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水柔低低柔柔的语气温和而柔软,仿佛没有任何恶意,却比恶意更加有用的抹煞钟灵的名声,“这怪不了尘绝,那个梁小姐古怪得紧,她上次在黄土坡上不由分说的打了小兰一巴掌,小兰年纪还小,纵然再怎么恶作剧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她竟然打了小兰,从这就看出她没有容人之量,连我知道她人在青院去见她时,她还对我不大理睬,让我以为我哪里得罪了她。”
欧阳主母皱着眉头,“真有这样的千金小姐,难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吗?传言不是说梁小姐貌若天仙,知书达礼?”
范水柔为欧阳主母捶背,低柔的语气加了一些慨叹,“传言有时总是免不了误传跟夸大,我看梁小姐似乎不怎么适合尘绝,他的心性我向来了解,他似乎也对梁小姐头痛得很。”
欧阳主母沉吟一下,潇是皱纹的脸深思低喃,“这不合常理,其中一定有古怪的地方。”接着她又低语道:“你找梁小姐过来,让我问她个清楚,究竟她这样子做有什么心眼,否则整个堡里传得这么难听,就算她不想做人,我们天云堡也不能担个欺侮梁小姐的名声。”
“是,我马上去找梁小姐过来!”范水柔微微一笑,天仙似的笑容愈显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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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主母”
一听见主母两字,欧阳主母的双眉皱了起来。照理说,梁小姐都该叫自己婆婆了,但是她竟叫自己主母,显然不认同她已经嫁人欧阳家。
“梁小姐,你把脸抬起来,让我看看!”
钟灵不畏不惧的将脸抬起,欧阳主母看到一张虽然不是艳冠群芳的脸,但是一张聪慧而有决心的脸蛋,看来这梁小姐自有一股旁人学习不来的气质,依这股气质来看,梁小姐不该是不知礼数的人。无形之中,她对钟灵似乎有隐约的好感。
“你为什么叫我主母,而不叫我婆婆?梁小姐。”
钟灵犹疑了一下,才缓缓回答道:“我跟欧阳堡主尚未成亲,叫您婆婆未免不成体统。”
“要成亲不是难事,既然将你带进欧阳家的门来,就是要娶你为妻,我择个日子,你快跟尘绝成亲。”
钟灵怔了一会,咬着下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才说:“主母,我看欧阳堡主并不太喜欢我,我跟他似乎是……”她没有说下去。
欧阳主母看钟灵说话吞吞吐吐、神情恍惚,她向范水柔道:“水柔,你下去,让我跟粱小姐两个人谈个话。”
范水柔看起来十分为难,却仍是点头将门阖起。
她走了后满室无声,最后是欧阳主母打破寂静,柔声道:“你过来坐在我身边,梁小姐。”
钟灵一愣,“这太不成体统了,主母。”
“我既然快要是你婆婆,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你过来,梁小姐。”
她威严的声音有和蔼的母亲味道,钟灵不由自主的遵从她的话,她点了个头走向床边,坐在她的身边。
欧阳主母拍了几下她的手,轻柔道:“梁小姐,不是尘绝不肯娶你,是你不想嫁尘绝,是不是?”
“我……”钟灵一时之间回答不出来。
欧阳主母那双苍老而满布智慧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她,苍老的手也抚摸着她微温的手掌,静静的道:“还有你是谁?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不会有这么一只操劳长满茧的手,你明显的不是梁羽晴。”
钟灵倒吸一口冷气,有如冰水泼到自己身上,她全身发冷的盯着欧阳主母,身分败露之后根本就无言以对。
“你是梁家的谁?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小姑娘,你为什么代替梁小姐嫁过来?”
欧阳主母的言语纵然再怎么温和,但是听在钟灵的耳里,仍然有如青天霹雳,她垂下眼,眼见事迹败露,根本就不必再隐藏自己的身分,此刻是死是活也不是她所能决定,她吸口气,镇定的回话,“我叫钟灵,是梁小姐的贴身侍婢,梁家因为知道嫁给欧阳尘绝的新娘必死无疑,所以梁夫人不愿让梁小姐北上送死,她要我代替梁小姐嫁过来,若是我不肯的话,她就要把我卖进妓院,我前无进路后无退路,梁夫人要我嫁给欧阳尘绝我就必须嫁。”钟灵将事实全盘托出。
“你看起来并不愿意,否则不会惹出那么多事端,就是为了延迟跟尘绝的婚事吧?你有意中人在南方?还是担心在南方的父母?”
钟灵摇了摇头,“我没有意中人,父母早逝,也没有什么亲人在南方。”
“还是你觉得尘绝杀妻的事是真的,不愿嫁他?”欧阳主母的眼光再次充满锐利的闪光。
她再次摇了摇头,“杀妻的事我听李拓说过了,李拓为人正直,不可能对我说谎,而欧阳尘绝看起来也不像杀妻的人,我并不担心他会杀死妻子。”
“那你担心什么?”
