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掉泪,孔晨手足无措。太多女人在他面前哭泣,有的哭天抢地、有的悲愤至极,却没一个让他如此忧虑,即使她没出半点声响,只是兀自掉着眼泪。
他把车靠路旁停下,打上临时停车灯。
侧过身来,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恰当的,因为她彷佛沈入自己的寂静世界,不想有人来打扰。
于是他只能从面纸盒里胡乱抽了两张面纸,帮她擦干脸上泪痕。
他的动作轻柔,雅棠尴尬地吸了吸鼻涕,自己又自动地抽了两张面纸,把泪水和所有过去一并擦干净。
孔晨凑过身,温柔地拥了她一下,如此宽阔的胸膛,容得下天与地,好似可以包容她所有的沧桑。
他很体贴地没问她为何哭泣,也没乘人之危吃她豆腐,只有轻轻一个动作,停顿了几秒,又很绅士地放开。
「我跟我男友分手了。」她平淡地说,细细推敲心里感受,早已没有任何痛苦埋怨。
「那很好,恭喜妳。」他也一贯冷腔冷调,可是心里却爆出如雷掌声。
是的,他坦承自己对她动心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情绪随随便便就任人左右,整个人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起伏不定,像坐云霄飞车一样,让人上下飘浮,甘心被她宰割贱卖。
「谢谢你借我地方住,也谢谢你帮我找到新工作。」雅棠真心道谢,回给他一个羞赧的小小微笑。
她的笑靥正面冲击他的心房,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在他全无防备时,毫无预警地,就这样蛮横地以武力攻进,像利箭一样毫不留情穿透他的心坎,杀得少爷顿时方寸大乱。
「走,去看我的新家喽!」挥别所有阴霾,雅棠张开双手开心大叫。
孔晨目光跟随她,也笑了出来。
车缓缓驶离,带着可爱的女人去她的新家,也是他的住所。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他胸膛涌动,他从未有过如此陌生的感受,唯一能做到的只是稳稳地掌控方向盘,努力压抑这股骤起的陌生情绪,然后傻傻地载着她到信义区,去参观她期待的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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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上二十三楼,一路上雅棠目瞪口呆,大厦有着现代化的装潢,简约风格透露着优雅,鼻尖嗅到的,是上流社会的气息。
雅棠紧揪着衣领,企图平缓自己杂乱的呼吸,以免不小心失控惊叫。虽然她处在这地方是过分突兀了些,可是依旧忍不住用大眼新奇地左右观望。
孔晨笑望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原本,他最讨厌的女人类型就是带不出场的乡下土包子。看到什么都像刘姥姥逛大观园、大狒狒走进一○一大楼,那种张大嘴只差没滴口水的痴傻模样,最教他受不了,有谁出现像麦雅棠此刻的表情,一定会被他拖去撞壁,再从好友名单上剔除,最后封锁,绝没第二句话可商量。
但麦雅棠不一样,每次她惊呼,他就有些莫名成就感。
虽然他从小物质无缺,奢侈靡烂的生活早就过得麻痹,然而此刻她眼眸里的晶晶亮亮,却又教他虚荣非常。
电梯在顶楼停下,嚣张地踩在底下住户头上。
门开了,眼睛可见的唯一一道门就是他的住所入口。
孔晨刷过晶片卡,带着她进入约莫七十坪大的屋里。
室内一律黑与白,后现代的装潢,正诠释成功人士背后的寂寞。
往落地窗外眺望,一片空旷辽阔。整个台北市尽收眼底,好像一伸手就可触到新光三越大楼。
没留恋太久,雅棠偏头打量屋里,宽敞的室内,几乎简洁到没什么设备。
豪华音响是黑色的,墙上的液晶电视也是黑的,真皮沙发是黑的,挂钟也是黑的,连地毯都是黑色的,剩下的就全是白的了,没有其他特别显明的颜色。
她总算了解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宛如冰山似的冷酷是怎么训练咬的,天天住在这屋里,没送医至少也会有某种程度的精神病。
孔晨跟在她身后,内心殷殷期盼一点不一样的赞赏。
可是,怎地她看他的眼光,愈来愈怜惜,甚至还有一丝母爱正在泛滥?
难道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吗?为什么他竟然对一个女人的反应开始诚惶诚恐起来?
