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水蓝受雷远之令,将他批妥的案卷送交各部门。最近也不知他怎么了?总爱命令她做些不属她工作范围的琐务,而不吩咐他的秘书办理。她送文案至业务部,代收的男同事正是她以前任职服装店的工作伙伴,两人的讶异自不在话下,于是,很自然的相邀共进午餐,聊了许多以往工作上的趣闻,和彼此经历的一些丑事。谈的差不多后,他们结伴走返公司,在回程遇见迎面而来的雷远,当时他只淡淡看他们一眼,没作任何反应的与他们擦身而过,因此水蓝也不放在心上。
她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一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他看他们的眼光淡漠冷藐,应该不致有事发生才对。谁知不到一小时,办公室传遍男同事不知何故得罪经理而被开除的消息,水蓝当下震惊得不可言喻!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是一件真实事件!凭她和男同事多月相处的经验,她熟悉他是位平素言行谨慎,生性敦厚的男子,一向待人温文儒雅,谦和多礼,怎可能得罪那个自视颇高,骄纵自豪的大人物!分明事出有因。不行!她非得去找他理论不可,否则她怎能安心的居于其位,明知对方是基于她才遭撵赶的!水蓝在秘书通知下像阵风的卷进了雷远的办公室。
“雷远,是你搞的鬼吧!”她劈头就问。
“我并没找你进来,出去!”他没找她,她倒自己送上门了,很好!
“我不出去!除非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她不放松,手贴桌面,倾身逼他,全身焚燃着一团火气。
他自公文中缓缓的抬起脸,凌厉森冷的盯着她,透露一抹骇人的青光,但水蓝漠不在乎,毫不怯弱的举目回视他凌厉的目光,瞪起与他相同冷漠严酷、全不认输的眼神。虽然两人这样冷傲的对视,相持不下,但水蓝却发觉,在他冰冷的眸子里,竟升起一抹不该于此时出现,浓浓的欣赏之意!他欣赏什么?在她快气呆的局势下,他想到的竟只是欣赏她!
“凭你?”失踪已久的讥讽又重回他眼瞳,嘲谑挂上他抽动的嘴角。“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叱令我?!”
“凭我是他的朋友,我看不惯你恶霸的作为!”她大力拍下桌子,冒火的眸子气焰凶凶的紧盯视他。“雷远,你曾夸口是个公私分明的好上司,可是你的行举却和说的话、做的事背道而驰!你不觉惭愧、不觉羞耻、不该反省吗?你……”
她还要说下去,他已严厉的喝阻她。
“水蓝,请注意你的用辞!这是你对上司说话应有的态度吗?”像只刺猬,他伸展了全身的刺,而每一根刺,都深深的戳进她心上。“我还没责备你犯上的行径,你倒先责骂起我了!谁给你这特权,敢目中无人的在我办公室里横行撒野!是我平日太好讲话,训练你敢如此大胆的向我抗衡,反弹我了吗?”
他以眼一步步在逼退她,水蓝不自禁的倒退几步,睁大眸瞪视着他。
“你不是要来和我理论的?怎么又不说话了?怕我了?”他讥嘲的冷哼。
“你没任何地方值得我怕的!”她强自镇定,蛮悍的夺口叫。
“话说得轻松,可惜人表现的却不若如此。”他轻佻的扬睫看她,双手把玩着一枝笔。
“你以为我该有什么表现?”她声冷问,面孔也冷。
“问你呀!我怎么知道你到我办公室有何目的?!”他淡瞄她一眼,慵惰懒散。
“我是来和你讲道理!”
“呵!那可真难得呃!讲道理!”他夸张的怪囔着:“是我听错,或是你讲错了?”
“我倒觉得是你做错了!”她坦而直言地看他。
“在你面前,我好像就从没做对一件事能获你赞美的。”他审思的咬咬唇,瞅她。“是吗?”停顿半晌,复问。
幽邃的眸光,思索的神情,研判的黑瞳,这穿透人心的视线望得她脸泛红、心蹦跳,望得她不由自主地想逃开他,使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默默思考。因为她发现,在他沉稳的外表下,另有一股暗藏的力量由他身体透射出来,搅乱得她心绪不安,意志昏沉,六神无主!她撇开脸,慌乱的嗫嚅启唇,手指在无意识的搬弄着。
“你的是非对错还轮不到我来评判论定!”
“既然这样——”他迟疑的欲言又止,看看文案,再瞟瞟她,轻缓说:“就请你出去吧,我还有公事要办。”
她掉眼回望他,急步的奔上前,双掌拍上他桌案,忿怒的嚷:
“出去?你轻易开除了一个人,这样简单吩咐我出去便算了?”