钟灵低下头来,说出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心声,“我不愿拥有我不该拥有的东西,我知道若是我死,一切倒一了百了,若是我没死,以梁夫人贪财好富的个性,一知道欧阳尘绝杀妻传闻是假,她贪图天云堡的富贵权势,必定会将真正的梁小姐送上门来,然后把一切罪过推到我身上,我就算是冤死也没有人会相信我一介婢女的话,我不愿意这样子被人误解我是贪图天云堡的财富荣华而担这个冤名。”
欧阳主母静静的盯着她,“你的名字叫钟灵?钟灵,你很有骨气,也很有智慧,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钟灵没有掉下眼泪,却凄然的道:“主母,我是一介举目无亲的婢女,梁老爷对我很好,但是他一向惧内,再怎么对我好,仍有一定的限度,而他对我好,梁夫人吃醋在心,惟恐他要纳我为妾,所以我在梁家左右为难,日子本就难过。像我这样婢女的身分,嫁不到好人家,我只要求能嫁个诚恳的儿郎,管他是种花劈柴都无所谓,我并不企求荣华富贵,只希望能有平安幸福的日子。
“但是梁夫人爱财,很可能会把我嫁给开价最高的浮华子弟,我……待在梁家也不是,不待在梁家也不是,实在是走投无路,并不是故意要欺瞒欧阳尘绝或主母,但是若是您要罚我,我也无话可讲。”
欧阳主母见她讲得可怜,神情凄然,却又有一股不向命运服输的傲气,不由得打从心底心疼起来,“你现年几岁?钟灵?”
“十七?”
“那也老大不小了。”老夫人点点头。
钟灵再度垂下头来。
“我看你讲话有条有理,是不是念过几年书?”
她点了个头,“主母,我跟在小姐身边学了不少字。”
“你还懂什么?说出来?让我想想看该让你在天云堡里做什么。”
钟灵激动的抬起头来,连说出来的话都颤了,“主母,你不把我送回梁家吗?”
欧阳主母爱惜道:“你要是被天云堡打发回梁家,只怕梁家气你没完成任务,你从此便没好日子过了。我看你聪明伶俐,比一般婢女更加灵秀,不如留在天云堡里,反正天云堡也不缺一张嘴吃饭。”
“多谢主母,我一定会好好做事。”钟灵一生无依,寄居在梁家,梁夫人跟梁小姐向来对她没有好脸色,而惧内的梁老爷就算对她再好,也有个限度,她一生中不曾碰过对她这么好的人,她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我识字,填诗作词对我不是难事,我也会记帐,只要是管理的事务,不论是裁剪衣料、粮食屯积、商业经营都懂,我甚至还懂些药草之学,以前大家若有身体病痛,都会来找我求药。”
欧阳主母一听,吃惊的看着钟灵,这小丫头懂得不少,她沉稳的说:“你真懂得这么多吗?钟灵。”
“主母,在您面前,我不敢说谎。”
欧阳主母思的一声,向外面叫一声,“水柔!”
范水柔走了进来,向钟灵跟欧阳主母看了好几眼,不知道她们刚才谈了什么事,“主母,有什么事吗?”
“去请尘绝过来!”
范水柔看着钟灵,不知道为什么欧阳主母会要欧阳尘绝过来,但是她仍是点头,“是,主母,我马上去请尘绝过来。”
范水柔衔命前去告知欧阳尘绝,他一听见是自己母亲叫唤,没多久,他就放下手边杂事过来,但是一进房看见钟灵坐在母亲身边,脸上神色不由得拉长,连脸都臭起来,说话音调一下子硬了十分,“娘,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钟灵,你自己向尘绝说明白。”
“是!”钟灵轻应道,以欧阳尘绝从没有看过的温柔,同他敛福下拜,有礼的唤道:“欧阳堡主。”
“我娘为什磨叫你钟灵?梁小姐。”欧阳尘绝觉得潇身不对劲,他不理会这句欧阳堡主,说出口的话依然没什么好气,显然还在记恨以前的事。
钟灵柔弱的向他再次一拜,“欧阳堡主,先前是我不对,希望你大人有大量的原谅我,还有,我并不是梁家千金小姐梁羽晴,我只是她的侍婢,我的原名叫钟灵,是代替梁羽晴小姐嫁过来的,并不是你真正的新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欧阳尘绝看向自己的母亲。
欧阳主母只是点头示意钟灵再度说下去,“把前因后果说完,钟灵,别让尘绝满头雾水。”
钟灵把刚才对欧阳主母说的话对欧阳尘绝重复了一遍。
第四章
“你是说你根本就不是梁羽晴,你是代替她嫁过来的侍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欧阳尘绝不可置信的说道。
钟灵轻轻的点点头,欧阳尘绝站起来,怒气奔腾的道:“娘,应该把这个骗子立刻赶出去,再询问梁家这样做用意何在!”
