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东西不用戴眼镜的?”他记得她说过近视两千多度。
“我视力二·○,正常得很!”果然话中另有目的,真是一刻疏忽不得,放不下戒心。
“原来你那次骗我!”他始恍悟。
她淡淡的瞟他。
“骗人犯法吗?”
“是不犯法,不过——欺骗一个最关怀你的人,你不觉太过分了?这样吧!你说句道歉,我就原谅你,不和你斤斤计较了,如何?”他一派胸襟宽大,挺起了胸膛,直起了腰杆,端正坐姿的默待她低头,十指交叉。
她只纯洁地看他,算是给他的回答。
“不说话也无所谓,我当你在心里认错就是了!”他耸下肩,搓搓下鼻梁,挑了挑浓眉。
“随便你,反正我不承认。”她也不在乎的学他耸肩,扬下细眉。
“你的脾气太坏了,要改!”
“为你吗?不必了!”她不屑的冷哼一声,仰高下颚,掉头就走。
“请问——”他倏地忒谦有礼了,竟会用“请”字。“我准你走了吗?水蓝。”
“人老了,记忆是会差点!”她同意这逻辑。“你说过我要走不用问你的!”
“这也包括上班时间吗?”他的声音不怒而威,自有其尊贵的威严性。
水蓝折回了步子。
“雷总,还有事要交代吗?”她恬静的浅浅泛笑。
“我交代你就会做?”
“你地位高,我焉能不从!”
“说得对,地位是对有身份的人讲的!至于你,我只当在突显我的执掌权位。所以,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骄傲狂妄的模样,也别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我会无聊的娶你为妻,我劝你别再痴心妄想,因为我对你毫——无——兴——趣!”他声色俱厉的羞辱她,总算露出此次叫她来的目的。
“你——”水蓝气愤得好半天说不出话,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卑劣的男人,尖酸刻薄、自命不凡,家世再好又有何用!他完全像个未开化的野蛮人!头一次她这么希望一个人下地狱去!
“怒火攻心、恼羞成怒了?小心!生气最伤细胞,没好处的!”他面有喜色似以打击她为乐。
“多谢关心!”她愤忿的。
“失望了吧?我拆穿你的意图,再不能令你纠缠我身边了!”他抓起枝笔,从容不迫的摇晃着笔杆。
“失望?不会。就怕有人自作多情,误把无意追‘草’的蜂蝶当作有心了!”
“是吗?”他以笔端点点头额,默思着。“我只担心某只在青草周围打转的蝇误把自己比做蜂,那才叫亏大了!”他悠闲自在的跷着腿打拍子,一点也不理会前方懊恼不休的她。
“雷总,你没近视吧?”换她关心他了。
“选丈夫吗?”他促狭的眨眼。“要不要我开张个人资料给你以供参考?”
“不劳费心!”她冷冷的罩上一层冰霜的面具。“我只忧虑对方才误把仙人掌当草了。”
“什么意思?”他凝望她。
“不是仙人掌,为什么全身都充满了刺?”她暗讽。
好大的胆子!竟敢说他是仙人掌!
“这刺扎了蝇吗?”他阴沉的问。
“仙人掌吸引不了蝇的!”她自负的一扬颈。
他吸引不了她?笑话!
“这只蝇勇气十足,就是嘴巴太利,叫人有点讨厌!”他嘲诮的说。
“嘴巴利是天生的,改变得了吗?”她全不畏惧的回眸他。
“改变不了却能克制吧?”
“倘使仙人掌不招惹它,它何需克制?”
“你的意思——是要仙人掌向蝇低头让步?”他沉声问。
“不是,而是期望它能放它自由飞翔。”她祥和镇定的诉说所愿。
放她自由飞翔不牵制她?办不到!
“依你目前状况而言,挑选对象应不致有任何严苛条件吧?”他后仰椅背,手拍扶手问。
“那你可错了!”她深深的看着雷远,清清楚楚的说:“我目标是非董事长不嫁!听了别抱憾终生,你没有一项符合我条件,别毛遂自荐,以免自取其辱!”
“董事长吗?那简单!”他听完后,竟只是开朗的大笑。
第四章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美好的星期天早晨。
水蓝站立露台,面容荡漾一汪似水温柔恬静的巧笑,仰望白云翩盈的自她眼前飘过,浓密的几乎遮挡住湛蓝晴朗的天空。
好不容易经历几日烟雨凄迷、暗蒙天色的景象,天气终于放晴了!夏末的清风,不着一缕灼热的轻扑人身,更衬托这可喜的晨日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不宜留在家里虚度光阴。
水蓝注视着云朵的飘浮移动,看着它们风姿万千的在天际任意翔舞,展露情怀无限。她斜倚栏杆,对着满空浮云和灿亮的朝阳,心底的喜悦也若这般晴日、这般云彩,洋溢一种属于青春活力的生气。
算算日子,她也许久未曾带水柔出去走走了。这孩子,终日就困守两个家庭之间,哪也没去,是该让她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清新空气了。难得今日天气这么好,就下午吧!当她忙完家务后,母女俩再一块到附近公园散散步!她轻快的转身奔进屋里,开始忙碌的整理家务,清洗衣裳,拂拭灰尘……这段期间,水柔则静静倚在客厅茶几上,握笔练习妈妈新教她的注音符号。
中午,她炖了锅红烧牛肉,预备盛碗送去给楼下的包太太,平常受她诸多照顾,理当有所回馈,尽番心意了。她端起热腾腾的碗,回头对女儿说:
“水柔,包奶奶今天要等一通国际长途电话,不能跟我们一起吃午餐,妈妈下去把红烧牛肉送给她,一会儿就上来,你乖乖在家里等,好不好?”
