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欣,你别走!”他喊得愈大声,罗可欣似乎飘得愈远,几乎已经随著光圈飘到了白云之上。
有人摇晃他的手臂,似乎在阻止他的前进,他一直摇头,一直喊叫:
“可欣,别走!别走!”
“关海,关海,你醒醒呀。”杨馥非一手拿著面纸轻拭他额头上的汗水,一手拍抚著他的肩膀。
这样的声音不柔不甜,却是温馨得让他很感动。
“关海,关海!”见他一直醒不过来,杨馥非干脆蹲跪在地上,双手环抱他的腰际,将侧脸紧紧地贴上他的心窝处。
“关海,你别怕,我在这,你要是跟可欣走了,那我怎么办?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呀。”她轻轻地说,有种很深的感伤。
他犹在梦境里挣扎,胸口的温度让他感到安心,不再紊乱,不再心慌。
她微微将头抬起四十五度角,看著他痛苦的嘴角不知在喃吟些什么。
自从可欣去世之后,她知道他睡得很不安稳,通常一夜辗转反侧;可是她无能为力,几度开口要他到大床上来睡,免得他庞大的身体挤在沙发上更不舒服。可是他怎么都不肯,始终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他说他喜欢她,她为什么没有早早回应他的喜欢呢?秦天说她笨、蓝沙笑她没神经,说关海喜欢她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看得出来,就只有她自己不明白。
“你不再喜欢我了吗?不然,你怎么口口声声喊著可欣的名字?”她在对一个不存在的人吃醋。看他日思夜想的全是对可欣的愧疚,她心里竟是满满的酸意,表面上她虽一贯的平静,内心里她忧心仲仲,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让他重新活过来?如何化解他打死的心结?
紧盯著他嚅动的唇瓣,像是要阻止他的念念有词,她一倾身,柔软的唇吻上他冰冷的唇。
嘴里有了香甜清晰的气息,他像是溺水的人,攀扶到救命的浮木后,就紧紧地抱著不放,然后大口吸吮著新鲜空气。
她只是想停止他的喃喃梦魇,他却在她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让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变得绵密而细长。
她极度享受他的吻,不管他知不知道他现在吻的是谁,她还是沉浸在美丽的激情里。
梦境变得欢愉而舒服,他不再追著那只光圈跑,缓缓睁开疲惫的眼,神智尚未清醒,却发现自己拥吻著梦寐以求的她。
难道他还在梦中?努力地眨眼再眨眼,他看清了真实的一切。
“非非?”他停住这个吻,昨晚他并没有喝酒呀,为何还会做了冒犯她的事?
舌齿间那美好的味道,让她对他的唇瓣眷恋不舍;夜影的昏暗下,还是难掩她的娇羞,她不再赤裸裸地盯著他的大眼瞧,只是柔柔地点头。
看著两人四肢相缠的模样,她的胸口还熨烫著他的胸口,他怀疑自己哪来的钢铁般意志,竟将她推离一臂之遥。
“我——”他黝黑的脸爆红著。
“你作恶梦了。你是不是又梦到可欣了?”虽然他将她推开,但从他难掩的热情中,她还是看得出来,他对她在意的程度。她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支持和鼓励。
梦境清楚地在他脑海里放映,“我梦到她穿著一身白衣走在云端上,我喊她,她不理我,愈定愈远。”
“可欣变天使了,我相信她在天上一定很快乐,你就不要再为她担心了。”她将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关海,这不是你的错,可欣天上有知,她也不会希望你这样苛责自己的。”
“她不会原谅我的,以她倔强的个性,我想她是死不瞑目的。”
“不是的!你别胡思乱想呀!”
“我累了。”忽略前一刻的缠绵缱蜷,他刻意摆出严峻的嘴脸,摆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抓起他的手臂。“到床上睡,否则你还是会继续作恶梦的。”
“非非,别闹了。”他沉著声。
“你明知道,我不怕你的。”她锁住了他些许慌乱的眼神。“你这么大的个子,长期挤在这张沙发上睡觉,睡眠品质怎么会好?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不用你管!”他文风不动。
“我偏要管!你若不来床上睡,我就一整夜跟你在这里耗。”他倔,她比他更强。
“非非!”他低吼。
她的大眼盯著他,他也回看著她,原本两人的赌气,看著看著,火花从两人的眼神中迸发开来。气氛在变,神色在变,暧昧的气息又卷土重来,她呼吸加快,他口干舌燥。
“如果你不上床去睡,我就继续吻你!”她轻轻地撂下狠话。
哪有女人用这种方式来威胁男人的!“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我不怕,我只想将你的心从可欣的身上要回来。”
她的声音原来也可以这样柔得溺死人;他很想接受她的威胁,可是理智还是战胜蠢蠢欲动的情欲。
他一个起身,用力的将自己甩上床,僵硬著身体,侧躺在床沿边边。
她很满意自己的威胁奏效,她绝不输给一个已经上了天堂的女人,她要把她的关海从罗可欣身上抢回来。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放轻松些。”她也跟著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
她一向就是行动派,敢说敢做,他在这方面是远远不及她。可是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这样摆明的挑逗他、诱拐他,他竟然束手无策,只能逃避自己,也逃避她的心意。
他知道她的好,他知道她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他知道她为他牺牲很多,他知道这份爱世间难找,他知道他不能失去她,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只是……
他为何还有满满的罪恶感?为何看到她的脸就想到可欣的死?
