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我?在我什么都没做之前,你不就已经恨我了?因我大哥而迁怒于我?”
“你既已明白,又何必进我家大门、踏入我房间?你晓得我现在有多痛恨见到你们雷家人吗?你为什么不滚出去?离我们远远的?”她恼恨的低嚷,压低了声量叫,为免客厅的
水柔听闻。
他扣紧了她,手下意识的加重力道,他不言语,只与她默然寂静的两相对视;在双方眼底,他们看到了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挣扎折磨,同样数之不尽、诉之不完的哀凄悲切。
“你怎能叫我滚得远远的,永不再相见?”时间不晓得过了多久,他松开她,反握住她一双臂膀,拉进了她,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粗声的喑哑问,面庞通红的。“就因为我们兄弟都傻,全爱上你们水家的姐妹,就该承受这种痛苦,尝尽爱情的煎熬吗?你又怎能说你痛恨见到我们雷氏兄弟?我大哥的酸苦全坦诚的向你招认了,你为什么还不信他,要让自己心中充满仇恨,搞得周围人都快乐不起来呢?你明明有颗最柔软、最善体人意的心,为什么不替他想一想,他曾独尝的打击有多绝望沉重?莫非只有你姐姐会悲凄,我大哥的心就不是肉做的,没有感觉吗?”
“大凡做错事的人,都有一套捏造的谎言替自己申辩脱罪,你是他弟弟,难免不袒护他!我身为她妹妹,又怎会不为姐姐经历的惨切怨恨到底!”她持理以对,抗衡的争议。“我们各有各的立场,你不能阻止我,我不能干涉你,除了避不见面,你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我们之间的难题吗?你说!你说呀!”
“原来,你连尝试的努力都不愿做,就选择逃避了!好,我问你,在一切事情都真相大白后,你恨水柔吗?”
“水柔是我姐姐用生命换得的孩子,我怎会恨她?况且,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该承担大人的罪过!”
“那么我呢?我就活该倒楣承担他们的罪过?”
“没错!”她倔强的调开眼,气冲冲的鼓涨两边红颊。
他大吁口气,莫可奈何。
“水蓝,你讲点道理行吗?”他懊恼的颓丧乞求。
“我正是在跟你讲道理!”她顽固的。“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不错,你是该记得,她是因为生水柔,这孩子一出生即害死了……”他口不择言的径自乱嚷,怒火攻心。
“雷远!”她低喝的制止了他,瞪大了眼。“你想挑拨什么?”
“我不挑拨什么!你既要归罪,也该算水柔一份,她身体里有一半是流着我大哥的血液,所有和雷家有关的人你都恨,水柔是不是也该算在内呢?”他以另一种方式点醒她,虽残忍,但亦是事实。“再者,雷永令她痛不欲生,她终究是活下来了,真正造成她死因的,却是……”
“你不要再说了!”,她用手堵住他嘴,不准他再说话。“雷远,我没想到你竟这么卑鄙!你想在我脑中植入不正确的观念,好减免你大哥的罪刑,让我去恨水柔吗?你好阴险、奸诈、狡猾……”
“你骂够了吧?”拉开她手,他瞬间惨白了脸。“我人格再卑劣,也还不到你辱骂的程度!你今天能义正辞严的指责我大哥,是因为他俩当年未能有个完美结局。倘使他们结合了呢?而你姐姐仍死了呢?你能怪谁?能去怨谁?你心底其实早已经接受了雷永的说词!凭你对你姐姐了解的程度,凭你姐姐任性好强的个性,你相信她当初是会那么做的!因为她输不起,不能忍受所爱之人必须另娶他人的事实!所以她编造个谎言,弄成是她抛弃我大哥的假象,争得表面的胜利,然后背地里去暗自垂泪、郁郁寡欢!今日演变的悲剧,并不是我大哥的错误,责任也不应全由他一个人扛,你姐姐更当归罪部分!如果当时她肯坦言内心感受,不要那么骄傲、好胜、不服输,我大哥也能为争取挚爱,勇于反抗严令,不致懦弱的屈服命运,岂会有现今的场面发生吗?人不愿宽谅,只是习惯了去恨一个人来降低你心底的伤楚,你不能苛责水柔夺走你姐姐的生命,自然拿我大哥顶替,使他成了代罪羔羊!实际上这事他们两个皆为受害者,你不过是在欺骗自己,不愿承认他们俩都有错、也都无辜!你一味推给我大哥,这是不公平的!水蓝,你不能这样把‘恨’寄托于他身上啊!明白吗?明白吗?”
他一口气长串的低喊,声音回绕她耳际,像来自山谷的回音,不断引发她对自我心态的衡量,对他所言的评估。是这样吗?是这样吗?她反复自问着,堆聚她心间的仇恨真只是一种伤楚的转移?因为她目睹了太多姐姐暗吞的凄苦、淌流的清泪,因而才不能原谅雷永吗?或许,雷远某些话理论是对的,姐姐的自尊、雷永的软弱,制造了一个双方遗憾的结局,她不能责怪一方,也不能偏袒一方,她该公平?!但……叫她如何公平呢?毕竟先违背盟约的人是雷永,酿成这悲惨起源的也是雷永,她如何公平?如何公平呀!