水柔抛下笔,向水蓝飞跑而来。
“妈妈,让我端去给包奶奶好吗?”她抬起小脸,黑眼珠圆滚滚充满企盼的问。
“太烫了,妈妈自己拿。”水蓝欣慰女儿体贴的心。
“不,妈妈好辛苦,我要帮妈妈送去!”她灵巧的,懂事的央求,伸出了手。
“那好吧!要小心拿喔!”
“嗯!”水柔心满意足的点头接过,等妈妈开启门后,小心翼翼地走下楼去。
水蓝则回返饭厅,在餐桌摆起两人碗筷。片刻,门开了,她听见水柔欢腾的笑声叫嚷开来,明朗愉悦的向她报告着:
“妈妈,我带客人来了!”
“哦,是谁?”除了包太太,水柔还认识哪些朋友?她正好奇着,回眸的笑眼在撞见女孩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时,倏地变化成另一种严肃刻板的脸孔。她自然的以厌恶的神情对望他,嗓音却与容貌相反地柔细、温存的说:“水柔,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随便带陌生人回家吗?你怎么又忘了?”
“妈妈,雷叔叔不是陌生人,他是水柔和妈妈的朋友!”小水柔焦慌的争辩着,唯恐他们又闹翻,她可是好费力才说服雷叔叔来的。
“水柔,他不是妈妈的朋友,你跟他年纪相差那么多,更不可能会成为朋友……”
“那可不一定!”雷远不耐孤寂的插口,“你没听过忘年之交吗?我和水柔正是如此。”
像没听见他声音般,她续对女儿交代:
“水柔,就要吃饭了,你让他出去吧!过来坐下。”
“好的,妈妈。”水柔快意的回应,携手伴雷远入了座。
天下怎有这等不知廉耻的人呢?他看不出她满脸厌烦状,听不出她声音的嫌恶感吗?怎还能装作无辜的坐至她对面,大大方方像进自己家一样,真是厚颜无耻!她恼恨的满肚子怨气,扒入口中的怕不仅食而无味,视线也不知该落至何处好,只好投往女儿身上,看她女儿总没人会说话了吧?她呕气的在心中闷想,目光一绕,望向水柔才发现她怀中搂着一只白色的小狗熊。她眉一轻拢,心一疑惑,发怔的问了:
“水柔,这小狗熊打哪来的?包奶奶送的?”水柔到过的地方只有包家,她如是以为的猜测。
“不是,是雷叔叔送的,”水柔好认真的摇摇头。“是他大哥从国外带回的玩具,他就把它送给我了!”
“外国的东西就一定好吗?崇洋媚外!”她冷哼着,针对雷远而来。“水柔,把小狗熊还给他。”
水柔见妈妈不高兴,丝毫不敢违抗的将小狗熊送还给雷远,只以目光恋恋不舍的看它两眼。
“唉!”他夸张的在一旁作表情。“当你的女儿也真可怜!”他感慨的发出惋惜之声,重重的叹出一大口气。
“你说什么!”她动怒的挑睫瞠瞪,终于肯看他了。
他微笑的接收她恨恨的眸光,毕竟这表示她呕输了他,禁不起他言语再三挑逗,傲慢的回了嘴。这小妮子,终不抵他攻心的精明睿智,开口了吧!他志得意满的咧嘴乐笑,殊不知落入她眼底更觉憎厌愤懑,满腹的愠火恼恨难消,排遣无处!
“都听清楚了,何必还劳烦我多费唇舌解释?”他揉揉额角,盯住水柔。“小小姐,雷叔叔长得很难看吗?”
“怎会呢?雷叔叔?”她专注认真的打量雷远,“你看来好英俊,又有一双最温柔的眼睛,水柔好喜欢你呢!”小女孩对美丑的标准也是很强烈分明的。
“如果是这样,为何你妈妈宁愿听我说话,却不肯抽一秒钟看看我呢?”他悄眼偷觑水蓝。
“妈妈——”
“水柔,肚子饿了吧!快吃饭。”她温和的叮咛女儿,视他若隐形人。
“可是……雷叔叔呢?”执起碗筷,水柔与雷远互相对望。
“不用管他,你快吃,嗯。”她装了碗汤放到女儿桌前,和待他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又自发怨言的在座椅上发表高见了。
“这样全凭自己喜好的教育女儿,你不担心造成她日后行为偏差,待人有双重标准?你不应干涉她交友自由的,水蓝。”他略带训示的口吻教诲她。
“别忘了,父母有责任注意子女交往朋友的好坏,何况她年纪还小,我更应关心这人的品性如何。”
“那你认为我是好是坏?”