他害她和她爸爸决裂,害她被可欣杀了一刀,害她的人生变了调,他怎能再继续害她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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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杨馥非一早醒来,身边的关海已经不见踪影。
她错愕,却下难过,看来她和可欣之间,还没这么快就可以定出输赢。
第八章
关海失踪了。
杨馥非并不急著找他。很多事得让他自己想明白,也许让他沉静一段时间,他才能真正想通某些事。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杨馥非开始心慌著急。
关海没跟任何人联络,也不让别人找到他,他甚至连百胜都丢下,无声无息的,像是从地球上蒸发。
第二个星期也过去了,她整天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
想他会不会和人结怨,有人来找他寻仇?想他会不会开车不小心,在某个地方出了意外?想他会不会想不开,真的和可欣去了?
工作他可以不做,反正有底下的人替他顶著;书他不可不念,那是他平反的唯一机会,如果连学校都找不到他,她考虑回老家去找外婆,以他和外婆的感情,他绝不会丢下外婆不管;如果连外婆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她愈想愈不安,她决定亲自到校园一趟。
宽阔的校园里,她连问了好几个学生,才来到法学院大楼。她不知道他的课表,更不知道他今天几点有课,她只能用最笨的方式来个守株待兔。
稀稀疏疏的阳光从树梢间洒下,明明一早天气还很温暖,让她连外套都没穿就赶著出门,现在温度却骤降,冬风吹来的冷冽,让她只能全身发著抖。
坐在位置显眼的花圃矮墙上,她从早上等到日落,紧盯著从大楼内走出来的一波波学生,就是没见到关海的身影。
难道她才离开一下子去吃饭、上厕所,就这么错过他了?
第二天,她又来到学校,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等候,今天的天气似乎更冷了,让她只能将自己缩成像颗球一样。
进进出出的同学都对她行注目礼,她不以为意,连中饭都以面包解决,希望能减少错过的机会。
可惜她还是白等了一整天。
她给自己三天的时间,若再等不到他,她就打算去找外婆求救。
第三天的中午刚过,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在她打算躲雨时,关海终于从法学院大楼走出来。
头发稍长的关海,发型似乎让他不再显得恶气腾腾,转而感觉像是沧桑中有股漂泊的英雄味。
杨馥非看著关海被几个女同学簇拥在中间,他和她们边走边说,边说边笑,她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见他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她大方地走到他面前,一开口便问:“你什么时候才要回家?”
他一出法学院大楼就瞥见缩在冬风细雨中的她,从那一刻起,他从兴奋到苦涩再到取舍之间,最后他决定视而不见,和身边的女同学谈论起功课。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在大学里,他似乎印证了这句名言。他特有的江湖味、特殊的工作背景,吸引著许多女同学的爱慕。从以前的乏人问津到现在的炙手可热,他的行情真可谓是水涨船高。
她的发丝凝上了一层水霜,气色显得苍白而无力,他本该狠下心的,却怎么都无法做出伤害她的事。
“赶著做期末报告,所以最近都窝在同学的宿舍里。”他功课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只能靠苦读来补拙。
“那你什么时候要回家?”她不在乎那几双盯著她看的眼睛,执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脸上有著失眠的痕迹,让他心疼的想放弃这段日子的坚持,可是,他能心软吗?
“等赶完报告、考完期末考我就回去。”
“关海,她是谁呀?不帮我们介绍?”女同学们都很好奇这个突然挡住关海去路的女人。
“她……”关海看著杨馥非,不知该怎么说。
杨馥非替他开了口,“我是关海的女朋友,你们好。”
女同学们个个小嘴张成了0字型;她们心目中的坏男人,原来早已经有了好女人了。
听她这么说,如果是以前,关海可能会开心得晕头转向,可是现在?
像他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他可以给她幸福快乐吗?她会不会是下一个被他伤害的可欣?