“我不听你的!归根究底,你还是来替你大哥当说客的!我不要个护卫他的人来到我家,你走!你走!你是个破坏我安宁的魔鬼,你走!”她突然发怒了,转过身子,手指房门就赶他走,背脊挺得僵直决裂。
她的愤怒连带牵引了他,只见他眉一拢蹙,目光一变冷,凶暴的话就如瀑布一般的宣泄出来了——
“好!我走!你要我滚,我还不稀罕留下来哩!早知道你这么蛮横霸道、不可理喻,我根本连这一趟都不愿意来!是我把你估得太高了,以为你是个有理性、肯冷静思考的人,不料,你还是像个无知无识、没有头脑的大蠢蛋!枉费我跟你讲了那么多道理,分析了那么多前因后果,没想到你仍然一头钻进死胡同,执迷不悟!你喜欢恨人是吗?你喜欢让心中充满怨气是吗?很好!那你就一直恨下去吧!最好连我一块恨!看看你恨的人会不会因你的诅咒而得到报应!告诉你,我虽然爱你,但我不会为你做傻事!我就不相信我雷远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你只不过是这世上的一个女人,最冷漠无情、没血没肉的女人!我抱块木头都比你温暖!你放心,我会走,而且永不会再按响你家门铃,做个不受欢迎的客人!然后,很快地,我会把你的名字自我的记忆里消除,把你的影子从我的脑海中抹煞!我会听从父亲,娶一位名门闺秀、娴慧温柔的淑女做妻子,这样,当我年老之际,儿孙满堂时,你还在窗边对着天空咒骂我的为人直到死,孤苦无依、怀抱仇怨的过一辈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吗?好,我将它还给你,完完整整的还给你,我走!”喊完,他再不稍作停留的反身就走,既大步又急快。但就在他走至门边,手落至门柄的那一秒,他倏地回过身,脸孔一改方才的愤怒气焰,狂野的眸子被一抹凄凉的苦恼取代,他哑着声,费力、艰涩的困难说,面容哀绝:“水蓝,当真要让我走吗?当真不留我吗?当真不阻止我吗?当真——要使我在未来的岁月里把你遗忘?”
泪,潸潸不绝自她的眼眶汹涌汇聚,滚落面颊,他的声音是一股强巨的磁力,吸引得她再无思忖的余地,就转身奔跑的扑进他怀里,牢牢的环抱住了他的腰,尽情哭诉多年来的抑郁悲涩。雷远紧拥着她,这一刻,他们再没有言语……
第八章
一个美好的星期假日。
一早,小鸟不在枝头婉转的矫啼,仿佛也感受今晨的特殊气氛,这是雷远将带水蓝母女回雷宅的日子。
车子平稳的飞驰在远离市区的宽广道路上,路两边种植的是某些不知名的高大树木,大树后方则是一片苍翠的山坡地,连接蔚蓝的晴空、轻逸的云朵,形成了一幅大自然最真实生动的彩色名画,落入水蓝眼底。她按下车窗键,迎进郊外凉爽而清新的空气。深秋的轻风,微含凉意的扑面拂发,吹撩她的心情也有了新的转换。原来一场积压多年的误会,在经历三人面对面的释疑,释放心结后,曾有的怨恨也若一阵风飘过的荡然无存。假使姐姐肯放下自尊心和雷永共商议,是否今天他们四人也会另有一番新气象呢?她纳闷的望着雷远,深思的皱了皱眉。
“敢不敢跟我打个赌?”雷远瞄眼她,双手轻握方向盘。
“赌什么?”她感兴趣的挑起一边眉。
水柔端坐妈妈身上,亦专注的倾听,望着雷叔叔。
“你此刻的思想。”
“我?!恐怕你猜不中。”她唇畔沁出一丝丝甜蜜的笑靥。
“要是你赌输了怎么办?”
“别太有自信,先说说看。”
“你不会赖皮?”他再瞄眼她。
她没好气的鼓着颊,嘟起了嘴。
“水柔给你担保,行了吧?”
“也好,反正我待会儿还有件事要委托她当公证人。”他对水柔笑了笑。“你刚刚看着我,是在想我们几个人的复杂关系,特别是想我,对吗?”
“你凭哪点臆测?”她好奇。
“你刚看我了,不是吗?”
“看你就是想你,那我此刻看天呢?”
“还是想我!云层里有我的影子,在你眼中。”
“你少臭美了!”她瞪眼他。“喂,这么久了,你家还有多远才到?”
他闭紧唇,不说话。水蓝与女儿互望一眼,水柔拉拉他衣袖,轻声问:
“雷叔叔,你怎会不理我妈妈?”
“你妈妈用词不对,所以我不理她。”
“我用词哪里不对了?”