“不然你想怎样?”她也激怒他了,大力拍案起身,他一肚子火正嫌无处排妥,在此刻爆发了开。“怒气冲冲找我吵架,就是你跟人理论的方式不成?”
“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见你!”
“哦?难道还是我逼你,激发了你的潜在实力?”他冷嘲热讽着。
“你要这么解释也未尝不可。”她倔强的不服输。“我希望我们都能成熟、理智、平心静气的共同讨论这事。”
“我和你没什么好讨论的,”他表明态度。“尤其在这件事情上!”
“究竟他和我有关!”她急迫的,无法置身事外。
他深究的目光在研判她,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你和他什么关系?”危险的眯起了眼,他的声音饱含风暴气息,狂肆欲雨。“我看他不像是水柔的父亲嘛!他是吗?”盘起手臂,他又在讥刺、污辱她了。
“你除了羞侮我,还会不会别的事?”她忍耐的按捺性子。
他抚额低哑的干笑两声,斜睥睨她。
“原谅我吧,别剥夺我毕生唯一的嗜好与乐趣。”他这话,一听即知毫无致歉的诚意。
“你的嗜好乐趣我管不着!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开除他?”她切入正题,不放松的追问。
他沉思的摩娑着下巴,歪过头去看她,眼神更莫测高深了。
“你不觉得,这问题同样是你管不着的范围?”
“果真是这样,我就不会进来了!”
他再度沉吟的思索半晌,终于有了决定。
“你一定要知道?”
“不错!”
“好吧!我告诉你!”他宽大的,“我开除他,因为我高兴。”
“你说什么!?”他平常的陈诉,她惊疑的不可置信,以为耳朵出毛病了。
“都听清楚了,何需还劳烦我重复一遍?就算你留恋我的声音,可以请我说些其他有情的话,不必只拘泥公事上。你知道,员工的私下生活情况,我也很有兴趣了解的。”
“请注意,这里是办公室。”她正经严肃的绷紧了脸。
他故意误解她话意,兴味正浓的附和言笑。
“你是指——今夜要我到府上去谈……”他存心停顿一拍,续往下说:“你我的私事?”
暧昧的眼神,捉弄的脸色,调侃的语调,何止听了不舒服,看了更叫她气恼,水蓝掉开头,硬是不看他,手一伸,比向了大门。
“算了,我不问了,”她放弃的作罢,垂头丧气。“你可以走了。”
雷远呆怔片刻,好半天,才慢吞吞的探询说:
“这间……应该是我的办公室吧!”他提醒着。“你老人家不致又记忆衰退,忘了吧?”
“哦!”这一提醒,她才猛然记起。都怪他时常往来她家,才害她一时迷糊了。“那我出去好了。”
“慢着!”他起身横档住她离去的脚步。水蓝煞住步伐,以免撞上他。“不问出结果,你舍得走?”
“这么说,你现在又舍得招认了?”
“在我的地盘,遣字用句最好小心点,不要说得太难听!”他低哑的嗓音轻响她耳畔,炯亮的眼瞳对上她极不耐烦的黑眸,沉声警告着。
水蓝舒缓的展颜浅笑。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你认为是就是。”他满不在乎的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这项罪名是触犯了刑法第几条?”她脸上依然挂着甜美的笑靥。
“这问题,要不要请本公司的法律顾问给你解答?”
“你方便的话,我不反对。”
“既已罪名成立,我不在意是否再多加一项过错!”他一字一碎步的上前逼近她,“你,从今天起,不准再和任何人单独约会,除非有我的允许,否则后果就会和他相同!我说到做到,你若不信,尽管试试,看看是你施展魅力的手段强,还是我专断独裁的力量大!”
水蓝愕愣得直往后退。她的心起了反感,她的意志开始抗衡,从没碰过这么不讲理的人物,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专门和她作对!她的所言所行由她自己负责,她和谁约会又干他何事,他要出面强加阻拦,她也没干涉他自由呀!这在刑法上又犯了第几条?
“你凭什么?”她恼怒的喊,背脊抵住墙角,退无可退了。
“凭我是你的上司!”他暴躁的粗嘎回吼,扯开嗓门,比谁声音大似的。
“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嘛!”她嘲谑的。“真照你所言,雷大总经理,你为何仍霸占此处,未被开除呢?这任何人,总不会不包含你吧?”
“真不好意思,这条例刚好不包括我在内!何况我们之间,一直有个水柔介入其中,从未曾有过单独相处的经验,因此这条件基本上我就不达到标准,这是否正是你深感遗憾的地方?没能与我单独相约?”他狡黠的面庞直逼迫他。“我无所谓,只要你开出时间、地点,我一定准时赴约,不致让你久候不至,或者,选期不如撞期,就今夜吧!我实现你长久以来的梦想……”以手指托起她下巴,他眼中隐藏真情的注视她纷乱的清眸,迷惘呆惑的表情,深挚轻柔的问:“和我约会,如何?”
