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要紧,我心底还是喜欢著你,不会改变。”她抬起长长的眼睫毛,温柔地望著他。
他震动地看著她。
“来,尝尝看,应该不太烫了。”她微微笑著,夹起一颗包子放在碟子上,亲手捧至他面前。
他只得咬了一口,方一咬开便感觉到蔬菜香甜四溢,混著腐皮粉丝和香菇,与弹牙有劲的面皮香和成了一股绝伦的美妙滋味。
这个味道和香气勾起了他久远温馨的记忆……以前娘亲时常带著他到红府,那时美丽慈蔼的表姑婆也是这样捧出他最爱吃的素包子,也是这样的味道。
他的神情柔和了下来,淡漠疏远的眼眸浮起了一丝难掩的温情。
“很可口。”他吃著包子,若有所思地道:“跟表姑婆做的一样。”
“真的吗?”小九屏息良久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咧嘴笑了,浑身肌肉筋骨紧绷纠结到都快抽筋。
再这样下去,她的心脏还得够力才行,否则只怕还未来得及完成心愿嫁给他,她就已经紧张到死翘翘了。
蓝七点点头,沉默地吃著包子。
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就这样支著小脸,笑吟吟傻气地看著他吃,惹得他胸口莫名一阵骚动与悸然。
“七哥哥,江湖好不好玩?”她突然问。
他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江湖听起来好像很神气,很潇洒又很了不起,男的特别丰神俊朗,女的特别英姿飒飒。”她偏著头,一脸向往。“如果想加入江湖会很难吗?也许我可以买柄剑什么的……”
说不定这样七哥哥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啊,她真是佩服自己可以想出这样好的主意。小九兴奋地咧嘴傻笑。
“带把剑不表示就能成为侠女。”蓝七没来由地一阵紧张,眯起双眼,警告道:“你最好别妄想自找麻烦,日子倘若过得太清闲,你可以随便找个人嫁了,生几个萝卜头热热闹闹过一生。”
她呆了一呆,忽然想哭。
“你很想我嫁给别人吗?”她轻垂下眸光,拚命掩饰受伤感。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说不定七哥哥只是在测试她的坚贞程度……一定是这样的。
“别人可以给你期盼已久的幸福。”他神情复杂地凝视著她。
“只有你可以给我幸福,除了你之外,我是不会喜欢别人的。”她仰望著他,明亮的眼眸里透著勇敢和熟烈。
他别过头,不忍地低道:“但是我和你没有感情。”
也许就是她如此炽热真挚的爱意令他心惊,退缩。
他们并没有经过任何患难,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歌可泣的过去——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除了婚约外,并没有爱。
她并没有让他患得患失,若有所待,心跳加速,夜不成眠,思念再三,既惊还喜……
这样的婚盟是个空壳子,她莫名其妙的示爱对他来说,只是个更加莫名其妙的沉重压力。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她咽下喉头的酸楚,坚持道。
“难道你从未对这桩婚事有过疑虑吗?”蓝七目光紧盯著她,愤怒悄悄渗入黑眸里。“你从未想过,你也可以有选择的自由吗?你的一生不一定要埋葬在一桩空洞的婚约里?”
小九痴痴地望著他冷淡、孤傲、无情的双眼,胸口不知怎地紧绷纠结得好疼、好疼……
“我们的婚事对你而言,就有那么痛苦吗?”她低声问。
他本想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一点头,这件悬宕在心头十六年之久的烦心事就可烟消云散,化为无形。
但是当他看著她凄楚的脸蛋时,却怎么也无法狠得下心。
机会稍纵即逝,只要点一点头,她就会知难而退了。
可是他却动弹不得,怎么也没办法眼睁睁将这柄无情的剑刺入她的心尖。
她受伤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恢复无限的温暖和希望,会错意地松了一大口气,想哭又想笑。
“七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下我的。呵!你好坏,吓了我好大一跳,我还以为你真的要跟我解除婚约……”她直拍著胸脯。
“我——”
他的确要跟她解除婚约,的确想跟她解除婚约。
但是此时此刻,他为何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七哥哥,你还是待我很好很好的。”她轻轻地抱住他的手臂,心满意足地将头偎靠在他的肩臂,“我真的好开心……”
“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是?”蓝七的语气里充满挫败,无奈地喟叹一声,微一迟疑,大手还是轻抚摸著她的发丝。
终归到底,他还是硬不下心肠伤害她。
“再吃颗包子好吗?”她抬起头,甜甜笑问。
她的笑眼里盈满春风,丝丝蜜蜜地沁入了他的理智思绪、五脏六腑,但他还在做最后一丝困兽之斗。
哼,几颗包子就可以收买他的心了吗?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他蓝七在江湖人眼中是出了名的神秘莫测、不苟言笑、难以捉摸……
“……好。”他却听见自己这么说。
花园里,蝶飞蜂舞乱纷纷,花香幽情荡漾不绝。
十香亭内,蓝七一颗心飘飘荡荡、迷迷茫茫,怎么也分不清是喜是忧。
〓〓 www. xiting.org ※&※ www. xiting.org 〓〓
“所以你就被一盘包子塞住了嘴巴?”