“关海,原来你早已经有女朋友了!”女同学七嘴八舌地怨声载道,纷纷斥责关海的不够意思。
他看见她颤抖的肩、颤抖的小嘴,原本假装的坚持再也无法无动于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覆在她身上,“你先回去,别再淋雨了,我还得去参加小组会议。”
身体因为他的外套一下子就暖和起来。“关海,我等你回来。”她一如往常的自信,只是心碎的声音是隐藏在他看不见的内心深处。
他无法应允,却拗不过她大眼里的固执。
见他点头,她才转身离开,细雨纷飞中,他看著她愈走愈远的背影。
“非非!”他忍不住地喊了她。
风在飞,雨在飘,她回头看著他。
他再也无法克制地冲到她面前。
“别再来了!”他终究还是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的眼睛酸酸涩涩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掉过的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终于让晶盈的泪水悄悄地滑落。
杨馥非生病了。
先是喉咙疼痛,再来鼻涕不断,最后咳嗽咳到声音沙哑,反正感冒该有的症状,她是一样也不少。
她整个人软绵绵的,脚下像是有千斤重,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到公司上班。
服役中的秦天和蓝沙,只要一有休假,都会到公司来帮忙杂务。
这天,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周末来到百胜报到。
蓝沙一看见杨馥非整张脸红扑扑的,警觉有著不对劲。“非非,你怎么脸红成那样?”
杨馥非正埋首在电脑萤幕前,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吗?”
秦天废话不多说,手背立刻贴上她的额头。“你发烧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他忧心忡忡地叫得很大声。
她连咳了好几声,赶忙拿起桌上的保温壶,灌下了温热的开水后,才说:“没关系啦!我只是感冒,多喝开水就没事。”
“你都咳成这样,声音也快没了,还说没事!”蓝沙听到她那如鸭子叫的喉音,啪的一声,就将她手中的滑鼠给拿开。
“关海呢?”秦天问得很不客气。
“他赶报告,又要准备期末考,所以他最近都和同学在一起。”她忍住喉咙痛,勉强解释。
“骗我们没念过大学呀?!”秦天这下真的生气了。
“太可恶了!你病得这么重,这家伙竟敢把你一个人丢在公司。”蓝沙也发火了。
“他不知道我生病,我没告诉他。”她简直是用著气音在说话。
秦天质问:“你们不是住在一起的吗?他怎会不知道你生病?”
“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他的顶楼花园了。”她的唇边溢满苦涩,生病中的虚弱,让她看起来更是可怜。
“我早就说过不能将你交给他,就知道他一点都不懂得珍惜你。”秦天开始后悔没有出手去追求非非了。
“你少说两句。你没看非非很难过吗?我们还是先带她去看医生,她不能再烧下去,要是转成肺炎那就不好。”蓝沙制止秦天的抱怨。
“我没事的!”她犹在挣扎,能不去看医生,最好就不要去。
“别逞强了。”秦天握住她的手腕,想强迫带她去医院。
她脚步不稳,身体晃了下,直往秦天的怀里倒下。
“秦天,你小心点!”蓝沙也赶过来帮忙搀扶。
秦天干脆打横将杨馥非拦腰抱起。
“秦天,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她只是一时脚下不稳,还没病到这种程度。
秦天根本不理她。“蓝沙,你去开车,我们送她去医院。”不顾外头员工的异样眼光,秦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其实她也无力挣扎,高烧让她有些头昏脑胀。
“到一楼等我。”蓝沙早一步的冲进电梯,打算先将车子从地下室开出来。
怕怀里的她会不舒服,秦天放慢脚步走出公司,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关海正巧走了出来。
关海凝结著一张臭脸,显然对眼前这件事误会得非常深。
秦天也满肚子的火气,就这样与关海牛眼对牛眼的瞪看。
杨馥非原本半覆的眼睫在感觉到秦天全身紧绷的气息时才把头抬高。
“关海……”她喃喃的声音,只发至喉底,沙哑干涸的音调,让她只剩微弱的气音。
“你怎么了?!”关海贴近到她身边,也发现了她脸上那不对劲的潮红。
“你还会关心她的死活吗?!”秦天一个跨步,就想超过关海,却被关海挡下。
“秦天……”她摇著头。
“我来抱她!”关海伸出手想接过非非,秦天却不想如关海的意。
“你不是要念书、要考试?!你还有这个时间来照顾她吗?!”秦天毫不客气地损著关海,刻意将杨馥非抱得更紧。
“秦天正要送我去医院。”她替他们缓著气氛,这三个死党可能太熟了,每次讲话都非得这样冲来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