“你以为呢?”她不正面回答,但她限制女儿的举动已说了一切。
“我在问你!”他语气变冷了。
她停止扒饭的动作,很快的挑高眼帘,震怒的凌瞪着他。
雷远也不甘示弱,潇洒的斜倚坐姿,一手搭住椅背,一手玩弄桌上的牙笺罐,更无视她存在的跷起二郎腿,大摇大摆的宛若男主人般。
“雷远,为了不使水柔失望,我才百般按捺的容忍你!如果你再这么过分,休怪我不给你面子,当场撵你出门!”她不苟言笑的说。
他停顿了手中举动,徐缓的放下牙笺罐,沿着桌面挪至一边搁妥它,身体也迟慢的转正,拘谨而肃然的面向她。脸上消褪了随便的神情,目光变转化成温文稳重的光芒,一瞬不瞬的瞅望她。那凝眸的深意,犹如湖面轻荡的涟漪,一波波席卷而至,淹灭了她眼里焚烧的火苗。长长久久的一段时间,他们就这样宁谧的四目交接,相顾无言,他眸中汇萃的温暖,一丝丝软化她攀升的敌意,她终于松开了眉宇的皱痕,柔和了视线,静静的两相凝望。
“水蓝,”好不容易,他总算开口了,打破方才魔咒的一刻。“姑且不论你我间难解的私人恩怨,我问你,你爱你女儿吗?”
“当然!”她肯定的语气。
“你确定?要不要再想想?”他给她时间做决定,不急于一时答复。
“无聊!”她瞟瞪眼他,半责备的。
“很好!”他极满意这答案,望下水柔,点了点头。“既然爱她,为何看不见她对这小狗熊喜爱的程度超出你能想象的范围?只因你个人的好恶问题,只因你是她母亲,她尊敬你,爱你,对你唯命是从,你就有权剥夺她的自我,在一声令下逼她放弃所喜爱的东西吗?你究竟是爱她,抑是限制她?利用她柔顺的本性,无心反抗你的事实达成你为所欲为的目的!”
“你……”她瞪视着他,好久,才勉强挤唇而出,说:“你在教训我!”
“难得你听得出来,不错,天性未泯,尚有得救!”
“你……”她还要说下去,一接触水柔怯弱乞谅的眼光,她心软了,放轻音调,柔声细腻的问:“水柔,你很喜欢那只小狗熊吗?”
“我……”她欲言又止,嗫嚅的不敢言。
“没关系,说下去。”她鼓励的、温和的眼神。
“只要妈妈别再和雷叔叔吵架,我不要小狗熊也无所谓,妈妈,你千万别赶雷叔叔走,好不好?好不好?”水柔紧张的望着妈妈,为雷远求情。
“好了,你可以拥有小狗熊了,把它放回房里去吧!吃饱了再玩。”
雷远说得对,水柔是为她牺牲了许多自我的人格,不能适时发展。从前,她一直为女儿的柔顺可人感到骄傲,但现在想想,她是不是错失了更多与她心灵亲近的机会?她沉思着,水柔已抱着小熊,一溜烟的滑下椅子跑到她面前。她习惯性的弯下身子,让她娇嫩柔细的肌肤轻触她面颊,小手臂揽住她脖子,在她脸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痕,身上的清香传遍她鼻中。
“妈妈,谢谢你,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妈妈,我好爱你哟!”小水柔亲腻的拥着妈妈,脸孔在她怀中踏呀踏的,清亮的嗓音似风拍铜铃,琳琅动听。
水蓝一下子就湿了眼眶,这小小的玩具熊,竟也能令她兴起这般强大的喜悦,欢乐的若获得天下至宝样难以自持!她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女孩呀!她不自禁的紧紧揽抱住水柔,心疼的在她红颊回印下一吻,拍了拍她。
“好了,快去把小狗熊放好,我们吃饭了。”
“嗯,妈妈。”水柔恬笑的,听话的跑进了房里。
“怎样?我说的没错吧?”目送水柔的身影离去,他才回神对她说:“你早该听我的话了。”
水蓝没好气的转向他,冷冷的问了句:
“你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吗?”
“不受欢迎也没办法,我已经来了。”他无奈的摊下手。
“我这个家设有门的。”她淡淡的提示了句。“你懂我意思吧?”
“懂!当然懂!”他点点头。“不过你得先交给我钥匙。”
她轻颦双眉,不解。
“为什么?”
“没有钥匙,我如何在你家来去自如、称你所愿呢?你心里想的不就是这意思?”他叽咕着,表情单纯自然。
“少装糊涂了,雷远!”她心知肚明,拆穿了他。“我是叫你自动自发的走出去,省得我开口撵人,你面子挂不住!”她索性把话讲明白,免得他又胡思乱想,误解她话意。
“我该感谢你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吗?”闷闷的声音发自他口中,面庞上,却一丁点悲伤的神态都没有,泰然自若得很。
“用不着这么客套,我们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水蓝漠视于他的存在,看都不看他一眼。“再说,你也不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何必费力辛苦的扮演不属于你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