“等一下,我很喜欢钟灵,你要把她赶出去,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不过关于梁家这件事倒是一定要追究,再请李拓下一次汴京,询问梁老爷该怎么对我们做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聘金收了,却找了钟灵来替嫁,未免也太不把我们天云堡看在眼里。”
欧阳尘绝细思有理,但是双眼瞪着钟灵,像要把她生吃活剥,只要一遇见她,他就满肚子火气,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钟灵怎么办?娘!”
“我想把她留在天云堡里!”欧阳主母徐徐的说出她的想法,“这小丫头懂的东西很多,她说不论是填诗作词,或是记帐、染布、仓粮甚至医药,她没有不懂的。”
“把她留在堡里?”欧阳尘绝轻蔑的道,“她连梁小姐都敢假冒了,我们怎么知道她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况且她说是梁家逼她代嫁的,没有人证、物证,我们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骗人?说不定是她害死梁小姐,替梁小姐嫁过来的,却在娘面前自圆其说,应该叫李拓绑着她南下,当面跟梁家的人对证。”
这是对她人格的重大污辱,钟灵全身一僵,清冷的目光升起怒意,“堡主,每个听过你传闻的姑娘家,绝对没有主动嫁给你的兴趣。”
欧阳尘绝眼光寒气四射的逼枧着她,“你说什么?有胆量再说一遍!”
钟灵嚅动嘴唇,却没有说话,欧阳尘绝满心愤怒,当然也知道她是碍于他堡主的身分才没有说出口,他冷冷的道:“你说出来没关系,钟灵,我要听到你说什么。”
钟灵垂下头,假意柔顺的说:“我只是一介奴婢,说不定就如堡主刚才所言,还是很会骗人的那一种,我不想说实话,免得污了堡主的耳朵。”
这女人竟然在讽刺他,欧阳尘绝压抑住自己差点要暴跳如雷的性格,“我叫你说你就说,钟灵,你说出来,我不怕我的耳朵被你弄脏。”
欧阳主母讶异极了的盯着一向冷静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看见自己儿子性格奇差无比的一面。
而钟灵语气柔和的轻道:“堡主,你的性格既差脾气又坏,我可以想像你会怎么吓坏你刚进门的新娘,我想她们不是被害死的,而是被你的坏脾气吓死的。”
欧阳尘绝脸上神色马上大变,想要对她破口大骂,若不是碍着自己母亲的颜面,只怕他已经骂出口了。
钟灵讽刺性的微笑着,“堡主,你可别当着你母亲的面,骂出不堪入耳的话来。”
欧阳尘绝有种想甩门的冲动,最后他气得呼呼喘气,却又碍着母亲在场,他简短而压抑的道:“娘,我还有些杂事要办,我先离去,晚上再来向你请安,钟灵的事随你处理,只要她离我远远的,我都不在意她在堡里做什么事,关于梁家的事,我会要李拓再次下南方去迎娶梁羽晴小姐,好了,娘,我先走了。”
他将门甩得嘎然作响,门外的范水柔吓得脸色发白,谁也没看过堡主发这么大的脾气,而欧阳主母看着钟灵,钟灵立刻察觉到自己刚才面对欧阳尘绝时的失态及失礼,欧阳主母道:“尘绝对你说话从来都是这副德行?”
钟灵默然点头,“主母,我知道我这样很没一个做下人的态度,但是每次堡主……”
她的话还没说完,欧阳主母大笑起来,边笑边咳,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钟灵,你做得好、做得好,尘绝这个孩子……”欧阳主母停了一下才再继续说:“自他父亲逝世后,他便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再加上他兄长及嫂子又被强盗杀了,从此他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更加像个老头子,除了对自己的侄女小兰有点表情之外,就连对我这个母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脸上表情从来都一样。
“我知道他堡务繁忙,压力极大,但是就算有重大压力在身上,他也从来不曾露出这种表情,我只怕天云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何况又有三位新娘惨死在天云堡,外面对他名声的传闻就更加难听,他也是同样一张没表情的脸,我真怕他有一天承受不了压力时,该怎么办?”
钟灵独自省思,轻声道:“我还是对堡主讲话太过不敬。”
“不,我想过了,你似乎对尘绝有一种奇怪的影响力,我让你去服侍他。”
钟灵一惊,服侍堡主?一想起他那张冰冷冷的俊脸跟尖酸的话语,她就觉得满心不对劲,“主母,堡主每次见到我的心情总是不好,只怕我去服侍他会让他心情愈来愈糟,况且刚才堡主还说希望我离他愈远愈好。”
欧阳主母深思的点头,“这样说也有道理,总不能让尘绝一天到晚对你发火。”
轻轻拨弄着床柜上的茶杯,欧阳主母想到一个好方法,她微笑的道:“不如这样子好了,反正我也挺喜欢你的,再加上服侍我的婢女笨手笨脚,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就过来当我的贴身婢女,闲暇时候,你再帮着尘绝照看一些堡务,我看总管老眼昏花,他一向不太喜欢这个总管,一时又找不到合适人选,如果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多才能,那么就算当个总管也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