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她的手,缓缓坐回沙发上,分不清心里的感觉。他已不是冲动的年轻小伙子了,就算她继续对他视而不见,他也不会太过失望。
她努力消化他所说的每个字句,细细回想这三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他为她所做的,早已超乎干部的尽忠职守,是什么支持著他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中无条件的付出、无止境的守候?
遇人不淑使她偏执的否定感情,以至于错过了这样的深情,明明她也一直对他有著好感啊。
她望著这个在身边进出了三十年的男人,发现了他两鬓的些许银白。
她辜负了他多少情意,又耽误了他多少青春啊。
她摇头叹气,然后对他笑著说:
“瞧,两个年过半百的人竟然在上班时间谈情说爱,你说这像话吗?”
“敏华?”他弄不懂她的意思,只觉她的笑十分妩媚,又带点娇羞。
“士佑,对一个不信任感情已经三分之一个世纪的女人来讲,你认为需要给她多少时间来调整心态,又该如何让她的一对儿女接受母亲的临老还谈情说爱?”
他还是听得迷迷糊糊。
“也许我们一起到维也纳去度个假,那里的风景很美,我一直很想去。你觉得呢?”
“等等!敏华,你该不会是在戏弄我这个老头子吧!?”他急急的问,开始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只见她收起笑容,眼中泛起了泪光。她说:“上佑,我好笨,竟然让你等了这么久,现在你还要我这个老太婆吗?”
他懂了,她总算愿意接受他了,在他守候她三十几年之后。
他欣喜若狂,却小心翼翼的拥住她,她则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让情意在两人心中流动。
“董事长,孟翔先生找您。”
秘书的通报硬生生打断了两人的心灵相通,她站起来对他略带羞赧的一笑,走回办公桌朝对讲机说:“请他进来。”
“他来一定是为了雨晨,我还是回避一下,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他跟著站起来。
“不,”她拉住他,“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休想置身事外。”
他抑下心中的激动,握紧她的手说:“敏华,你不会为难他吧?”
“怎么会呢?”她对他展开笑靥,“事实上,我突然觉得,到夏威夷度假应该也很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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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翔,雨晨回家都一个多礼拜了,你今天才来,不觉得有点迟吗?”
不等孟翔坐定,敏华便先发制人。她不为难他,但她要仔细评估他对女儿到底存什么心。
“台风来时,海边工地出了一些状况,还有几个工人受伤,我必须料理善后。”
“原来工作比雨晨重要。”她故意刺激他。
“彼此彼此啊,乔董。你的工作不也是一向比雨晨重要吗?”他沉著气反将她一军。
孟翔是有备而来的。他不准备追究,也没打算求情,他只想宣示决心。他对自己要的东西一向是不达目的绝不松手,包括他心爱的女人。
士佑坐在一旁不吭气,看著他们两人唇枪舌剑,心里著实觉得好笑。
“看来你对我有些不满;原来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敏华语带挑衅。
“不敢,乔董不过是捏造事实,何罪之有呢?”
“是陈述而非捏造,你分明没有离婚。”
“陈述加上离间,杀伤力更强。”
“你——”她词穷了。
没错,当初她说他想坐享齐人之福,用意的确是在离间。她要让雨晨主动离开他。如今她是如愿了,却没想到杀伤力会那么强。
“我的婚变过程你比谁都清楚,我和曼蒂的协定你也全都知道。我原本欠你一份情,毕竟是我造成乔氏金融大楼工程的延宕,使你平白损失不少收益。”
“原本?你的意思是由于我的离间,所以我们两不相欠了?”
“没这么严重。我父亲生前一直告诫我不能忘恩负义,何况这回你还教了我诚实的重要性,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孟翔,”敏华不想继续这种无意义的谈话,她直截了当的问:“怎样你才肯放过雨晨?”
“敏华!”
士佑忍不住出言制止,这对孟翔是个侮辱。但孟翔却没发火,反而双手一摊,带著讥讽的笑问:
“你何不明讲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她?”
