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看着敞开的大门,那儿还站着一群惊惶失措、急忙闪开让路给儿子的乡亲父老呢!
看着他们指着自己议论纷纷,他羞惭的连忙回身,直唤仆从将大门关上。养子不教,父之过,他这张老脸真的羞愧见人啊……
* * *
妙轩庵的左侧坡地上有一块十字形的稻田,朗朗晴空下,几名尼姑在那儿挥汗如雨的弯身插秧除草,仔细一看,沈灵儿也赫然在列,不过,她负责的是比较轻松的洒水工作。
子空和子明拔了田边杂草放到小道上后,分别朝她瞥了一眼,她边洒水嘴巴又哼哼念的,丽颜上的神情说不上好,而事实上,从傅炎红小住这六、七天来,她的表情都怪怪的。
而最令她们感到纳闷的是,子芸师姐对大伙儿都是和颜悦色,对沈灵儿更是和蔼可亲的,偶尔在庵门前遇到了送傅炎红回来的平扬居士更是一脸平和,这和以往傅炎红小居时的冷妒神情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她好像已全然退出了世俗情场……
这一个人怪也罢了,她们认识沈灵儿的时间虽不长,但她人单纯坦率,很容易察觉到她的心思,但近些日子,她也怪异极了,不只管得住自己的脚,不自再去拜访平扬居士,居然还煞有其事的当起了“实习尼姑”,每天跟着她们吃斋念佛,虽然她常常突如其来的迸出一句,“好想吃肉肉哦!”
也是这一句只差没成了口头禅的话,让她们及庙里几个不曾吃过肉味的小尼也对肉味好奇不已。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了,有什么了不起嘛!没缘就没缘,我当尼姑可以了吧……”嘴巴嘀嘀咕咕念个不停的沈灵儿看着那一小撮一小撮绿绿的秧苗,一边拿起水瓢子勺些水再泼洒出去。
“再泼下去,稻田就淹水了!”在她右侧的子芸见她不停泼水,忍不住出声道。
沈灵儿瞥她一眼,“哦,对不起。”
子芸是走过情路之人,自然看出她是为情所困,“你累了,先去休息吧。”
她摇摇头,瞅着一脸柔意的子芸,她眼睛突地一亮,“子芸师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心情是如何变好的?我最近心情一直很差呢!”
“是你啊。”
“我?”她不解的瞪大了眼睛。
她温柔一笑,“你教会了我何谓爱的真谛,所以我不再困扰,自然也不再叨扰我爱的人,我的平静由此而来,我的好心情亦是来自于此。”
听起来有点深奥,沈灵儿似懂非懂。
子芸眸中带笑的直视着她,“或许去找平扬居士谈谈,也许能解你心中所惑。”
“找他?哼!”她噘起了小嘴儿,“我气的人就是他嘛,害我心情不好的人也是他,我还找他?那不更气人了?”
她莞尔一笑,“那你更要去找他。”
“为什么?”
她凝视着这张阳光下,娇艳的芙蓉面,虽然左敦扬不曾坦言自己的感情,可是她在他身旁多年,她相信他对沈灵儿必有一段不同于她的情难自禁……
“我不敢断言,但也许你是他此生等待的有缘人——”
“才怪!”她小脸儿一下子皱成了一团,“我和他无缘,他——的情卦是这么说的。”
“他为你卜了情卦?”她一脸错愕。
她重重的点点头,“我求他的嘛,不过,早知道就不求了,那他也不会对我冷冰冰的了!”她是真的很后悔。
闻言,子芸提起嘴角一笑,几年来,她也求左敦扬卜卦情缘,但他一直拒绝,而今却为沈灵儿卜了情卦?!
由此看来,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必然不浅,只是真是如此,两人之间为何无缘?
沈灵儿突地将按在肩后的乌丝拨到胸前,“我看从今天起,我就一天天的将头发剪短。”
闻言,在一旁竖直耳朵的子空和子明再也忍不住的出声道:“为什么?”
“习惯嘛!”她没好气的瞪了两人一眼。
“习惯?”子芸倒是被她搞糊涂了。
“我近日不是都跟着你们吗?就是要习惯当尼姑的生活嘛,虽然真的一日比一日还要枯燥难过,但我还不是捱过来了?等到我习惯了,真的要当尼姑的时候,我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子空和子明听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异口同声的道:“当尼姑了又怎么会手忙脚乱?”
“会不习惯啊,所以我现在才要养成习惯嘛。”她又瞪了两人一记白眼,再指指自己身上的道袍,“瞧瞧,我现在不是很习惯穿这灰蒙蒙的衣服了?再说,我思肉味甚浓,但我也没去吃肉了啊,只是在吃那清淡的菜色时,幻想一下那是向而已嘛!现在也成了习惯了啊!”
子芸对她的稚气言语感到啼笑皆非,“所以你一天天剪短头发,以后好习惯没有三千烦恼丝的日子?”
