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弥补他才放弃事业,在明知有心的算计下仍是一步步的将权力释出,他知道他想为家人报仇。
可是为什么是那人的女儿,他有一个儿子毁在她手上还不够吗?如今又来窜夺他女儿的依靠,他岂能束手旁观地任由她毁灭言家的下一代。
强硬的态度不得不为,谁叫她是那人的女儿,为父偿过也是应该的。
「你该去问问唐君然要不要我离开,他的固执你不会不清楚。」她想走也走不了。
以爱为囚牢,心做锁链,层层困住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他们在创痛中学习治疗伤口。
「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金钱一向是富人的筹码,他用金钱买卖人格。
她很想发噱。「言先生,你多久没走出自己的心,你以为这世界还以你为中心吗?」
「什么意思?」言庆隆不豫的神色略沉。
「你要掌控别人,别人要掌控你,但最後谁掌控谁?」她平静地画了半个弧。「是命运掌控了你。」
「你……」他很惊讶,她的睿智和冷静超过他的想像,她不仅仅是聪明而已。
「你很爱你的儿女,不难看出你也深爱已逝的妻子,可是你看得见身边最关心你的人吗?」人,总是目盲。
他眉头一皱。「你指的是谁?」
「我很可怜你,真的,你短视地看不见真正爱你的人,一味地沉溺在过去,死去的人真的比活著的人重要吗?」这句话也是她的心声。
鬼魂是无形的,存在於人心,谁也捕抓不到,时时啃食,翻覆。
「活著的人……」言庆隆低喃著,现任妻子唐春雪柔美的影像忽然跃入脑海,莫非……
「人要活在当下,你没几个二十年好过了,若不懂得珍惜,等人不在了再来遗憾就来不及了。」百年匆匆易过,难求有情宝。
「不愧是心理医生,非常了解人性的弱点。」他必须佩服眼前女子的智慧。
他的妻子的确是个好女人,嫁给他二十一年不求他一句爱怜,默默地照顾两个非己出的孩子视同亲生,甚至不怪他不肯再和她生个小孩。
这些年来她总是不断为这个家付出,恬柔的笑容始终照拂家里的每一个人,安然地打点好一切不让他操心,他甚至不曾听她有过怨言。
与前妻的爱恋是轰轰烈烈,刻骨铭心,深到他至今仍然无法忘怀两人相爱的日子。
但是,春雪的温柔就如同她的名字,春天的融雪一点一滴融入他的心窝,不知不觉汇集成一条小溪河,细水长流地灌溉他自以为贫瘠的心田。
终其一生他认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人,没想到被她一语点醒,原来死去的心早已复活,任由习惯而习惯不去深思。
看来,他又多愧负一人。
「看多了生离死别,我比较容易惜福罢了,而你的过去过得太顺畅才会禁不得挫折。」回忆是用来回忆而非制造鬼魅。
言庆隆幽然的望向远方。「你真的不愿放弃君然那孩子吗?」
「不是放不放弃,而是欠他的债尚未还清,我也走不了。」她黯然的一笑。
「你不觉得丰苦呀!你们根本不应该在一起。」债,他也有一份。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人总是放不开,相信你也明了黑家与唐家的恩怨是一笔胡涂的烂债。」收也不是,不收也为难。
他的挣扎她看得见,可是她的取舍又谁看见了,两个都是她所爱的人。
他比她更清楚,不过……「一亿够不够,我指的是美金。」
「留著养老吧!言先生,我若敢开口,唐君然十亿美金也会立刻汇进我的帐户。」并非炫耀,她只是点明事端。
锺爱艳事件过後,他发现她明显的沉默和不爱笑,每天总会极力地找话题逗她开心,希望将两人的关系拉回初期相识的温馨。
以前由她扮演救赎天使散播阳光和欢笑,现在是他抢了赎罪天使的角色,生怕她离开地变本加厉对她好,好到她会心虚。
至於那笔债讨不讨没人再提起,鸵鸟似地埋在沙堆里,等待看浊水是否会变清,鱼现石净。
「你说他爱上仇人之女?」怒意浮上言庆隆的脸,不可遏止地涨满全身。
黑玫儿微笑地朝他一颔首。「爱不爱是我们的事,幸会了,言先生。」
原来鸿门宴也不过如此,太令人失望了。
转个身,她不理会气急败坏的吼喊,带著一身阳光气息走出言家。
今天的天空很蓝,蓝得让人想去海边吹风,沙滩的贝壳正发出呼唤声,沙呼沙呼地说著:快乐,快乐,快乐……
一双细白柔荑搭上言庆隆的肩膀,力道适中的揉捏他僵硬的肌肉,他心口为之一动,一手覆上一直以来为他守候的温柔纤指。
「春雪,我错了吗?」被他遗忘的妻。
唐春雪一如以往的轻柔。「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只是爱他一时,无法护他一生。」
「我有没有告诉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妻子。」没了她,他会过得更下快乐。
「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在她脸上浮起两朵少女般的羞涩。