“称呼一个马上是你老公的人‘喂’这个字,似乎稍欠温柔吧?”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待会儿到我家,水柔最好说是我的女儿!”他深锁眉心,略有愁烦。“这点我和大哥也沟通过了。”
“你怕你的父母不肯接纳我?”她敏感的,想起姐姐。
他深思的瞅她一瞬,怪异的。
“你在乎不被他们接纳吗?”他语含深意的问,她黯然的垂下头,容颜添愁。“别担心,我只是想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并没有其他特殊理由,你也不想这么快就接受一次大审问吧?”她被动的扬睫看他,眸中有抹浓浓的伤郁凝聚蕴藏,令他心动亦心痛。“水蓝,你和水菱是不同的,我和大哥也不同,不要把他们的阴影留在我们身上。看今天的太阳,我们的前途也会和它一样,充满希望光明的,相信我!”
能不相信吗?他眸中闪熠的光点是那样璀灿,他黑瞳放射的光芒完全稳定了她一颗安宁的心,她只能信任他,依从的说了句:
但愿如此!”
他爽快的笑了笑,摸了摸水柔的头。水柔亦回他一个娇俏怡人的笑。
“水柔,待会儿到雷叔叔家后,你就暂时先改口叫我‘爸爸’,好不好?”
“好呀!”水柔满心欢喜的一口答应,继之,小脸蛋又一副莫解的模样嘟翘个小嘴,嘀咕的说:“不过,雷叔叔,为什么到你家才能叫你‘爸爸’?现在不可以吗?”
他俩会心的凝眸而笑,雷远拍拍她红润的双颊。
“当然可以!我们小水柔若愿意,现在就可以喊我一声‘爸爸’了!”
“哇!”她一下子雀跃的忘形欢呼,小身子扑入妈妈怀中,小手臂紧紧揽着妈妈的腰。“妈妈,你听见了吗?雷叔叔要当我爸爸了,我终于有爸爸可以宠我、疼我了!我好高兴,水柔好幸福喔!妈妈!”
她满足的依偎水蓝胸前,毫不知妈妈搂着她,内心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苦郁悲涩,她以为水柔拥有妈妈的爱已经足够了,殊不料她真正缺乏的竟是她给不起的——一位父亲的关怀。她轻叹口气,把面颊贴上孩子头顶,亲吻她柔细的发丝。
“水柔,别光顾着和妈妈撒娇,说说看,你该叫我什么?”雷远笑问。
“爸爸!”水柔清脆地喊,叫得挺顺口的。
“再叫一声!”他自得其乐,陶醉其中。
“爸爸!”
“再来一遍!”
“爸爸!”水柔嘹亮的嗓音似鸟鸣啁啾,清亮悦耳。
“水柔,爸爸已晋升为公司董事长了。”似无意又似有心的,他透露出这消息。“你这见证人是不是该发挥点实际作用,叫你妈妈嫁给我了?”
“妈妈!”水柔摇晃着她,要水蓝开口。
“我答应过了吗?怎么我全忘了?”她装糊涂。
“我先提醒,你女儿就在面前,别做个坏榜样,以后要教育她就难了!”
她掩唇偷笑着。“那本就是你唾手可得的位置,拿这作赌注,未免太不公平了!”
“喂!小姐!条件是你自己开出来的,可不是我耶!”他大呼冤枉。“我做到了,你怎能反悔!还有,刚刚那场赌局你输了,想到偿还的办法没?”
“给你两个解答:第一,当初我许诺的时候,是看准你没高升的本领,才故意刁钻的整人,要你知难而退,并非存心高攀,贪求荣华富贵,你可别误会!第二,那赌局我又没参加,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又何必认真!这样说,你明白了吧?”她耍赖。
“这么说,你是不想认帐了?”他不怀好意的瞅眼她。
“不欠人,哪来的帐好认?是不是?水柔。”她询问女儿,水柔也给两个大人搞迷糊了,懵懂莫名。
不久后,车子转进一条略窄的道路,向长而远的斜坡开了上去,道路的两旁种植着高耸入天的壮硕松树,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下筛筛点点的投落无数阴影,行经其中,正像是通过一条洒满灿阳的“森林大道”,心情也跟着兴奋起来。由这单一的通道看来,尽头必是属于某户独门独院的富豪大邸。果然车程再行驶片刻,停留在一幢黑色镂空雕花的大铁门前面。雷远按响两声喇叭,铁门立即缓缓的打开,水蓝临行一瞥,见到镶嵌门上的漆金大字——“雷宅”。车子朝前开了进去,通过两旁修剪整齐的矮木丛,水蓝怔愣的环顾周遭景致,呆愕的口吃了:
“你们家……好大呀!”
呈现她眼前,是一大片瑰丽的花园,里头种了许多她认不得的花卉,但花朵的清香已随风翩盈的送进车窗。绕过这片花园,有一个圆形的小池塘,上面架着一座半弯的拱桥,水底有鱼群戏耍水草间,悠游自乐。围绕在池塘四周则是一片苍翠青葱的绿草地,几张石桌石椅各方零落。
“没什么,一个居住环境罢了!”他淡淡的表示,不以为意。的确,他若在乎这物质享受,当初就不会搬至“风停阁”过他单身的闲逸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