她点点头,“还是子芸师姐比较有慧根。”
子空和子明眉毛同时一挑,意思是她们两人比较笨喽?
子芸笑了笑,“我还是建议你去找他谈谈,不然,明日的秋海村之行,你也是会跟他碰一面的,你对他还有芥蒂——”
“他也去?!”她撇撇嘴角,“对了,他上回也跟我说过,唉,怎么办?我真的对他很生气呢!”
“你不去,我也无法勉强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语毕,子芸便拿起一篮子秧苗继续工作。
沈灵儿摇摇头,仰头对着一望无际的蔚蓝晴空,要去找他吗!人家身边这几天都有傅炎红这个大美女相陪呢,一定早忘了她这号人物了,更甭说还会花心思为她想什么脱困之计!
可是她真的很想他呢!虽然只要一想到他那天冷飕飕的态度,她就很生气,可是——
真的要去找他吗?去?人家理不理还不知道呢!
* * *
竹林小屋内,茶香四溢,而木桌上还有一些山间野菜,左敦扬的座上客除了妙轩师太外,还有一身罗绮珠翠、光耀射人的傅炎红及为众人倒茶的丫环小杏。
三人就着茶香热络谈话,因为明日傅炎红就将回转傅王府,而这也是每月固定的送别餐叙。
只是谈着谈着,众人都注意到窗棂上有人躲躲藏藏、探头探脑的。
左敦扬早瞧见了那名娇客,只是心中心绪起伏,多日未见,思念之情泉涌而出,但一思及凶卦,他不得不强抑住那颗难以自拔的爱恋之心。
“进来吧,灵儿。”妙轩师太微微一笑,将那名躲藏得很失败的小妮子给唤了进来。
沈灵儿深吸了一口气,才臭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傅炎红对这张娇憨的脸孔仍有戒心,虽然数日来,左敦扬仍陪伴自己左右,但他数次的心不在焉却是反常,而她相信这原因一定来自于这个不曾再来到竹林小屋的俏姑娘。
身为丫环的小杏则不客气的送她一记卫生眼,不明白她来搅什么局?
“请坐。”来者是客,何况又有妙轩师太及傅炎红在场,左敦扬无法在此时戴上冷峻的面具。
她怨慰的瞪他一眼,才在木椅上坐下,看着桌上的数道佳肴,她不由得想起以前他煮食给她吃的那一天,那时两人好开心啊!
想着想着,不争气的眼泪便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灵儿——”左敦扬浓眉一皱,没有多想的便伸出手为她拭去颊上的热泪。
见状,傅炎红脸色一白,但妙轩师大却露出一抹微笑。
“小姐——”小杏咬着下唇。
傅炎红摇摇头,神情凝重。
沈灵儿怔了一下,愣愣的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神后,才不领情的别开脸,嘟起了足以吊两公斤肉的小嘴儿,“我小家子气啦,不用你帮我拭泪!”
闻言,左敦扬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的目光对上傅炎红,也对上了她那双闪着泪光的秋瞳。
妙轩师大突然起身,笑笑的对着左敦扬道:“我想我这老尼该先行告退了,咱们明日再见。”
“师太——”他明白这个亦师亦友的老师太要自己好好的处理这样复杂的情感,可是目前的他着实手足无措。
“切记‘以心代眼’!”她向他鼓舞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以心代眼?是要他听从内心的声音吗?
人生头一回,左敦扬感到困惑无从,他并非刻意将自己的感情净空,只是目前这情形怎好让他听从心里的声音?何况——
凝睇着沈灵儿那张美丽的容颜,他更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听从内心声音的立场,如果一段真爱必须让一个青春生命离世,这代价着实太大了,他也承担不起。
“你来有什么事?”他再次戴上冷漠的面具。
傅炎红柳眉一攒,对他骤然变色的俊颜感到不解。
沈灵儿柳眉拧得差点没打结,她以眼角余光睨他,“说你怪,你还不怪,刚刚又帮我拭泪,这会儿又变样了。”
他的唇抿成了一直线,“情绪起伏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你没其他事,就请你别打扰我和炎红的宝贵时间,她明儿一早就要回傅王府了。”
“打扰?”她漂亮的黑眸窜起两簇怒火,“我已经七天没来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难道我现在打扰一点点时间也算过分?”
“我不欢迎。”
他话说得太绝,让一旁的傅炎红更觉怪异。
“你——”沈灵儿倏地起身,双手用力的朝桌子拍打了一下,“砰”的一声,桌上的茶点茶水全弹跳了一下,她气呼呼的怒视着他,“你不欢迎是你家的事,我就爱待在这里不行吗?”
