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在掌心的柔软唇瓣动了动,她点点头。
「很好。」望孟齐栘开手,残留的温润触感好像可以烧穿手掌似的,他很谨慎地把手插进裤袋。
清了清喉咙,望孟齐居高临下望著那张好久不见、令他日夜悬念的睑蛋,低声问:「你最近好吗?报导没有造成你太大困扰吧?我很抱歉。」
他向她道歉!居然是他在道歉!
顾以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一直想联络你,可是不知道怎么联络。你的手机都没有开,也没有回大厦,我去敲门,只遇到尹浬。」望孟齐有点懊恼地耙梳了一下自己的短发。「总之,我很抱歉。我已经和几家杂志社谈过了,他们应该不会再继续盯著你。」
顾以情整整呆了三分钟,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才是该道歉的人。其实今天来,就是想跟你道歉的。」顾以情按住他的手,阻止他想插嘴的意图。「我知道现在风头还没过去,我不应该贸然跑来找你,可是……」
他看著她神色中出现迟疑和挣扎,然後,她摇摇头,甩开那些情绪,毅然说:「可是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记者是在盯尹浬,你是被我们连累的。真的很抱歉。』
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不过,听见她话中的「我们」两个字,还是让望孟齐觉得好像是被硬灌下一大口没加糖的柠檬汁。
「我没有怪你。」半晌,他才成功压制了那一阵阵的酸意,淡淡地说。「不过尹浬是公众人物,应该更小心一点才对。他常常这样半夜去找你,实在不大恰当。」
顾以情听出他语气中的冷硬之意,更是惭愧得抬不起头。「是,我也知道。真的很抱歉。只不过他都不回家,所以我才……」
她硬生生打住,咬住下唇。
「回家?」望孟齐眯细眼,「你跟他,住在一起?』
「我……他……呵呵……」她紧张兮兮的傻笑两声,握在手中的棒球帽被扭来扭去,都变形了。「现在没有了。」
「那以前呢?你们……住在一起多久了?」他的语气再酸一点的话,就可以拿去饭店洗缝部门当强力清洁剂了。
「大概……二十年?」圆圆眼睛还是好无辜的样子,只是,她的唇瓣有点颤抖。
她在冒险。她想让他知道这个秘密,不想再欺瞒。
因为,看他提到尹浬时,那努力克制的受伤表情……顾以情决定豁出去了。
「你们同居了二十年?!」望孟齐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不过话一出口,才自觉有多蠢。一向谈笑用兵、很少失态的他,此刻只能张著嘴,露出少见的惊愕表情。
「姊弟之间,没有人用『同居』这种讲法的吧?」门口传来敲门声,然後,清朗的嗓音随之出现。「嗨,两位,打扰了。」
「你、你,你……」换成顾以情惊愕莫名。「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尹浬;他头发乱乱的,上身衬衫开了三颗扣,黑色紧身皮裤让人怀疑他到底怎么能自由活动,一边耳朵还戴了耳环,骚包得吓人。
不过,他脸上却带著阳光般的笑容,愉悦地走进来。「我叫顾以法在你身上装了GPS定位系统,能随时掌控你的行踪,你不知道吗?」
小会议室里的两人都还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也没人对他的笑话做出任何回应。尹浬叹了一口气。
「老妈下午发现你不见了,很紧张,打电话问我。结果还真的被我猜到。」尹浬摊摊手,「只能说你太好预测了。我们正好过来参加记者会,同公司的师妹出书,公司要我们来献个花。我顺便上来看看。」
顾以情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楼下有记者?」
「有一整间的记者。所以你等一下出入小心一点。」尹浬摇摇头,对姊姊毫无办法。「你就不能打电话联络望先生吗?这样见面,会造成望先生更多困扰。」
「可是我……」
「你们是姊弟?」望孟齐自认不是反应慢的人,可是,他一直到现在才完全吸收了全部资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完全不像!」
高大瘦削、肤色黝黑的尹浬,站在娇小丰润,雪白甜美的顾以情身旁,任谁都看不出来他们有任何相像之处。
「所有亲戚都这样说。」尹浬显然很习惯了,他很神奇地从紧身皮裤後面口袋好像变魔术一样掏出皮夹,然後,抽出身分证,递到望孟齐前面。
待望孟齐详细研究过本名顾以理的尹浬出生年月日、父母姓名之後,尹浬又已经很有效率地挖出姊姊身上的皮包、找到里面的证件,把她的身分证也递过去。
果然,同父同母,一个是长女,一个是长子。