“我没有。”
蓝七恼怒地回头,对著桌边那名玉树临风的男人大皱眉头。
一身宝气璀璨,富贵风流的福千载笑咪咪地轻抚著膝上的黄色小猫,“也许你也好事快近了吧?就跟梅十一那小子一样,口口声声说抵死不成亲,宁可被人误会风流成性,结果呢,动作比谁都快,娶了老婆连瞧也不舍得让兄弟们瞧一眼,就这样带到海外去,啧啧。”
“哼。”他冷哼一声,显然相当不以为然。
要他娶红九,再等一百万年吧。
“你别嘴硬,越是嘴硬越有可能中奖。”福千载摇头晃脑地笑道:“照我想啊,就算娶了你那小表姑也不错,至少她能天天闹笑话逗你笑,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怎地,他心底明明也认定红九又笨又常闹笑话,但是这话由福千载口中说出,他胸口却掠过一阵浓浓的不是滋味和闷疼。
她……也不是常常那么容易闹笑话的。
红九除了反应慢,迟钝点外,她心地善良天真无邪,待人和气,还有笑起来的样子
他头一次注意到,她笑起来彷佛春风飞入了眼底眉梢,又暖暖和和地轻漾了开来,让他简直无法将目光自她脸孔上调转离开。
“你的脸上有著向往之色,是想起了她吗?”福千载好整以暇地抿著唇窃笑,“啊,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严重。”
“你说笑吗?”蓝七一震,浓眉蹙得更紧。
对红九忍耐退让是一回事,但打死他也不可能会爱上她。
他对这门亲事永远反对到底。
“我哪敢对威名远播的杀手楼楼主说笑,你手下随随便便一个杀手都可以于千步外取我首级哪!”福千载轻抚过小猫的耳朵,小猫心满意足地咪呜著。“话说回来,你上次何必亲自前往庆州?刘庆祥那颗狗头早巳摇摇晃晃,若你杀手楼不插手,十八省巡按也快查到那儿去了。”
“纵容知府胡作非为,庆州大小官员知情不报,还得出动十八省巡按?”小九冷冷地开口,“也就难怪我杀手楼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若非他正好路过,看见被发配充军的姚家小男童被押送的官兵鞭得死去活来,激愤之下出手相救后,才知道这其中血泪斑斑的冤情。
为此,他不惜驱马日行百里下庆州,亲自解决那恶贯满盈的王八蛋!
“非也非也,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刘庆祥的所作所为早已有密折直书九重,但是庆州上下官员同流合污确是事实,朝廷已下令严办。”福千载连忙解释。“对公权力有点信心好不?”
“你不是说对朝廷官场上的事一概不理吗?”蓝七淡淡问道,坐下斟了一杯酒,略微迟疑,随即一饮而尽。
“咦,你不也是不喝酒的吗?”福千载惊讶地瞪著他。
他微微眯起黑眸,显然不适应酒味。“真难喝。”
“哈哈哈!”福千载同情地看著他,“有谁会知道,令人闻风丧胆,号称非百毒酒不饮的杀手楼楼主竟然是个滴酒不沾的君子。”
红九知道,她甚至比他发觉到的更加了解他。
“我不是君子,只是个杀手。”他吁了一口气,大手自有意识地又斟了杯酒。
“喂喂,蓝七,你今天是怎么了?是成心到我福王府谋醉的吗?”福千载迅速抓住酒瓶,膝上的小猫喵呜一声抗议地跳下地。“不对,你一定有事,快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
“我心烦。”蓝七深吸一口气,微愠道:“福王爷该不会吝啬一瓶酒吧?”
