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很镇定,一步一步地继续往阶梯上走。
她也没有惊慌,一步一步任他牵著走。
手中柔软的力道紧紧扣住他。他第一次知道女生柔软的掌心跟男生粗糙的肤质是如此的不同。
她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完全在她的计画之外,该如何放下手中汗湿的大掌,她空白的脑子没法运转。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尴尬间,他找到座位,带著她坐下,两人藉著翻下椅面的动作,分开了短暂纠缠的十指。
这是一部集惊悚、悬疑、推理、科幻于一身的影片。
一幕幕的场景,快速地在她眼前翻转,她只看得见影像,却没将剧情看进眼里。
要不是那电光石火般的十指相扣,她怎会失神到如此地步!
惊叫声不绝于耳的在她四周响起。
眼前那无数对的情侣,女孩们已经将头颅埋进男孩们的胸前,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让大部分的男孩们都紧紧将女孩们保护于胸前。
这么适合情人间的影片,她才发现她选错片子,却已来不及了。
他们是这场电影中的例外份子。
关海挺著背脊,不敢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双手规矩的放在双腿上,就怕不小心会碰到杨馥非。
杨馥非本来的失神,再瞥见他的拘谨后,突然觉得很想笑。这个学长怎么跟他为非作歹的外表一点都不像?
走出电影院后,她和他并肩走在繁华的商圈上。
他壮硕的块头、凶恶的脸色,吓得其他路人自动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她讶异于别人偷瞄的眼神,想了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她小跑步地到他面前,挡住他前进的脚步。
“怎么了?”关海问。
杨馥非踮起脚尖,在他耳朵边悄悄说著:“别这么严肃,笑一个,你吓到别人了。”这关海穿上制服,别人还知道他只是个高中生,当换上一身轻便的T恤、牛仔裤时,根本像是已经退伍的阿兵哥。
关海一愣,才发现自己紧绷的神经。
“跟我一起逛街,很为难吗?”她仍然踮著脚尖,试著和他对视,可惜还是矮了他一截。
“当然不会。”喘了口气,忽视耳朵边的暖气,他知道她在调侃他的坏人脸,他放柔脸上的肌肉,尽量让自己轻松一点。
她笑了笑,很满意他挤出来的笑容。然后她带著他进入一家可以吃饭、可以喝饮料的简餐店。
吃饭的时候,她想告诉他关于爸爸反对她和他见面的事,几次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法说出口,硬是咬著菜,又将话给吞下肚。
“你想告诉我什么吗?”他看得出她的欲言又止。一向大胆的学妹,有什么话是令她难以启口的?
“毕业后,你打算做什么?”她随便找了个话题问。
“等当兵。当完兵回来再说。”
“你不继续升学吗?”
看她一脸的热切,他竟无法说出不继续升学这样的话。“我混了三年,书也没好好的念,恐怕是考不上大学的。”
“关海,你答应我,无论未来如何,你都要继续念书,好不好?”在大家都嫌弃他的时候,她想到的是他对她的好。
“我外婆也是这样说,说没有看见我大学毕业的话,她死都不会瞑目。”他习惯性地抓了抓短短的刺猬头。
她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害羞;她明知道就算他没跳下水救她的命,还是会有别的人来救她,可是,她竟放不下他;从两人水中相遇那一刻开始,不知道是她依赖著他?还是他成了她的责任?她总会心心念念,无法平静。
“外婆很辛苦,你不要辜负她的心意,你一定要好好孝顺外婆,别让她老人家再为你操心了。”
今天的她跟平常有些不一样,叨叨絮絮的像个老妈子似地交代一些事。
“嗯,我知道,你放心。”
“你还没有答应我。”她像是讨著糖果吃的小女孩。
他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一张表情。“我答应你。”
“打勾勾。”她将右手比了六的手势,等著他的承诺。
“好,打勾勾。”小指相扣,拇指相印。他如同之前的好说话,轻易地就答应了她的任何条件。
吃完晚饭后,她拉著他走进附近的一家电动游戏城。
如果疯狂能使她获得短暂的快乐,今天就让她彻彻底底的放纵一次吧。
她不想遵守规定,不想当个听话的乖女儿,不想当个逆来顺受的好姊姊,她只想享受这偷来的片刻。
¥〓〓www.xiting.org〓〓¥〓〓www.xiting.org〓〓¥
关海带著杨馥非在各式各样的电动游戏器材间穿梭。
游戏城里乒乓叮当的机器声音,还有男女老少的欢笑声,充斥著整个密闭空间,让他们两人常常必须靠得很近才能听得见对方说的话。
她换了一堆代币后,拉著他从投篮开始。
他的神准,每颗球都命中篮框,让一旁的她放声哈哈大笑。满分的结果,换来的奖品是免费再投一次。这次换她投篮,她也有著敏锐度极好的运动神经,让她毫不逊色地拿到好看的分数。
再来是夹娃娃。
“左边一点!右边一点!”她在旁边指挥著他摇杆的动作。“对,我要那只小叮当,你要加油哦!”