望孟齐瞪著手中的证件,不发一语。
「我该下去了,助理在车上等我。姊,你也快点回家,老爸已经知道你溜出来了。」尹浬拉了顾以情一把,低声说:「你真是瞻前不顾後,回去会被电死。」
「不会的,他只是会余生都不跟我讲话而已。」顾以情惨淡笑笑,「我还要去找吕爱湘小姐,向她道歉……」
「这个交给我就好,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你不要担心这么多好不好?」尹浬口气有点急。
「我知道,我等一下就走了。」
「我送你。」沉默半天的望孟齐终於从身分证上抬起视线,笃定地望著两人。
「你要送?」此话一出,有三个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是三个没错,不包括望孟齐的,却包括刚走进来的秘书文小姐的下巴。
「总监,你五点还要开会,向总经理业务简报。这些是你要的资料……』文小姐徒劳无功地提醒著。
「我知道。」望孟齐沉思片刻,做出决定:「我在车上会打电话跟总经理说明。」
「可是……」
「就这样,不用多说了。」等待多日,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面,望孟齐只清楚知道一件事:他下会轻易放她离开。
看著望孟齐小心却坚持地握住姊姊的手肘,把她往员工用电梯带时,尹浬忍不住在後面叫:「望先生。」
望孟齐按下电梯按钮,冷静回头,
「我的身分证。」尹浬笑咪咪地走过来,伸长手接过那张小小纸片,然後脸色一正,认真交代:「如果你不小心看到我爸,记住,绝对不要提到你认识我。」
望孟齐给他一个不解的眼神。「为什么?」
「你问她吧。」尹浬熟稔地拍拍顾以情的头。「她就交给你了。穿这样在街上乱晃,真是欲盖弥彰,一看就知道要去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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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名人会被狗仔队拍到,尤其是在谣言已经产生、被传得风风雨雨之际,还被拍到如山铁证。
在她的想法里,如果清楚认知自己可能是热门目标,正常人都会知道要谨言慎行,提高警觉才对。
现在了解了,就是「情不自禁」四个字。
她忍不住想去找望孟齐。望孟齐送她回去时,明明到家门口了,该解释的也都解释完毕,还是舍不得就这样分开,两人都拚命找著不重要的话题以拖延时间。
最後,不能不走了,望孟齐按著她的肩,坚定地说:「如果你家里真的因为这样而责备你的话,跟我联络,让我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顾以情一想到自己毫无缺点,只是固执到惊人的父亲,她两颊的淡淡粉色又慢慢褪去,她努力强颜欢笑。「不用啦,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温暖的大手慢慢栘到她颈侧,然後,手掌托住她的脸蛋,仔细审视著她。「你瘦了。最近……压力很大?是不是又常常熬夜做网页?」
被他刚硬外表下流露出来的关怀给深深触动,顾以情用力眨眨眼,把突如其来的泪意给逼回去。
他的手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只要碰触到她滑腻的肌肤,就像黏住了似的,完全不想移动。
「等过一阵子比较没事了,再回来信华吃饭。」望孟齐笑笑,「最近餐饮部都在开会讨论冬季菜色,今年有计画要推健康食补,你来补一补吧。」
「去信华吃饭都要写报告。」顾以情小小声抱怨。
望孟齐的笑意更深了。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觉得心情轻松开朗,有拨云见日的感觉。「那就去别的地方吃。我陪你,而且保证不叫你写报告,怎么样?」
「一言为定!」顾以情终於露出了甜美笑容,虽然很短暂。
回家之後,父亲的冷淡和母亲的唠叨都突然变得可以忍受了,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也彷佛被人用魔法变走了,她总算可以不用在夜里辗转失眠,坐在餐桌前一面没楕打采的瞪著妞妞,一面等著天亮……
他没有怪她,而她也把秘密说出来了。还有,那天在车上,他含蓄地告诉她,吕爱湘只是比较熟的普通朋友,曾经约会过一段时间而已,现在没有了。
本来只停留在偷偷有好感的阶段,慢慢在酝酿、还扑朔迷离的情愫,却被突如其来的八卦新闻给迅速加温,把两人推得更近,
真相永远比新闻更戏剧化,这算是一片混乱中始料未及的好事吧?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因祸得福?
