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载我妹回家。」麦雅棠无力地笑着,学他鞠躬。
她心里淌泪,原本她最唾弃那些说自己是外貌协会的女人,把丑男当做馊水的那种行为实在太没人格了。但遇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她才明白其实自己根本也是外貌协会的一员。
「不、客、气。」怪腔怪调的国语,但诚意十足。
「姊,他来台湾才一个礼拜,还不大会说中文。」麦亚蜜为大家解惑。她学校有教日文,还听得懂一点点啦。「而且他二十岁,才小我一岁,就已经有驾照了,这点姊妳就不用操心了。」
麦雅棠头晕。「好啦,我们回家再说。」她颓然地跟美形男挥手道别。
「Bye,see you。」英文是国际共通的语言,虽然她只会几个单字,不过必要时还是挺受用的。
美形男挥挥手,钻进车内,缓慢驶离。
麦雅棠忽然觉得很虚脱。「亚蜜啊,妳要出运了,被那种帅哥载回家,妳晚上睡觉可以瞑目了。」她哀怨。
视线不小心瞄到一旁的赖弥霆,那可怜兮兮的苦命脸,让她脑海里所有美丽的画面瞬间变成泡沬,消失不见。
「逼哀」,这就是现实啦!她垂下肩膀小声叹气。
她替妹妹开心,又怕妹妹万一谈恋爱,心就分成了好几块,她这个做姊姊的分到的会有多大块?
好矛盾的心情啊!这就是做父母的最不想经历的过程,让儿女在爱情与亲情间拉扯,到头来,还是爱情力量最伟大……
「姊,妳想太多了啦!」姊姊的心情她最瞭了,亚蜜柔声安慰。「他比我小,我对年纪小的男人没兴趣,妳放心好了。」
「可是他长得好像泷泽秀明……不,那种脸,要改名叫泷泽神明了。」太漂亮了,漂亮到让她目不转睛,直到现在那种冲击还难以平复……
唔……如果旁边不要出现她这个失而复得的男友的话。
「姊,妳可以继续恍惚下去,但要不要抽空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麦亚蜜冷冷地指着一旁的赖弥霆,从刚刚到现在,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这只孤魂,表情像找不到替死鬼投胎那样的愁苦,到底是谁把他头顶的电灯全关掉了啦?!
「我拿会钱来还给妳姊,没事了,我该走了……」赖弥霆颓然往前飘,故意走得很缓慢。
果下其然,麦雅棠追上来拍他的肩。「你今晚要住哪?」她真是烂好人一个。
他眼神空洞,只摇头。
「我家的沙发可以先借你睡一晚,走啦。」
赖弥霆被雅棠拖上楼,一开门,就把他丢进沙发里。
唉呀,糟糕!雅棠惊呼,差点忘了上班时间。她随便踩双鞋,背上包包,拎着雨伞,不到两分钟一切搞定。
回过头,她厉声地警告正躺在沙发里的一滩烂泥--
「我要去工作了,你赶快睡觉。亚蜜练了一天琴,她也很累了,不准去吵她!」
她再回头小声嘱咐妹妹。「还有,亚蜜,妳记得睡觉前要关好窗户,房门上锁。」
怎么能放妹妹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是太可怕了,她担心得要命,却又不得不去上班。这下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妳记得一定要锁门喔。」站在玄关,她再次耳提面命。
「我会的,不要担心。」将伞交给姊姊,麦亚蜜偎近雅棠手臂,像小猫似地撒娇。「姊姊,我最爱妳了。」
「好啦,肉麻。」
关上门,雅棠感动到眼眶泛红。
第六章
麦雅棠眼神空洞,操着锉刀修指甲。
夹着话筒的肩膀好酸,在腰际摆个柔软坐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她打起精神继续跟客人攀谈。
老顾客林先生,步入老年,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三天两头打来,跟她唉什么生活没意义啦,老婆鄙视他,想离婚又不甘心付庞大赡养费啦,儿子女儿长大了,什么事都不过问他,只当他是个老废物啦,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嚷着要去自杀,说着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之类的丧气话。
她很有耐心地听着,不知怎么搞的,她这里明明是色情电话,搞到最后竟变成心理谘询专线。而且竟然还有客人愈讲愈欲罢不能,还碰过太太打来的例子,问她先生会打这支电话的动机,她还奉劝那个太太回去多关心先生的心理状态。苦劝好一阵,挂了电话后,雅棠觉得自己好像救苦救难观世音。
其实每个工作都有很神圣的意义,不是吗?