他瞄准爪子下抓的方向,准确地抓住蓝色布娃娃的小身体,慢慢地、小心地,将爪子移到洞口。
当她伸手从洞口拿出小叮当的时候,忘情地握住他的手大叫大笑。
“关海,你好厉害!”
“还要吗?”关海也笑了,长到这么大,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开怀大笑是这样的令人舒服及痛快。
她摇了头。“一只就好。”她可是很容易满足的。
接著他们玩起了打地鼠的游戏,可怜的地鼠被关海和杨馥非联手打得连连躲进洞里去哀号。
射击、疯狂赛车、斗牛,每一项游乐设施,他们俩都不放过。像个纯真的孩童,两人简直是玩疯了。
今晚的她,青春洋溢的笑容很耀眼,如同奔放的太阳花,让他看傻了眼,也感染了他的情绪,几度跟著她大笑出声。
快乐原来也可以这样简单。
夜已深,她忘了要回家,忘了要打电话报平安,如果只能任性这一回,她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只求拥有这短暂的快乐。
游乐场的另一边摆放著一整排的机台,她看著神奇的小钢珠滚滚地在机台里流动,很是好奇。
“你会打这种小钢珠吗?”她问。
“不会,其实我很少来这种地方。”一个晚上下来,几乎花光了他这个星期的零用钱。
这时,门口有了骚动,一些正在玩游戏的客人纷纷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她问。
“不知道。”他看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凌晨。“我也该送你回去了。”
两人正要离开小钢珠台,一群警察已经旋风般地走到他们面前。
“打扰到大家,真是不好意思。夜深了,为了维护治安,还请大家原谅。”带队的警官例行性地说明。
机台前的客人纷纷站了起来,大家的兴致被打坏,都流露出不耐的神情。
“请大家出示证明文件,供警察核对,若有未满十八岁的,就请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带队的警官眼神锐利地盯著关海看。
关海一脸兄弟样,身旁还跟著一个清雅的女生,尤其这个女生的青涩,一看就知道未满十八岁;这样羊入虎口的镜头,很难不让警察一眼就注意到他们。
畅馥非一听到那句末满十八岁,心里就急了。
盘问的警察狠瞪了关海一眼后,才转身对著杨馥非说:“小妹妹,还在念书?”
杨馥非平常的不惧不伯,在看到十几个警察的庞大阵仗时,也有了怯意。“嗯。”
警察口气温和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家?”
“我……”
她还在考虑著说词,警察却以为她有口难言。
“别怕,告诉警察叔叔,是遇到坏人了吗?”警察还有意地瞥了关海一眼。
“没有坏人呀,我在这里玩得太开心了,一时忘了时间,我这就回家去。”不要紧张,她告诉自己一定得镇定。
她给警察叔叔一个淡淡的笑容,扯了扯关海的裤腰,看能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出警察的视线。
“小妹妹,你满十八岁了没?”显然警察没有这么好说话,出于职业本能,他敢断定,眼前的小妹妹一定还未成年。
“我……我快要十八岁了。”只差四个月呀。
“那就是还未成年,麻烦你跟我回警察局一趟,我再请你的家长来接你回家。”警察公事公办的口气。
“不可以的……我爸……”她怎么都没想到,放纵的结果,最后竟然是进到警察局里。
警察把眼睛瞪回关海的脸上。“少年仔,诱拐未成年少女,可是要罪加一等哦。”
“我没有诱拐她。”关海沉著睑、纠结著眉眼,那个样子看起来像是要杀人般。
“凶什么凶!你以为你装流氓,我就会怕你吗?别忘了我是警察。”警察擦腰挑眉,与关海怒火相对。
“警察叔叔,他没有诱拐我,他是我的学长,今天庆祝他毕业,我们只是一起来这里玩,一时忘了时间,我们正要走,你们就来了。”她急了,她不能害到他呀。
“小妹妹,反正你得跟我回警局一趟,那他既然是你的朋友,也顺便一起来,有事我们到警局再说。”关海既没有犯罪事实,本来警察也拿他没辙,根本没有带他回警局的理由,可是他那张挑衅的脸,让警察是愈看愈不爽。
杨馥非心慌地看著关海。关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他只是老成,说穿了他也才十八岁。虽然他恶名昭彰,但警察局这样“高贵”的地方,他还没有机会进去见识过。
就这样,杨馥非和另外四个未成年的少女统统被带回警局,不到半个小时,接获通知的家长陆陆续续地抵达警察局。
杨力和双眼充斥著血丝,怒气可以烧毁整座警局。
“爸……”杨馥非颤巍巍地喊著。
杨力和二话不说,就挥掌相向。
清脆的巴掌在杨馥非的右脸颊上留下五条血红印子。
