天下皆知,一下子和江湖女飞贼易卿卿这样,一下子和黑风寨千金卢缱缱那样……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就只有你,呆子!还相信他的‘清白’。”
“七哥哥不会那样的,是大家对他误解了。”她低下头,小小声地解释。“是真的,七哥哥并不是生性风流的胡涂人。”
“我、我真被你气死!”兰心干脆也一屁股坐在栏杆上,擦腰没好气道:“亏得我一听说你的七哥哥现在正和大漠一个小番邦国的公主坐在清哉绿豆楼喝茶,就急忙跳上轿子火速来通报你去捉奸,谁知道你居然这么放心,你是少根筋还是怎的?”
小九畏缩了下,讷讷道:“兰心,你别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你还安慰我?你现在到底是想不想怎样?”兰心一口恶气差点自脑门街出来。
小九低垂的小脸还强欲挤出一朵笑,可是笑意尚未绽放,就已蜷缩凋谢。
她当然想怎么样。如果今天她不是这么一相情愿地爱著七哥哥,她会死心塌地的跟在他身后不放?
但就算七哥哥是她自小订亲的未婚夫婿,她也没有资格去咆哮质问他交友状况。
爹爹说了,男人在外头交游广阔,有很多事是女孩家不懂的。
她懂,她当然懂。
更懂得如果今天七哥哥心底有她,她便可以理直气壮站在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面前,光用瞪的就能瞪跑一票人。
但是七哥哥已经够讨厌她了,她若是再不识相地去搅局出丑,七哥哥一定更觉得她不识大体,不知进退的。
“唉。”她垂头丧气,放下了钓竿,闷闷地走回花厅,坐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著剔透琉璃小鱼缸里的胖胖玩。
胖胖是只被她喂得圆滚滚的小鲤鱼,呆头呆脑的模样好不可爱,令她联想到自己。
当初在市集里看中了胖胖,就因为它长得不起眼,没有其他那些鳞片金光闪闪的高贵鲤鱼漂亮,它孤零零地独自摆动著尾鳍躲在鱼盆的最角落,郁郁寡欢的模样激起了她深深的同病相怜。
所以她把胖胖带回来,起了这个名字,细心地喂养著它,没事就跟它玩。
胖胖在琉璃缸里游得好不快乐,但愿她有一天也能像胖胖一样,安安心心、幸幸福福地找到一个好归宿。
七哥哥就是她唯一认定的良缘归宿,只是他究竟几时才要来将她带回去呢?
兰心真是会被她气死。
“你呀你,有气无力失魂落魄,就是这样才会让蓝七吃得死死的。”兰心大是跳脚。“连争取自己的权益都不敢,成天躲在这儿玩鱼有什么用呢?”
“也不是这么说的,七哥哥也说过我总是把他吃得死死的。”她猛然抬头,会错了意,忽然开心起来,“这就是指我们俩很相爱的意思吗?”
“不,是指你真的笨到无可救药。”兰心冷冷地道。
“兰心……”她忍不住抗议。
“好啦、好啦,随便你啦!”兰心摇著头,既愤慨又无奈地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谁教我那么傻,怕你被蓝七欺负到底了。你呀,真是咱们女性的耻辱,一天到晚到人家家里做黄脸婆,管家理务处理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事,可人家有把你放在心里吗?”
“那是我自愿的。”她小小声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自愿。”兰心哼了哼,面色不豫。“就是这样才更气人。就只有我,还替你这被虐狂担心呢。”
“谢谢你,兰心,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小九一把抱住她,笑得好不开心。“别气了,去小蛮楼喝茶吧?我请客。”
兰心瞪著她,简直不敢相信。“你在这当儿还喝得下茶?”
“可以。”她笑嘻嘻地揽著好友的肩,“没什么事啦,走罗走罗,我要吃小蛮楼的小笼包,小甜包,小汤包……”
“干脆叫笼小呆包吃吃好了。”兰心气还没全消。
“都好,都好。”小九好脾气地陪笑,不忘回头对鱼儿挥手,“胖胖再见,我会带新鲜蚯蚓回来给你吃的。”
毕竟是豆蔻年华少女,天大的事在她们脑里心里兜上那么一圈,立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因为那袭人而来,挡也挡不住的芬芳耀眼青春。
没有什么事可以挡在她们和快乐之间,也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她们下了楼,红殉管家正巧迎面走来,不由得一怔。
“小姐,富小姐,你们要出门吗?”