“这酒是波斯进贡七蒸七酿的上好葡萄美酒,珍贵稀有,我连我父王都舍不得分一点,但只要你是真想喝,我就算整桶双手奉上也无所谓。”福千载苦笑,真挚道:“可你痛恨酒,而且我不想你明早宿醉头痛来找我算帐。”
福千载虽没有明说,真正的关心之意却不言可喻,藉酒浇愁是对不起身体,帮不了心灵的。
他是怎么了?蓝七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好像是打从几天前吃过那顿素包子,发现她笑起来教他心头怦然乱跳后,他的烦躁就一天比一天还要糟糕严重。
他不想要跟她有感情,也从来不想要有个黏兮兮、傻呼呼的未婚妻。
只要他点头,江湖上任何一个爽朗大方又风情迷人的女子都会答应立时嫁给他,取红九而代之。
他不愿被操控,他要自己的人生……
几天以前,他还是信心满满地这么想著,可是自从那一天后,他发现自己立场开始有些模糊不安起来。
不清楚,不明白,此刻他脑子里如塞满了软绵绵的棉絮,无法思考,也许喝了酒刺激刺激会好些。
“让我喝。”他恼怒地低语,轻易地弹开福千载的手掌,再度斟满了一杯娇红扑鼻香的葡萄酒。
“蓝七,听我说,这实在很不像你平常的为人,有什么事大家说出来商量商量,喝醉并不是好法子。”福干载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又仰头一饮而尽,怔怔地道:“而且你忘了,你说过杀手得随时保持警觉冷静灵敏,万一待会有人对你不轨……”
“在门禁森严,有三千禁街军与高手的福王宅邮中,我很放心。”他脸颊已见红绯,但神情依旧淡然镇定,傲然一笑,“而且就算我醉了,也不见得有人伤得了我。”
这点福千载非常明白,因为他曾亲眼见过蓝七的剑法,无情犀利、迅雷不及掩耳,又美丽孤绝得如那传说中的一抹极光。
杀人的剑。
普天之下能挡得住他那凌厉一剑的人,只怕不出五个。
老虎醉了也还是老虎,若有任何人想趁老虎酣醉而动手占便宜,只是在跟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说的也是。”福干载吁了口气,神情放松下来。“你想喝就喝吧,反正也还有你的剑和我的人在这里。”
“谢谢。”蓝七不多言,迳自将整壶的葡萄美酒倒入口中。
沉默冷漠依旧,他的眼底却绽放出一抹温暖信任的光芒。
他信赖的朋友不多,福千载和梅十一绝对是其中的两位,而人生有知己若此,夫复何求?
第四章
福千载没有说错,宿醉的滋味真的非常不好受。
自从十二岁那一次,被母亲逼著喝下补身强体的百毒酒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头痛欲裂过。
一早,蓝七脸色铁青地下了床,头疼到恨不得一剑砍了自己的脑袋。
“可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试图镇定下来。
但是那轰然敲打突突剧痛仍不放过他,只要他稍微一动,甚至连想吞咽唾液鬓角立刻抽疼欲死,而且还一阵要命的头昏眼花。
喝那么多酒果然失策。
“楼主,你醒了,快快喝一碗醒酒汤。”侍女剑芳笑吟吟地端了碗热腾腾的汤走进房里。
“好。”他眉头深锁,伸手接过碗,边喝边随口问:“是谁熬的醒酒汤?味道还不错。”
“是九小姐。”
“噗——”他含在嘴里的大半汤汁全喷了出来,又呛又咳地睁大黑眸,“九小姐?她怎么会……咳咳……”
“楼主,九小姐真的很关心你,今儿天刚亮就来了,听见你喝醉担心得不得了,本来是要做腊八粥给你吃的,就赶忙洗手挽袖改熬了大锅的醒酒汤。”剑芳在一旁笑得好不欣慰。
“大热天的吃什么腊八粥。”他的脸色比刚刚还难看许多。
剑芳已经习惯了楼主面对九小姐时,时常会出现的言不由衷和死要面子习惯。
在她看来,楼主只是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
他们俩的缘分可是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深。剑芳就摘不懂,楼主究竟还在做什么困兽之斗?就算瞎子也嗅得出当九小姐出现时,他那种眸色变深,肌肉紧绷,脸颊泛红的异样……
“你在笑什么?”蓝七大掌紧抵著抽搐突跳的鬓角,瞥眼见到侍女脸上那朵奇异的笑容。
“婢子笑了吗?”她眨眨眼,气定神闻地道:“你快喝完,婢子还要把空碗拿回去向九小姐交代呢。”
“我才是杀手楼楼主,你只须向我交代。”他咬牙切齿,警告著。
“得了得了。”剑芳点点头,伸手一摊,“哪。”
“哪什么?”他浓眉打结。
“空碗给我哪。”
他不悦地将空碗递过去,心里暗自咕哝,统统都是给红九惯的,惯得全家大小奴仆侍婢个个无法无天。
现在除了一百零八名杀手唯他命是从外,家里就连个扫地的小童子都知道九小姐说什么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得去请示九小姐。
这究竟还是不是他的家?还是不是由他当家作主?
他蓝七之名在江湖上人人敬畏,黑白两道不知有多么害怕冒犯得罪杀手楼,多么恐惧见到他的人、他的剑,但是回到家来,他却发现自己地位居然还屈居于一个尚未进门的小灰姑之下。
他揉著眉心,觉得宿醉更严重了。
忽然,一张白嫩的小脸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要进来就进来,别在那儿晃。”他接过剑芳递来的熟毛巾轻拭脸庞,觉得舒服许多。
亲事的烦扰暂且搁在一旁,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与理智再去盘算著该怎么做,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他苦笑,作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自暴自弃的时候。
但是事情一对上红九,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呵呵呵。”小九笑眯咪地蹦跳进来,一身鹅黄衫子和淡紫裙裾看在他眼里忽然变得不是那样碍眼刺目了。
难道是她穿衣品味有进步?还是他的监赏能力退步了?
“这么早。”他神色冷淡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