看~~又有电话想插拨进来,只可惜现在还有客人要处理。
不知道会不会是孔晨打来的?他的声音是她听过最悦耳的,冷冷淡淡,却流露着隐约的柔情。他打来时,通常只是报告他人在哪,有时是单独在家里,有时在外头的pub。
不过,说起来真奇怪,像他那么帅的人,怎么没听过他提到女友之类的事?而且私人的事,他不想说,她也不能过问。
他们聊得不多,常常只是一通问候,她却发现自己总是在等待着,期望他能心血来潮打给她,那是她生活里唯一的惊喜。
话筒另一端还在哭不停,她思绪乱飞,好不容易才回过神。
电话以秒计费,正在飞快狂跳,林先生不痛,麦雅棠却替他心里淌血,她忍不住说:「你打色情电话,要是被你老婆发现,她不会生气吗?这个很贵溜。」
林先生止住泪,感动地说:「棠棠,妳真好,还会为我着想。不像我家人,我做什么都没人管……」麦雅棠替自己取了一个很耸的花名,叫棠棠。没办法,她本来就是死脑筋,想个小小花名也差点害她脑筋变浆糊。「钱的事不用替我担心啦,我现在退休了,一个月还可以拿到八万块,生活还算过得去……」
一个月八万,而且是退休金!麦雅棠弹出椅外。
「什么?!」她愤叫。
「呃……我说错了什么吗?」温柔的棠棠难得生气:心脏功能开始退化的老先生顿时怕怕。
「你不用工作,一个月就有八万可领,我每天赶上班打卡,只为了拚三千块的全勤!你有老婆、有孩子,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我只有一个妹妹跟我相依为命,独自在外头生活了将近九年,父母对我们不闻不问。我每天睁开眼,就想着如何赚更多的钱,没约会、没任何休闲娱乐!你有钱、有的是时间,为什么要想那些事情让自己这么痛苦?他们不理你,你不会自己去找乐子?爬爬山、参加社团活动、跟团出国,多好啊!没有包袱,又没人管得住你!」说完一连串真是喘,她啜口矿泉水,休息一下。
林先生喔了好大一声,豁然开朗,彷佛看见全新的桃花源。「说的也是喔……」
「对啊,你要想说,不是他们不管你,是你不管他们。看!多潇洒啊!」雅棠头上小天使光圈迸发耀眼光芒,不停传道。
「妈的,太有道理了!」林先生承蒙上天恩宠,双掌合十,闭目垂首,心中云雾渐散。开开心心地挂了电话之后,他马上着手上网查询哪个国家最适合夏季远游。
麦雅棠挂了电话,气稍微顺了过来,才想闭目养神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起。
这个工作做久了,对铃声的敏感程度,有如医生听到救护车在十公里外响笛,她热血奔腾,快速接起。
「喂~~」麦雅棠娇柔地应了一声。
哎呀,什么想你想得要人命、等你等到我心痛、我好寂寞喔啊你呢……那些矫揉造作恶心巴拉的专业用语全都可以免了,现在她老鸟一只,高兴怎么讲就怎么讲,呵,路是人走出来的。
「嗨。」孔晨闷闷回应,老大不爽。
忙完烦躁公事的孔晨,用办公室的电话打给她。打了好几次都是电话占线中,最后他忍不住卯起来打到通为止,号码背得滚瓜烂熟,这一生恐怕很难忘掉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啊?」听到他的声音,雅棠有些小兴奋,赶紧找话题来隐藏心里的过分激动。
「跟公司的人周旋一天,然后刚看完一堆报表,头昏眼花,没吃东西,正在闹胃痛。」又加上睡眠不足,烦的咧!
用病情激发女人的母性,是最低级的把妹手段,他今晚偏偏用上,而且还乐此不疲。
奇怪,他何时变得这么喜欢找人诉苦?就算是哈拉一些毫无营养的话题也让他心情愉快。
是这世界反了,还是麦雅棠的天职就是生来当垃圾桶,专给人吐口水用?否则,为什么电话一通,他的胃就好像没刚才那么痛。
「胃痛?那要去看医生喔,不过这么晚医院都关门了,多喝些温开水嘛!」她的关心明显越过职业的界线。
「我不想去。」他懒道。「夜生活过久了就是这样,喝酒喝到胃都出毛病了。」加上三餐不正常,他不到三十岁的健康本钱已快被自己操光。
「夜生活真的那么有趣吗?」她对孔晨的生活感到好奇。
感觉起来他的生活应该精彩绝伦,没想到他总是无精打采、懒懒散散,好像了无生趣似的。
孔晨挑眉,玩心大起。「改天带妳去见识一下。」把这么一个老实的人摆在那个地方,一定霹雳有趣。
「好是好啦……」她目光一黯,夹着话筒,低头玩自己的十指。「不过我没衣服……听说去那种地方的女生都穿得超辣,而且我也不会化妆,头发没造型,人又没特色,去了会让你丢脸吧?」
「哪会?」孔晨飞快否认。「真正漂亮的女人,不用靠穿着暴露就可以吸引男人的注意力,男人对化浓妆的女人其实很倒胃。妳没听过什么叫『shit时间』吗?一夜情过后,男人起床看到旁边躺着没化妆的女伴,第一句话就是「Oh~~shit!』」
脑中勾勒那个画面,麦雅棠狂笑。
冻ㄟ~~他说真正漂亮的女人,不用暴露就可以吸引人,是安慰还是讲真的?她当然不敢想太多,可是心里爽翻。
孔晨不懂,他明明是很闷的一个人,又不爱逗女人开心,怎么听到她的笑声,竟然让他那么有成就感。
「反正妳哪天想去就跟我说,我会帮妳打点好。还有,我的朋友玩起来活像疯子,妳不用怕,如果真去了感觉不好,跟我说,我会马上带妳回家。」说完,孔晨被自己的温柔语气骇到,呆在电话旁,表情震惊。
不曾对谁用过这种语气,也不曾想过打电话给哪个女人,报告他的心情和行踪。
是因为她不知道他花名在外,不会排斥他;还是因为他们不够熟,没有相处过,所以她不了解他其实是个烂人?