还好,雅棠同时也发觉了一个特殊的设计,原来这屋内每个角落,每隔几步,就埋了个拳头大的晕黄灯泡,走过去,像踏在无数的月光上,这个设计倒是挺浪漫的,可以和繁华的都市夜景灯火遥遥呼应。
这男人的所有温柔,也像这些灯光,全数埋在地底,一个任何人都不会低头观望、难以察觉的地方。然后用大量的黑与白把自己全部武装起来。
孔晨,原来是一个拥有全台北市夜景,也拥有不为人知寂寞的男人啊。雅棠好像窥探到他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正在心里偷偷窃喜。
「喜欢吗?」他低声问着,平静的表情下其实正提心吊胆。
「很喜欢。」望进他幽暗的眸子里,雅棠看见自己倒映的影像,也机警地察觉自己即将深陷。
「那很好。」他松口气,随便招呼。「对了,妳妹呢?她知道妳要搬家吗?」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不知道,她去上课了,我还来不及跟她说。」她才正想开口说亚蜜的事,他就先开口了,真是有默契。
「她几点下课?我可以去接她,如果我还在公司,就安排人去接她,妳安心睡觉好了。」他不想看她一脸倦容。
「真的吗?」雅棠好开心,有人帮她解决问题的感觉真好。「我妹今天要练琴,在某个教会里,大概练到十点。」
「把教堂的地址告诉我。」他拿记事本仔细抄下,没发现她正甜蜜地对他笑着。
他要雅棠四处参观,选一间中意的房间,等他进浴室冲澡完毕,就要到公司上班,今天的工作就是先去替她的新职位开路。
雅棠听话地到处张望,她闲晃进一间纯白的房里,墙上只贴了米色壁纸,地上磁砖是淡淡的咖啡色,白色大床上铺着松软的羽毛被,正殷切地对她招手。
她偎进被里闭上眼,阳光轻巧地透过白色窗棂,洒下一室温暖鹅黄。她开始觉得倦了,在陌生的屋子里,竟得到此生未曾有过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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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晨冲完澡,刮净俊脸上冒出的青色胡渣,从衣柜里选了件不用打领带的铁灰中式衬衫,洒上BOSS男性淡香,穿上西装整装完毕。
他在屋内找寻娉婷身影,最后在一间敞开门的房里,找到一个酣睡的小小天使。
她睡得极沈,睫毛轻轻覆盖在未施脂粉的清秀脸蛋上,她有张不需精雕细琢,就让男人难以抵抗的柔媚容颜。
他没惊动她,选择待在床边静静伫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为她盖好被单,调整空调温度,点亮了一盏壁灯,他猜想当她一觉醒来,一定也是晚上了。
带上房门,他下楼,嘱咐柜台人员帮二十三楼准备一份晚餐,心里暗自盘算,如果他赶得及回来,就带她出门吃饭。
孔晨一路止不住微笑,彻底打坏了他以往的冷酷形象,他自己虽也察觉了,却不觉得排斥。莫名其妙捡了一个女人回家,他竟然也不觉得荒谬。
其实他刚刚就发现了,有她躺在房间里安心睡着,那个房子才彷佛有了家的味道。
第八章
神圣的教堂,台上钢琴手弹得哩哩拉拉,小提琴手和鼓手也被影响得荒腔走板。唱诗班的女歌手兀自狂飙高音,根本不管台下观众脆弱的耳膜已经全然被她的魔音穿破。
下课后,麦亚蜜照例又到教堂报到。此刻她坐在观众席上,晃着一双光滑匀称的小腿,闲闲地啜了口果汁。只要等到台上闹剧平息,她就可以和教会的白色演奏琴相亲相爱了。
教友的福利虽然可以让她免费练琴,一个礼拜三到四次都没问题,只是偶尔婚礼丧礼要来充当一下钢琴手。
看着台上的混乱场面,亚蜜好心疼钢琴,看它被人胡乱敲打了半天,她觉得很痛。突然有人从后头轻拍她的肩膀。亚蜜回头,来人给她一个无比诚恳、灿烂非凡的笑靥,是貌似泷泽秀明的东洋美男子,她的忠实粉丝。
「嗨。」被帅哥迷人的笑脸炸到头昏眼花,亚蜜呆呆伸手打招呼。
「妳今晚不能练琴了对不对?」才几个钟头不见,这家伙的中文进步神速。虽然咬字还不怎么清楚,热诚真挚的眼神却也是另一种沟通的语言。其实说也奇怪,不用仔细听他说什么,只要望进他眼睛,亚蜜就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鹰守,是我的名字。」他牵过亚蜜的手,在柔嫩的掌心上,用食指写了两个汉字。
在他轻触她手心时,亚蜜心跳飞快。她愣愣地看见鹰守脸上腼腆的微笑,还有颊边深深的酒窝。
鹰守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提出邀约,偏偏台上的女歌手仍在狂咆,杀鸡似的把这里隐约而美好的气氛也一同杀得干净溜溜。
鹰守不得不靠着亚蜜耳畔轻诉。一说完,他的脸瞬间胀得通红。
「什么?要请我吃饭?!」请吃饭,不用钱的耶!「好哇好哇!」亚蜜拍拍手。反正看来今天的钢琴也轮不到她练了。
能让她这么开心,鹰守也跟着满足地笑了。
「亚蜜!」赖弥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很没礼貌地匆匆挤进他们之间。
他气喘吁吁,马上抓住亚蜜手臂,因为太匆促,赖弥霆看起来神色有些古怪。在他还没失踪前,也曾和姊姊来这教堂听她练琴,今天他跑来这里找她,亚蜜其实也没多讶异。
但也用不着太客气就是了。「什么事?」亚蜜冷淡回应。
谁欺负姊姊,就是她的天敌。姊姊好心收容他,不代表她就要跟着原谅。而且她老早就觉得赖弥霆像只缩头缩脑的乌龟,压根儿配不上她姊,哼!给钻石他当狗屎,可恶。
「我姊的男友。」她转头,小声地对鹰守解释,也同时替自己的姊姊感到丢脸。
「雅棠搬新家了,她现在正在整理,要我来接妳过去。」他拉着亚蜜急急往外走,看也没看一旁等候的鹰守。
「等一下啦!」亚蜜没好气地甩开他,走回鹰守面前,一脸歉疚。
「对不起喔,今天不能跟你去吃饭了,改天好吗?我姊姊搬家,我得赶快去帮忙。」
鹰守垂眸,他失望的样子太可爱,亚蜜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于是跟赖弥霆说:「他也要一起去。」
鹰守抬头,眼眸顿时亮晶晶,热切地表示他也很愿意帮忙。
赖弥霆想也不想。「不行!」态度很坚决。
亚蜜不爽地回嘴。「为什么不行?」他以为他是谁啊!