“对呀,我们要去吃茶。”小九嫣然笑道。
“那么我让小刀、老刀保护你们。”红殉管家严肃道:“最近京城出现一名色狼,几次三番欺负了落单姑娘,现下人还未捉到,还是小心为是。”
“不要啦,有他们两个哼哈二将似的杵著,我们怎么会有心情喝得下茶?”小九迫不及待地摇头,“而且光天化日的,料想那色狼也不敢当街下手,这天子脚下毕竟是有王法的地方。”
红旬管家一时语塞。
小姐会不会天真得太过分了点?色狼若会忌惮王法,也就不会敢当色狼了。
“放心啦,我有武功,会保护你们家小姐的。”兰心豪迈地拍了拍胸口,“保管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有多少狼都不怕。”
红旬管家一脸尴尬。
富家小姐那一身武艺恐怕连花拳绣腿都称不上,可是这教他怎忍心戳破?
“行了,我们不会有事的,不过就是去喝喝茶,不会那么倒楣遇到色狼的。”小九笑呵呵地对红殉管家道:“去忙你的吧,顺道跟我爹说一声,就说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小姐,那你晚上去哪儿吃饭呢?”红殉管家关切地问。
“可以去的地方多了,我有带银子,或许是去兰心家……”她小脸微微一红,羞赧地撞了撞他的手肘,“再不就是七哥哥那儿……哎呀,你一定得我讲得这么明白吗?”
“哦,小的明白。”他恍然大悟。
“我走了。”她勾著兰心的手,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红旬管家笑眯了眼。心下以为她是与蓝家少爷约好了的,既然如此,杀手楼高手如云,一定会有人暗中保护未来的楼主夫人。
他果然是过虑了。
红旬管家松了口气,愉快地继续做自个儿的事,边欢天喜地幻想著就快要喝到小姐的喜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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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和兰心到了小蛮楼,却发现客满了,里里外外挤满了刚进香完的游客,原来今日是城外大佛的寿诞,而小蛮楼又在必经的路上,所以香客们纷纷在这儿下马停轿落脚,吃吃点心喝喝茶,顺道再天南地北闲聊半天。
“怎么这样刚巧?”小九有点泄气。
“我们去别家吧。”兰心安慰她,“再不去相思红豆楼,虽然远了点,可点心可口极了,光是那儿的杏仁虾卷薄脆,我可以吃三大碟子呢。”
小九微微睨了她一眼,神色有点古怪。“清哉绿豆楼近多了,你怎么不敢提呢?”
兰心脸上闪过一抹讪讪。“何必呢,反正你自认没法子义正辞严前去捉奸,既然如此,多看也是多难过的。”
就算小九再宽宏大量迟钝,到时候也一定伤心死了。
她与小九从小玩到大,自然知道小九这十几年来对蓝七的心意,偏偏蓝七这个绝世伟男子,对小九冷若冰山,待外头的女子却是风流容若,不知迷倒了多少颗芳心哪!
“那个番邦小公主……叫什么名字?长得美不美?”小九忍了半晌,最后还是情不自禁街口问出。
女人就是女人。
兰心就不相信她当真一点也不在意。
“她叫耶里娇娜。”她叹了口气,据实以告。“听说肌肤赛雪吹弹可破,也因为肌肤实在太娇弱了,所以长年用面纱蒙著脸,就是怕被风吹著了会痛。”
听兰心这么说,小九下意识地用指尖戳了戳自己圆圆的脸颊,顿觉惭愧。
她的脸……无论是风吹日晒雨淋变成麦子色都不会怎么样,相较之下实在是皮够粗肉够厚的。
看样子她除了人钝外,恐怕从头到脚无一不钝的。
七哥哥一定喜欢那样水秀灵巧得像是云朵掐成的人儿吧?
越想越沮丧,她忽然捂住双耳,“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剩下的好了。”
“喂!做人要面对现实点好不好?”兰心扯了她一把,皱眉道:“你还想当缩头乌龟多久?”
“对不起。”小九绞拧著桃花色的长带子,腰间系著的那一朵小小娇艳桃花,是她今儿去找七哥哥时,特意扎上去的。
她还以为七哥哥会喜欢她和桃花相映红的模样,可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朵桃花……或许该说,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她这个人。
“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兰心惊惶失措地看著她水灵灵的眼底盈上了泪光。
“我没有哭。”她连忙眨去湿熟的泪意,仰头佯笑道:“我们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不如这样吧,到城郊摘野菜。”
“你是不是受刺激过度了?好端端的去摘什么野菜?”兰心一脸提心吊胆,迟疑地问:“你……还好吧?”
“我爹爹说,他小的时候最爱吃野菜了,还有大雨过后长出来的白色蕈菇,滋味鲜美得紧。”她不由分说地拉著兰心就往郊外方向走去。
“可是我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兰心苦著一张脸。
“走啦、走啦。”
就在她俩拉拉扯扯之际,蓦地,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震响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