警察局里乱哄哄一片,警察们没空来理会父亲管教女儿的戏码。有些死小孩,是该好好的管教管教,不然就会为非做歹到无法无天。
关海上前一步,却也不能阻止杨力和的体罚行为。
“就是你!你就是那个不良少年,老是把我们家非非载进载出,还带著她打架闹事!”杨力和爱女心切,根本不怕关海的狠劲。
杨馥非努力抑止哭声,更显得她的楚楚可怜。
杨力和说的都没错。关海没有反驳的余地,他只是著急那一巴掌对杨馥非的伤害,但他却无能为力。
“爸,不是的!”她右手抚上热痛的脸颊,希望能减轻一些疼痛。
“什么不是?!你就是跟他认识以后,才会变得这么坏!我以为你已经听我的话,早就不跟他来往了,没想到,你把我的话全当耳边风!深夜不归,还跟他在电动玩具店里厮混,还被抓到警察局来,我乖巧懂事的女儿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真是白养你了!我还有脸去见人吗?!”杨力和情绪崩溃地咆哮著。
“长大了,你翅膀硬了,我说过,要是你敢再和这个混混在一起,我就打断你的腿,显然你都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杨力和无法控制的情绪,已经拿起一旁的椅子。
在杨力和的人生中,离婚已经让他羞愧得无法在亲友间抬头挺胸。他努力工作,拼死拼活,为的就是给两个女儿良好的生活环境,他甚至不敢再寻求第二春,就是怕伤害到女儿。当他接到警察局通知的时候,还嘲笑警方一定是找错人、拨错电话。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难道他连个女儿都教不好?难道他注定要失败一辈子?!
关海见状,立即挡在杨馥非身前。
他终于知道,这阵子她躲著他的原因。原来她爸爸已经知道了他这个坏学生的存在。那她为了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又受了多少责罚?
这是她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不顾一切地跟他这个坏孩子在一起,他是既高兴又难过。像他这样的人,她为什么要对他这样的好?
作势要朝女儿身上打下去的杨力和,见到关海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不过他还来不及破坏公务,就被警察给拦住,顺便将他手上的椅子给拿走。
杨馥非冷冷地看著爸爸,听著爸爸一句接著一句的教训,突然之间,她不再害怕,也不再有任何的愧疚,她终于明白关海为何总是一张郁结的脸,也明白他为何总是不替自己作辩解。
在认定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情况下,解释根本没有用!沉默,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今晚,她后悔吗?
若再重来一次,她还是宁愿被抓进警察局,宁愿受到爸爸的体罚,她也不要错过这么美好的一天。
今夜,在她青春的回忆里,将是一场永难抹灭的记忆。
第四章
五年后
一处住商混合的大楼下,正在上演著绑白布条、抬棺、丢鸡蛋、洒冥纸的抗议戏码。
被抗议的商家,铁卷门紧紧地关闭,铁卷门上还被喷上血红的大大字样——
欠债!还钱!无耻!下流!
带头的人,不停地从喇叭型扩音器里,高分贝地喊出口号——
“恶性倒闭、丧尽天良!”
“还我们的血汗钱来!”
“杨力和、杨力和!还钱、还钱!”
“杨力和,你会不得好死!”
吵闹声、哭喊声、咒骂声、警察维持秩序的哨子声,闹烘烘的乱成一团。
策划这群债权人抗议活动的,是一家名为百胜的帐款管理公司,亦即俗称的讨债公司。
只见几个高壮的男人夹杂在这群苦主之间,彻底地将抗议活动推展到最高点,甚至还联络媒体到场;只见各家电视台的摄影机都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
一颗颗鸡蛋就在男人们的指挥下,开始扔向店家,好让摄影机可以拍到债权人愤怒的情绪。
被血红大字污染的铁卷门旁边,是这栋大楼住户的出入口。
这时,一个短发俐落、英气腾腾、身材修长的小姐从玻璃大门内走出来。
她是杨馥非。
杨馥非的出现引起了现场抗议群众的注意,一颗鸡蛋偏离了方向,在她连躲都没来得及躲的情况下,击中她胸前。
“啊!”瞬时,她的白色T恤被蛋黄蛋白蛋壳染了一身脏,她放眼看了人群一眼,不慌不乱,薄唇抿得紧紧地。对这种现象,脸上是不满的嘲讽。
“她就是杨力和的大女儿!”有人认出了她的身分。
怎么会有人认出她?她几乎没在爸爸的公司出现过,自以为安全无虞,只想下楼买些吃的,没想到竟有人认得她。
随著叫声,人群开始往前骚动,纷飞的鸡蛋也毫不留情地击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