“孟翔,你……”
孟翔语出惊人,令他们大感意外,就算他有所图,也应该含蓄一点啊,何况他不像是那种爱钱的男人。
“不如你把乔氏金融大楼的所有权及租赁权转移给我,这样我就答应放过你的女儿。怎么样?”他懒懒的靠向椅背,伸长著腿等候对方的回答。
敏华傻住了!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她预期得到的答案是他绝不放弃雨晨,因为没有人可以收买他的爱,并且对她信誓他的真心,然后请求她将女儿嫁给他之类的。
可是,他的答案让她跌破眼镜。
“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的看著宝贝女儿和我这样的无赖在一起?”孟翔无情的激她,“一个来自贫民窟、没有垣赫家世、没有万贯家财,除了盖房子,什么都不会的婚姻失败者。”
孟翔自嘲的方式,让敏华突然有一种被看穿心事的尴尬。她是挑剔他没错,但她从未把他说得如此不堪啊。
“还是你觉得为了女儿赔上一栋八十八层的金融大楼并不值得?”他继续无所不用其极的逼她。“哈!原来雨晨不仅比不上你的工作,还比不上你的产业。可怜的女孩。”
“够了孟翔!我不会拿任何东西来交换自己的女儿,她是人不是商品!”敏华气极了。
“是吗?乔董,当你希望她嫁入豪门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个人,不是被你利用来达成某个目的的商品?”
“我——”
敏华说不出话来。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是用迂回的方式来定她的罪,而她竟傻傻的落入他的圈套。
士佑怕她下不了台,赶紧缓颊。
“孟翔,敏华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对雨晨的关心,你不要误会了。”
“让我转述雨晨曾说过的话,听完了,你们就会知道何谓真正的关心。她说,”孟翔的声音充满了感情:“我的母亲孤独了三十年,明明和傅叔互有情意,但她始终不敢跨出那一大步。我好希望她能够放胆去追求感情的归宿,毕竟幸福是稍纵即逝的。”
声音还回荡著,空气却在瞬间凝结。敏华与士佑彼此对望,感动、欣慰、羞愧……百味杂陈。
女儿一直默默的观察、默默的体会、默默的祝福著她;而她这个做母亲的,却只会用“为你好”来概括自己的一意孤行,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想过女儿究竟要什么。
“好了,我该走了。”
孟翔倏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
敏华忙叫住他:
“你不准备求我让你见见雨晨,或允许你们交往什么的吗?”
“无此必要。第一,雨晨已经成年了,她有结交朋友的权利,并不需要你的特准。”他神色轻松的说:“第二,我已经做过功课、记了笔记,她住的地方、常去的健身房美容院、经常消费的精品店我都知道,甚至她的作息我也了如指掌,但是在我恢复单身之前,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他走了两步,突然转身说:
“啊,我差点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曼蒂已经确定这星期五会到台湾来和我当面办理离婚,我想这件事应该让你知道。”
当他伸手打开门,敏华又叫住他:
“孟翔,我会找个时间对雨晨解释清楚,她有权知道真相。”
“我需要对你表示感激吗?既然你只是在补救自己不小心犯下的过错?”
他一笑,然后无所谓的挥挥手走出办公室,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
室内变得静悄悄的,好半天之后士佑终于开口说:
“我怎么觉得,雨晨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是啊,他还真有点霸道。”
“你还认为他只是会盖房子吗?”
“不,盖房子用不著这么高竿的谈话技巧,这在商场上倒是挺管用的。”此刻的敏华有点恼羞成怒,但又不得不承认孟翔这年轻人的确厉害。看来,她必须认输了。
“还好他只盖房子,要是从商,恐怕我们的饭碗就不保了。”
“那倒未必。”她露出算计的笑容,“你可有听过有女婿抢丈母娘饭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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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巴黎”是雨晨的最爱,所以她挑了这里作为相亲的场所。
对方是个大家族,她本来以为会有一堆人跟来凑热闹,没想到双方都是单枪匹马赴会。也没差啦,来几个人不都一样是大眼瞪小眼吗?她只要有肝酱牛排可以吃就好了。
“敬美丽的雨晨小姐。”
陈旭东——今天的男主角,国霸企业董事长的长孙,正举起注满红酒的高脚杯,目不转睛的看著她。
她微笑,抿了一小口。
烛光摇曳,音乐悠扬,气氛好得令人忘了身在何处。一时之间,她竟以为她是在金山海边的小屋,而与她对酌的是……
她眨眨眼,发现坐在对面的不是粗犷性格的“他”,而是个西装笔挺的美男子,斯文有礼,十足东洋味。她想起来了,他就是她今天相亲的对象,她母亲心目中的最佳女婿。
“雨晨小姐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昨晚没睡好。”侍者上了前菜,是焗田螺,她拿起叉子,无意识的拨弄著。
“听说雨晨小姐曾经做过文字宣传的工作?”