赖弥霆愣了下,眼眸闪过一丝心虚,又极快速地隐藏起来。
「那里又脏又乱,妳带朋友过去,雅棠一定会不高兴。」
亚蜜瞪他,无法认同他刚才说的话。「我姊才不是那么爱面子的人咧!我打电话问她。」
亚蜜拿出手机,赖弥霆惊慌抢过,把她的手机没收进自己口袋里。
「那里收不到讯号,我刚刚才打过!」他神色不耐。「要不是雅棠拜托,我根本不会想来接妳,麻烦妳快一点,我不想让雅棠等太久,待会儿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呃……我的手机……」
「等一下再还妳啦!」
赖弥霆旋风似地带走了亚蜜,加上亚蜜其实也舍不得让姊姊等,于是她就这样被他拖出教堂,丢进停在外头的某辆车里后,马上火速驶离现场。
赖弥霆从头到尾,唯一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没把鹰守看在眼里。
其实他刚刚的惊慌表现早就全被鹰守看透。赖弥霆前脚才踏出教堂,鹰守后脚随即尾随跟去。
鹰守沈稳地驾驶方向盘,冷静的表情远远超出他年纪该有的反应,他一路默默跟随他们的行踪,直到车停下,他往前开了会儿,才不动声色把车停靠在路边,脑里迅速而缜密地演绎一切可能性后,他也跟着下了车。
天使般的绝美脸孔,瞳仁深处却迸射出不知潜藏多久、像野兽般嗜血的阴狠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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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么开那么快啦?!」双脚踩上地面后,差点吓哭的亚蜜气得发飙。
「对不起。」到了目的地,赖弥霆感觉没那么急躁了,他好声好气地跟亚蜜道歉。「因为我刚才要去载妳时,雅棠正巧说她胃痛,我买了两包胃乳,想赶快拿给她吃。」
喔,原来是这样。
「那快走啊!」听到身体一向健壮如牛的姊姊闹胃痛,亚蜜马上着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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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讲完没?」亚蜜站在电梯里,不耐烦地问道。
一直讲电话是怎样?问好新家几楼,她自己按了电梯走进去,赖弥霆却还在电梯外低头讲手机讲个不停。
「你快点啦!」亚蜜等得很不耐烦,她好想赶快看到新屋,也担心姊姊生病。望着电梯上闪烁的灯号,她扁嘴催促。
赖弥霆压低声音。「当然,保证绝对是处女……废话!是不是好货色,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早上被麦雅棠狠刮一顿后,他满嘴诅咒,恨尽世上女人的现实!才想出门买个便当充饥,马上被某债主当街拦截,真验证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俗语。倒楣到爆的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出卖麦雅棠的妹妹,设计亚蜜来到这偏僻的大厦。而且也跟债主商量好,白纸黑字签妥契约,一旦将亚蜜交给他们后,债务从此一笔勾销。
「对不起。」赖弥霆奔进电梯,不好意思地对着亚蜜直笑。「刚好有点重要的事要交代。」
「没关系。」亚蜜不假思索,马上按下关门键,电梯尽责地往上冲,也无情地带地走向即将毁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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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吧,这是妳的新家。」到达十三楼,电梯停下,他们走到一扇深绿色大门前。
「你不一起进来吗?」亚蜜狐疑,开始觉得不对劲。「对了,我的手机还我。」
「喏,拿去。」他将手机交给她,打开大门,手朝她身体用力一推,亚蜜在地上滚了两圈。
亚蜜愣愣地跌在地板上,她被赖弥霆的粗暴吓呆,忘了疼痛和尖叫,手机跟着摔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捡手机,才发现自己周遭的地板上出现了好几只男人的大脚,抬头一看,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正俯瞰着她,盯着猎物垂涎地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