她又有心情打扮自己了,虽然只是出去跟委托业主吃饭、谈案子,顾以情还是早早起床,换上规规炬炬的套装,还化好淡妆,对冷著脸、好像没听见她说话的父母交代过後,在晨光中出门。
不要再被那样的冷淡给刺伤。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好转的。顾以情不停在心里这样给自己打气。
何况,还有望孟齐。他优雅而笃定的嗓音、温暖的大手、专注的凝视……都让她光回想就从心底暖了起来,完全不介意阴冷潮湿的台北冬季。
而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在一通电话之後,便被打得粉碎。
第八章
情不自禁,是要付出代价的。
坐在医院等候区的冷硬塑胶椅上,顾以情想著,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身上还是早上出门时的套装,她的唇色却不再鲜丽,总是带著甜美笑意的脸蛋,此刻只剩下一股茫然的苍白。
「你爸爸是被你气的!他被你气到昏倒!」案子谈到一半,顾以情被一通电话叫到医院急诊室,她的母亲红著眼、愤怒激动地控诉著,把报纸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你看看这写成什么样子!」
顾以情低头,呆滞地看著散在膝上、花花绿绿的娱乐新闻皈面。
就是这份素以扒粪、耸动报导闻名的报纸,大篇幅刊载了那天望孟齐送她回家时被偷拍的照片。望远镜头把车子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望孟齐正亲昵地抚著她的脸。记者看图说话似的写了许多麻辣的「设计对白」。
除此之外,她家的门牌,地址都被刊出来了。由於他们住的是法院宿舍,了不起的记者查到了顾父的职业,也查到了尹浬的本名,大剌剌地把他们小心隐藏的一切钜细靡遗地公诸於世。连尹浬从大学时代就离家、与父亲势同水火的事情都添油加醋,极尽煽情之能事的写了一大篇。
她父亲早上看了报纸之後,气得连话都不想讲,说要回房间去躺一下,结果才站起来,就昏倒了。
送到急诊室後,医生初步诊断是脑溢血,立刻通知家属、安排开刀。
漫长的等待,并没有在手术结束之後告一段落。他的父亲转到加护病房,-直到此刻,深夜十一点多了,还没有苏醒。
医生很坦白地说,三天之内部还是危险期,会不会醒来,会有怎样的後遗症,没有人知道。
这已经足够让她像被猛揍一顿,全身都发痛了,她的母亲还要追上来狠狠甩她两个耳光:
当然没有真打,只不过,那尖锐而悲愤的控诉所造成的效果,远远超过实质上的皮肉疼痛。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不能找个稳定的工作,找个正正经经的男人交往?!要搞成这样?!」一字一句像是子弹一样,射进她已经淌血的胸口。「你爸爸从小花多少心思栽培你、教你,结果到头来,你让他这么失望、这么痛心!」
顾以情的手紧紧握成拳,她的指甲陷入掌心,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她没有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要有著洋娃娃般无辜而迟钝的武装,就可以当作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没办法伤害她……
「妈,不是姊姊的错,你不要这样。」临时取消通告赶到医院的尹浬,此刻也顾不得来来往往医护人员对他的注目礼,倾身过来,试图要化解。
「你也一样!」焦急,惊恐又愤怒的母亲,盲目地为自己汹涌的情绪风暴寻找出口,把一切都发泄在儿女身上。「大学不好好念,去当什么明星,演员!你爸爸对你期望有多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堕落就算了,还拖著你姊姊到处去,如果不是你叫以情去住你买的房子,跟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来往,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买房子,是要给你们住的,可是你们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尹浬的手也握成了拳,他的嗓音里有著压抑的愤怒。「姊姊在家里只能当受气包,从来不会反抗,我看不下去了,才叫她搬出来的。」
他们的母亲发出一声几近崩溃的悲鸣。「从小给你们最好的,一点苫都舍不得让你们吃,哪里委屈你们了?现在长大了,却变成这样忤逆不孝,还反怪我们?!」
顾以情自己虽然已经像风中的杨柳一样颤抖著,却还是无法摆脱长女、长姊的天性,站了起来,挡在弟弟和母亲之间。
「不要再说了。」她面对著出现在萤光幕前总有著灿烂明朗笑容、此刻却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俊睑,坚定地说:「你出去,去楼下买点东西上来。妈妈晚上什么都没吃。」
「可是……」尹浬还想抗议,却在姊姊悲伤的眼光和坚持的语气中认输。「去就去,我马上回来。你自己呢?你要吃什么?」
「我……」
「我买好了。」一个年轻却沉冷的嗓音突然插进来。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走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已经在旁边站了多久,顾以情他们都没发现。
刚出现的这位,身材、长相都和尹浬有几分神似,不同的是,却多了一股特殊的安静,内敛气质,眼神有著隐藏的危险光芒。此刻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却带给其他三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顾以法,你干嘛突然冒出来?!」尹浬对著他吼。
「因为知道你再这样乱吠,也於事无补。」轻描淡写的一句,成功地让尹浬闭上嘴,只是龇牙咧嘴的怒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