“嗯,已经不做了,我现在是无业游民。”
“这样最好,可以专心持家。”
哼,大男人主义!也难怪,留日的嘛。
她四处张望。哇!风中巴黎的生意真好。这里的消费高得不得了,吃一餐至少要花掉五千块以上,但依然桌桌客满。
五千块?完了!力强的薪水她还没给,只怕他们一家人要喝西北风了。不如就这么办吧,她把车子开到书店门口,钱给了之后马上离开,这样就不必担心会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可是水灾淹没了好多的书和柜子,搞不好雨晨书屋已经关门大吉了。若是这样也好,她就可以不必时刻记挂著她的责任、她的包袱。
“雨晨小姐曾经和别的男人交往过吗?”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行情并不差,一直都有不少男人追求我。”她诧异他初次见面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所以她的回答也就不客气,但他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想知道的是,你曾有过固定的男女关系吗?”
“有。你想知道哪一段?”她火大了,什么跟什么嘛!八字都还没一撇就身家调查啊。
“这……”
主菜上桌,化解了他的难堪。
她偷瞄了正与龙虾壳奋战的他,猜想著也许她已经被淘汰出局了。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一定是个秀外慧中、纯洁顺从、以丈夫为天的小女人,就像日本皇室对太子妃的诸多要求一样。
她才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尤其是这个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鲁莽自大的男人。
她之所以愿意相亲,是因为心死,再加上赌气。她不信自己没有孟翔就活不下去,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个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
眼前这个男人各方面的条件都比孟翔好,留日的大帅哥、家里有钱到好几代都花不完,而且他应该不会隐瞒他的婚姻状况。
可是他是如此的索然无味,就像这块牛排一样。
奇怪了,这里的肝酱牛排一向是百吃不厌的啊,莫非餐厅厨帅换人,或是牛只变种,要不就是她的味蕾改变了?一定是的,在吃了几个月的烫青菜之后,牛排对她来讲显然太过油腻。
她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刀叉,百般无聊的听著他叙述在日本的趣事,只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小姐,有位客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是你的朋友。”
服务生递给她一张白色名片,她狐疑的接过一看,上面印著「孟翔”二字。
是他!
举目四望,果然发现了他,和他同桌的还有一个褐色卷发女子。
他对她比了个小手势。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他的意思,她将名片翻到背面,看到他一贯的龙飞凤舞——
她今天正式成为我的“前妻”。
她下意识抬起头,但在昏黄的烛光下那女人的身影十分模糊,好像也正望向她。
哼,大骗子!
谁知道他是不是随便找个女人来充样子唬弄她,而且他离不离婚干她什么事!
母亲已经对她解释过他的婚变,以及他为何并未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但那又如何?她就是不能原谅他的蓄意欺骗。要是一开始他对她开诚布公,她便会约束感情,不让自己毫无保留的倾心于他,都是他害她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
“是追求者之一吗?”陈旭东盯著她的一举一动,虽看不到名片上写些什么,但他觉得不大对劲。
“不是。”追求?他从来没有追求过她,反倒是她不要脸的巴著他。
“那他……”他追问。
“是以前的朋友,过去式了。”她不在意的说。
可是为什么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却感觉心里一阵隐隐作痛?
她受不了陈旭东的紧迫盯人,更受不了来自孟翔和那女人的眼光,她借故补妆,躲到洗手间去。
她坐在化妆区的椅子上补著口红,然后在镜子前面磨蹭著,就是不想回座位。
突然,镜中出现了一张艳丽非凡的脸孔,眼睛不看著自己,反倒一直盯著她瞧,于是她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那是个身材妖娆、打扮新潮的女人。
一会儿,那女人笑了。
“你好,我是曼蒂。”讲话口音洋腔洋调的。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拿出口红。“他很迷人吧?”
“你说谁?”
“我就不信你没上过孟翔的床,他的床上功夫一级棒,要不是被抓到,我还真舍不得和他离婚。”
雨晨愣愣的想了半天,总算明白这女人就是孟翔的老婆,她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难道你们还没上过床?”曼蒂涂上口红说:“看来他真的学乖了,他是怕又上了女人的当。”
“什么意思?”这女人讲话大胆,却又语焉不详。
“当初就是我骗他说我怀孕了,他才不得不娶我的。你知道,要绑住他那种男人,不用点手段是不行的。”她得意的笑了。“整条华人街的女生排队等著和他约会,我发誓一定要得到他。”
“可是到头来还是离婚了。”雨晨并不怀疑他的魅力,她自己就是受害者。
“是啊,刚开始我们老是吵架。那时我想离他不肯,他说既然结了婚就要努力维持。可是后来当他发现我和别的男人乱搞,他就抓狂了。”曼蒂看到她惊讶的眼神,耸耸肩说:“不能怪我,我寂寞啊,老公一年到头不见人影,谁知道是不是跟哪个女人风流快活去了,为什么我不能也找个男人陪我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