抑或根本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必须跟他闲扯,又要假装很有话聊?
忽然,强烈的占有欲如排山倒海而来。
他想要她辞掉这工作,不要再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他想当唯一可以让她撒娇的对象,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她甜美的嗓音。
麦雅棠以为他的沈默是在等她回答,迟钝的她哪感受得到他心中突如其来的冲击。
「还是不要了,我都做晚班,没时间跟你们去玩。」她安慰自己。「不过,你可以跟我形容一下pub里是怎样?听说那里也分高级和低级,不是我想象中都是吵死人的电子摇头乐……」
他匆匆打断她的话。「妳做这行多久了?」
挖角、他要挖角!
他想把麦雅棠摆进他的公司里,和那些眼高于顶的精英分子们关在一起,他要她变成混乱失序里唯一可以力挽狂澜的清流。
这决定完全来自一股强烈的直觉,没办法用任何常理来推演解释,而且,他看人的眼光一向非常准确。
她值得他相信,光是看她对妹妹的照顾,就可以知道她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而且,他身旁没有半个亲信,他选择相信她,就代表她有某种特别的能力,至少是忠诚,而忠诚在这社会上是千金难求的!
要她进公司,给她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做,绝非他个人私情,孔晨马上在心里排除掉这个可能性,是他眼光好,绝不是自欺。他说服自己,把想独占她的理由想得冠冕堂皇。
「快一个月了,可以领薪水了。」想到钞票,她心情大好。
昨天房东太太夸她,说要发给她一大笔奖励金。还偷偷透露了数目,让她昨晚差点开心得睡不着觉。
「妳薪水一个月多少?」怕打草惊蛇,孔晨压下心里的迫切,假装随意问道。
「一个月有两万三喔,加上业绩和全勤,差不多快三万。」雅棠诚实报告。
拜托,比她之前那个工作待遇高多了,小小会计,一个月才两万块,没事就被当下人使唤,还得被上司言语骚扰兼免费摸臀。
「考不考虑换工作?薪水不含全勤一个月三万五,早上九点上班,中午休息一小时半,加班有钟点费。公司里有员工餐厅,两个月员工聚餐一次,半年员工旅游一次,年终奖金看公司年收入比例发放,通常是三个半月薪水。」
哇~~雅棠瞠目。哪里来这么好康的事?她不相信。
「那是什么公司啊?」是不是世界上的人才都死光了,不然怎会找上她?
「尚皇钢铁。」家族企业其中的一个分公司,却也是最重要的碉堡,没管理好,公司会整个垮掉。
「我有听过!这个公司的股票是铁股,买了稳赚不赔,很多人买它的股票当储蓄,年终还有利润分红!」雅棠急切搬出她仅有的了解。
「是的,就是那间尚皇钢铁,如假包换。」听她兴奋得一直讲,不需要他多余的解释,孔晨心里有些虚荣起来。
钱钱钱,麦雅棠快被白花花的钞票淹没了,残余的理智却硬生生地要把她拖回现实。「那么好的公司,我怎么挤得进去?」她满肚子疑惑。
多少大学生、硕士排队等着吧?她只是一个二专生,读的又是超冷门的科系,读了没多久,因为生活所逼,中途就辍学了,哪有能力去跟人竞争高薪工作?想想真是汗颜。
听到雅棠叹气,孔晨笑了。「妳只要回答好或不好,其他我会教妳,不用怕。」对,他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孔晨在心里对她保证。
「好啊。」她完全被孔晨牵着鼻子走。
飞上云端的感觉真是爽,管他何时会摔下、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有机会能多赚一一点,干么呆呆地把钱往外推?
「那就说定了,妳做满一个月,待会儿就跟老板辞职,再到公司上班。」孔晨沈吟。「该给妳什么职位呢?就做人事部的组长吧,刚好有空缺。」有个王八组长他正想踢走,想起来脚就痒得很。
「人事部是做什么的?」组长勒,感觉起来好神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