“这里是我的地方。”
“那又如何!”她瞪着他,眼眶却红了,“我就想待在这儿嘛,我——”她哽咽一声,可怜兮兮的哑着嗓音道:“我真的好想你嘛,你不要这样冷冰冰的好不好?我们就别理那个什么情卦好不好?都是它害你变得这样——”
“你为她占了情卦?”傅炎红神情一白,善于卜卦的他自己多次央求也是拒绝,可她却——
唉,沈灵儿还真会惹麻烦,她的直言不讳怕是引来傅炎红的诸多揣测了!
左敦扬心中暗叹,但神色上仍见泰然,“你别多心。”
“我多心?”她难过的哽声道,“她真的如此特别?”
他心知肚明她指的乃是卜卦一事,只是此事不容多言,不然只会愈描愈黑罢了。
沈灵儿看着傅炎红脸上可见的哀伤,一脸错愣,“怎么回事?是我伤心难过,怎么你也伤心难过?”
“还不是你害的!”憋了好久的小杏,终于忍不住的出声怒骂。
“小杏,不得无礼!”傅炎红瞟她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到沈灵儿身上,幽幽一叹,“你当真不懂?”
“懂什么?”
“敦扬他对你……”
“炎红,请别擅自揣测!”左敦扬冷凝的打断她的话。
傅炎红将到口的“动心”两字咽了下去,神色凄然,“若不是,你又何必如此紧张的打断我的话。”
“我只是不愿听你的揣测之词。”
“仅是如此吗?”她不信!
“信不信由你。”
沈灵儿的眼睛在两人之间瞄过来转过去,愈听是愈迷糊,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东东?
“你们打什么哑谜?”思索了老半天的她终于开口问道。
傅炎红做了个深呼吸,神情复杂的对着左敦扬道:“我不想回去了,明儿我要跟你们同行。”
他浓眉一皱,但并无多言。
“我放不下心,我很担心下次来时,你已心有所属。”她真的感到惶恐难安。
左敦扬直视着她,“我已坦言她非我命中之佳人。”
“可是你的心不是如此想的。”
“喂,你们可不可以说我听得懂的话?我站在这里耶!”沈灵儿再度发出不平之鸣。
小杏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连她这个外人都听懂了,她还不知道?!
傅炎红深吸了一口气,突地站起身来,直视着沈灵儿道:“我很不喜欢你,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妙轩师太收留了你,而我又仅能待在妙轩庵。”
“呃——”沈灵儿真的傻了,这一席话不免莫名其妙?她不喜欢她?不愿见她?
“炎红,你真的多心了。”左敦扬见她一脸困惑,忍不住对着博炎红道。
“我不知道,可是我一清二楚我得守在这里。”她眼神坚定。
左敦扬没辙了,女人一旦拗起来时,怕是有理说不清了!
“随便你,只是别多话,我和灵儿这一生怕是连朋友也谈不上。”
“胡说,我当你是朋友,而且是非常喜欢、非常重要的好朋友。”沈灵儿想都没想的就抗议起来。
“那是你单方面的想法。”他还是一脸冷峻。
“你——”她觉得头上有好几只小鸟在转啊转的,她当实习尼姑变笨了吗?不然,怎么现在别人说的话,她全不懂。
“我想不是单方面,而是你在自欺欺人。”傅炎红看着他,对他黑眸深处隐藏的悲恸之光同感哀伤。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我不想多说了,只是我有话想私下和灵儿谈,你请先回吧!”
她抿唇,“我在这儿,都说你不爱听的话,是吗?”
“炎红,你并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女子。”他说此话是要她细想她此时的言语举止是否得当。
她神情一白,心顿时沉甸甸的,她咽下梗在喉间的硬块。“我是过分了,对不起。”
他叹息一声,“没事的,只希望你别多心。”
她点点头,酸涩的道:“那我先走了。”
小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但经过沈灵儿身旁时,还是恶狠狠的瞪她一眼,才大步离开。
左敦扬看着傅炎红略显孤寂的身影,心中的沉重感更重了,他长叹一声,将目光转到脸上写着不解的沈灵儿身上。
傅炎红敏锐,她却是迟钝无比……
第六章
左敦扬目光定视着沈灵儿的脸上久久,久到她终于忍不住的侧着头,略显娇嗲的瞪他一记,“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你说我笨,对不对?”
他眸中飞上一抹笑意,但很快的又不见了!如此佳人,他真不知该如何对她!
“被我猜中了,对不?其实光看我这一脸疑惑,随便谁来也看得出我是一脸呆样。”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我实在无法对你恶脸相向,可是为了你好,你最好和我保持点距离。”
“是为了我好还是你好?”她撇撇嘴角,“你刚刚可说了,我打扰了你和傅炎红的宝贵时间。”
他摇摇头,“我只是希望你听了之后会忿而离开,但看来是不可能的。”
“那当然,我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来,怎么会没说完话就离开。”
“灵儿,我说白了吧!”他直视着目露不悦的她,“你跟我在一起会有杀身之祸。”
闻言,令他意外的,她竟噗哧一笑,“你在胡说什么啊?”
“这不是玩笑话,卦象显示你会有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