“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迷茫许久,水蓝一掌挥开他。
他自知无趣的把手撑上墙壁,头低垂望她。
“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他皱皱鼻子,怪模怪样。“虽不满意但可以接受,至少我认定,我比你中午那家伙无论在外貌仪表上都强过千万倍,我说的是不是?”
她轻视淡藐的瞅他,不屑至极。
“敢问阁下具有多少优点,竟如此大言不惭的夸耀自己啊?”
“你看呀!”他往自己身上一比,意气风发的任她浏览。
“我正是看不出才请示你,”她表明,“可能,你也相当了解自身根本全无优点可言,才回答不出,想由我代为解围的,是吗?”
“这是句很伤人的话。”他受创的甩了甩头,想甩掉那份愁怅,但不到一会儿便又恢复自信,神采飞扬的凝着笑意说:“你不认为我满身都是优点?我俊逸雄壮、风度翩翩、帅气英挺、满腹经论、才气纵横……”
“够了,”她制止的打断他,“我只看到你满身缺点,你嚣张跋扈、任性妄为、骄狂恶霸、目中无人、公私不分……”
“你说完没?”他粗鲁的截阻她话,不容她再批评下去了。“优点你找不出,缺点你倒是数之不尽!我站这儿,就是等你来奚落我一番,教训我的吗?”
“看不出雷总的智商比我想象的还高出许多!”她嘲讪的冷语相讽。
他倏地变了脸。“只因我开除了他,你就把曾经对我的好印象完全抹煞了?你甚至不去想,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一腔怒潮炽燃胸间,双眼死瞪着她,他脸色由惨白而转为铁青了,可怕依旧。
“你弄错了,总经理,”面临险境,她仍冷静异常。“从来我对你就不曾有过好印象,那是你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至于你的动机……我很清楚,你是由于嫉妒吃味,才借机挑他毛病,故意引他与人起争执冲突,才好趁机开除他!我猜的没错,分析的都对吧?”
他激赏的鼓鼓掌,赞扬的眸光在称许她清晰的思路,条理分明。
“原来老天是公平的,容貌长得差,总会赐你个好头脑以资平衡嘛!”他趁机报仇,冷眼哂笑。水蓝毫不动气,罔若无闻。他心有不甘的继续恨恨说:“既然知道我会嫉妒吃味,为何还与他谈笑自如,是故意刺激我吗?抑或你玩的花样,你有意折磨我!存心漠视我的感觉,忽略我的想法,我今天一切作为全是你预料中的结局,是吗?你在测量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有几分,是吗?”
“别做错了事还把责任摧给我!”她抗议的叫嚷。“我和他不过是认识许久的老友,如今再次重逢,为什么不能一起去叙叙旧、聊聊天?除了公事,连私事我还得向你报告吗?你并不是我生命的主宰,更没权利操纵我私人生活,我劝你还是尽早认清自己扮演的角色,别妄想我另有不良企图。再老实告诉你吧!我心里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类故装阔气,佯装洒脱的富气公子,仗着家势、仗着钱财、仗着俊帅的外表……”她一字一语咬牙低诉,黑眸愈深深凝聚不化的恨意,汇集眼底。“你或者曾无往不利的手到擒来,但我绝不会是你下一号无辜的牺牲者!我不是十六、七岁的清纯少女,会无知的上你当、受你欺骗,你找错对象了!”
她愤慨的一口气连串说完,激动得双手握成了拳,垂放在身侧微微颤抖。雷远思索的专心凝神瞅视她。为了什么她这般激动莫名、愤郁难平?她受过何种刺激,经历何种磨难,造成她今日对他印象差异的行为?他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用他那双幽邃黑黝的眼睛,详细的将视线停驻她眼中,默默沉寂。
“不要这样看我!”她无助的提出抗议,满身娇弱。“我会觉得你想看透我,事实上,我没什么值得你研究的!收回你的眼光,带着你一身骄狂的傲气,离我远远的,从此别再接近我们母女!”
“他伤你如此之深,以致连我也受累了,是吗?”定定的凝视她,他静静的开口。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蛮横的调转开眼,口气僵硬冷涩。
“你懂的!你最大的特质就是反抗所有你认为不合理、不接受的事实!你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沉痛的教训,你就把我也归属于他那一类,判定了我单纯的意图。水蓝,我不怪你对我抱持的谨慎态度,但并非每个男人都如水柔她父亲一般!”他轻叹一声,“我知道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的言论,水蓝……”
“别叫我!”她大声吓阻他,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以为你很清楚我的过去?你以为你只得到了眼前,便能推测我曾历劫的苦难吗?你一切都不明了,凭什么在这里对我大加评断,大肆诋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