不说就真的来下及了,他们都老了。「我爱你的心绝不下於秋宜。」
秋宜是他前妻的名字,段秋宜。
「庆隆……」眼眶一红,唐春雪环著丈夫的肩低泣。
「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他拍拍妻子说著迟来的道歉。
一阵晚来的春风吹过,黄昏的天空也有一片诗意,在两人心中。
第九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弃报仇的念头?为什么你狠得下心伤害她?你还是人吗?你配当个人吗?为什么你不懂得珍惜……为什么……」
无数的为什么出自一个冲进急诊室的陌生男子口中,落下的拳头如纷飞的雨,比当事人的亲友还要愤怒、激动的重击不还手的男人。
「先生,你冷静一点,这里是医院,请你不要妨碍病人的安宁。」
医护人员的劝阻唤回他一丝丝理智,眼眶布满红丝憔悴不堪,双手拎起另一名男人的衣领低咆著。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最爱的人?为了你我远走他乡放弃了她,可是你对她做了 什么?血债一定要血还吗?爱不能化解你心里的仇恨……」
「她是你最爱的人……」哽咽的狂吼声让视线失焦的唐君然心有了一丝波动。怎么会是他? 「玫儿是那么美好的女孩,她像是最耀目的一抹阳光,而你却狠心的扼杀她纯净生命,你怎么能……怎么能……」
悲痛万分的男子不是别人,他是言楚楚那个成为传教士的亲手足言锡康,他千里迢迢回国是为了解开一桩仇恨,一桩令人痛心的真相。
只是他才刚返抵国门,在机场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震惊。
当年为了「那件事」他避走国外,因为不知如何面对生命中的爱人和挚友,两个人他都有愧於心,即使肇事者不是他亦难光明正大地欺骗两人。
结果一场错置的误会延续圣今,造成更多无法修复的憾事,若是那年他能勇敢地说出事实,也许就能挽回已然造成的伤害。
自私让他对不起良知,早知有今日就该公开他人所不知的隐秘。
「锡康,你发疯了是不是?人家的爱人在里头生死末卜,你凑什么热闹揪著君然不放!」提了一包热食而来的东方拜赶紧扯开他。
「他该揍,不揍醒他是不会像个人,他一心只想复仇根本不管是非对错,为什么躺在里头的不是他!」悲愤让言锡康口不择言。
「拜托,清醒些,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我想君然比你更不愿受伤的人是她。」真是的,要吵架也得看时机,人还在急救当中。
情绪复杂的言锡康像所有人一样的无肋。「我担心她……」
「谁不担心,他都快崩溃了。」东方拜看向唐君然暗叹了口气,他真不晓得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据他片面了解,黑玫儿是下班回家准备上超市一趟,然後在街上被车撞了,但真正内情没人肯道明,目击者有一人已经傻了,另一人在另一问病房,最有关系的关系人全都三噤其口。
其实不难猜测根由,只是他不解明明君然已经要他结束搅局的讨债公司,为何还会有此事的发生,叫人费疑猜。
难道是计画之一的障眼法? 「他活该,找错报复对象。」说起来他算是恨错人,原凶另有其人。
「你说什么?」
唐君然粗嘎的嗓音饱含伤痛,寒惊目光愀然逼视。
言锡康苦笑地敲敲头。「这件事我在七年前意外问得知,关於你家不幸的前因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说他找错对象报仇? 「你晓得黑新是怎么闯进你家吗?」他心急的看向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
他回想不堪记忆的一幕。「是因为走私毒品而被警方追捕。」
「他是被栽赃的,而那个人你也认识。」悔恨大概是他终其一生必须背负的罪行。
「是谁?」
「是……」言锡康似乎忍受极大痛苦地才蠕动唇办。「是我父亲。」
「言叔?」多滑稽的荒唐话,生性孤僻的言叔为何会介入此事? 「我是看了父亲的手札记载,二十二年前母亲难产时……」
母亲的难产需要大量输血才能顺利剖腹生产,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当时的民风并不盛行捐血,血库仅有的血袋被一位黑道大哥的手下抢走,因此在母女俩都可能送命的情形下,医生决定先开刀取出女婴,再想办法找人来输血。
「那位黑道大哥便是黑新,我母亲也因为血崩而亡,所以父亲心有不甘地追踪他,试图要陷他人狱好为死去的母亲出一口气。
「谁知黑新居然会拒捕潜逃,阴错阳差地害死你们一家人,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所以说到底会引起一连串惨剧的始作俑者是我父亲。」
如果未有栽赃一事,就下会有接下来的遗憾。
「哇!令尊还真会记恨……呃!我是说天意作弄嘛,谁晓得会那么巧。」唉!真是错综复杂,扯不完的迷糊帐。东方拜不知该把热食拿给谁吃。
黑玫儿的亲友在另一头焦急等候佳音,而他们三个人像仇人似地扭成一堆,真不晓得谁才是来还债的。
他吧!上辈子欠了烂债今生得还。
「黑新固然有错,但我父亲难逃间接凶手之名,若没有他的密报黑新就不会逃,他不逃也就没有那件惨事,现在你的家人仍好好的活著。」
这一番话冲击著唐君然痛得无法再痛的心,他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非,谁该背起原罪,恩恩怨怨如走马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记得他从医院醒来时,十二岁的他见到的是家人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安详地像在睡觉,他脑海中想起员警说过的话,都是黑新造的孽,害死这一家子。
都是黑新造的孽。这一句话在他心中生了根,让他无时无刻不记著这笔血海深仇,想尽办法要讨回。
干般算计,万般心机,仍敌下过天意的安排,谁才应该为他家人的死付出代价?他真的错了吗?所以老天要罚他。
原本他还在高兴和玫儿的关系能解冻,两人一如往常兴高采烈地前往超市购买日常用品,正当他在结帐时,她忽然拔腿奔出门口冲向对街。
枪响在那一刻特别清晰,他顾不得一切也要追上前,但是来往的车辆实在太多,他根本看不清她有无受伤,只见她扶起自己恨了十余年的男人。
就在他迟疑的下一秒钟,一辆红色喜美视两人於无物,油门一踩地朝两人撞去。
当下他看见玫儿奋力推开裹著石膏的男人,自己反而像破布娃娃一样抛上半空,一瞬间像是停格的慢动作,鲜血似花一样洋洒而下,湿了他一身。
让他更为痛心的是她吐了一口血昏迷前说的那句话——
「以血还血够了吧!」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有後悔莫及的一天,什么仇什么恨都在她由体内不断溢出的血液中消逝,他只要她平安无事,其他都下求。
锡康说得对,该死的人是他,是他主导了这场伤害,因为他一心沉浸在玫儿的甜蜜中忘了取消计画,锺爱艳为了讨好他而策画了连环杀人计,亲自驾驶他两年多前买给她的车当众行凶。
「你是玫儿的初恋情人吧!」不然他不会情绪失控地做出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举止。
东方拜以为唐君然在说他,一口岔气梗住喉咙差点窒息,一旁沉痛的男音苦涩无比。
「我说过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放下她是我这一生最难的抉择。」亲情和爱情他只能择其一。
既不能和她在一起,亦无法面对有罪的父亲,出走是他惟一想到的作法。
「她说看过你在报上刊登结婚的启示,事实上你并没有结婚,为什么?」锡康比他更适合她,他不配爱她。
言锡康眼露怅然。「你和她相处过应该明了她有多顽强,若不是走到山穷水尽她绝不会放弃,一定要把理由找出来。」
但他能说吗?要是能开诚布公他何必逃避。
「没错,她像无所不在的阳光,不到最後关头是不肯承认失败。」因此他们才能走到现在。
刚才的剑拔弩张已不复见,两人心平气和地坐谈同一个心爱女子,不时的眺望手术中的灯号,希望有个人能出面告知伤者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加上先前送进去的时间已超过十个小时,血袋一袋一袋地往里送,没人有心思用餐。
仿佛度日如年,交谈的声音逐渐变小,直到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空气中流窜的是哀伤和死寂,个个脸色肃穆地盯著两扇白色的门。
没人敢去想接下来会怎样,木然的坐在等候椅像失去灵魂的活俑,动也不动地等待奇迹。
是仇、是怨、是恨、是债全一笔勾销,消弭在刺鼻的消毒水中,两派「仇人」渐渐地靠近,没有隔阂地关心同一个人。
大约又过了五个小时,一行医护人员陆续走出,殿後的是神情极为疲惫的关子熙,他边脱下手术帽和手套,一脸严肃的走上前。
「她怎样了,有没有事?」
「玫儿还好吗?」
「玫姊不会死掉吧!呜……你要救她……」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问著,听不清楚的关子熙举起手要他们安静。
「玫儿伤得不轻,两根肋骨断了,其中一根刺穿了肺造成积血,左腿骨折,有重度脑震荡现象。」
「什么?」
「天呀!怎么伤得这么重。」
「老天爷呀……」
惊愕和伤心蔓延在每一个人身上,脸色发白地不愿相信关子熙的话。
「什么是重度脑震荡?」杜小眉小声的问。
讨债公司的几名员工也十分忧心,约定轮流守著,此时刚好轮到她,而其他的人先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再交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