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到负责此楼层的经理亲切地解释关於住宿费用的算法之後,顾以情就把这个念头给抛在脑後了——也许下辈子吧。她一个月再接五倍的案子都住不起。
「真有这么好?」望孟齐每天定时打电话来探询,听著她开心又兴奋的报告,回话语气总是有点酸酸的。
「嗯,真的!」顾以情本来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是她的手提电脑;此刻,她拿著电话,往後一躺,让柔软的枕头与轻柔如梦的羽毛被淹没她。
她舒服满足得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那声音如此娇媚柔腻,让望孟齐紧贴著手机的右耳,又麻麻的热辣起来。
一时之间,他居然完全忘记自己正在讲什么、下一句又要说什么。
「昨天服务生来开夜床的时候,还帮我放了巧克力。这已经是第四种口味了。从我住进来到现在,口味都没有重复过,有樱桃、红酒,薄荷、杏仁……喔还有,他们会特别问要喝哪种矿泉水、需不需要低卡饮料,点单上面每一种甜点都有分全糖或代糖,主菜大部分都是沙拉或健康概念的餐点。听经理说,来住的女性主管在饮食习惯上都偏向清淡,他们对於住过的客人,都会把资料建档备用……」
那边说得滔滔不绝,声音清脆甜美,望孟齐一面听著,目光却投向落地窗外略显晦暗的冬日台北天际。
真难想像他们处在同一个城市。听她的语气和说法,她简直像在阳光灿烂的热带岛屿、人间乐土渡假似的。
她的喜怒哀乐都如此单纯而坦白,有著纯女性的成熟窈窕曲线,却有著孩子般的眼神。
和她在一起,会很容易开心吧?也难怪像他或尹浬这样看尽奢靡复杂人事、纸醉金迷的世界之後,都忍不住被她这样简单的女子吸引。
看她吃东西,不管是在贵气逼人的饭店餐厅,或是捧杯便利商店的关东煮,都有著相同的满足神色。
如果真的和她在阳光灿烂的热带岛屿渡假……
望孟齐深呼吸一口,皱起眉,把刚刚挪到旁边的一份文件又抽了出来,重新放在眼前。
热带岛屿……比如说,像峇里岛?
「所以呢,我还是觉得,把女性楼层独立出来是有必要的。」顾以情在电话那头已经做了结论。「当然价格可以降低一些会更好。不过我想,愿意付钱来享受服务和设备的现代职业妇女绝对大有人在。市场展望应该不错。」
「我想也是。」望孟齐简单地回应。「我们市调已经做了一年。」
「喔。」顾以倩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很了解这种东西,只是随便说说。」
望孟齐忍不住微笑。「哪里,顾小姐你的高见,现在可是我们主管会报里常常提出来讨论的题材。上回我老板还问,有没有可能聘你来当顾问呢。」
「啊?真的吗?」她诧异地反问。「可是我不是学这个的,都是凭感觉胡说八道而已。」
望孟齐可以想像她抚著睑,又诧异又尴尬的模样。他的笑意更深了。
「别客气了。明天晚上等你的报告?」
「嗯,我会拿过去给你。你几点下班?」小姐问。
「不一定,可能会到半夜才回家。如果太晚的话,不用等我……」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那么早睡,」她甜甜地说。
挂了电话,望孟齐把手机搁回桌上,高背皮椅一转,就看到笑吟吟的叶嘉屏副总正倚在门边。
她淡妆的脸上,鱼尾纹都出现了,却毫不在意,笑得很贼。
「叶副总,请问有何贵干?」望孟齐冷静地问。
虽然他一脸镇定,不过略红的耳根,讲电话时那种难言的、不自觉的温柔神色语气……却骗不过叶嘉屏这只老狐狸的眼。
「半夜才回家,太晚的话,不用等我?」叶嘉屏故意覆述她听到的唯一一句,也是最暧昧的一句。
「偷听同事讲电话,这好像不是很高尚的行为。啧啧!没想到堂堂叶副总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偷听,我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还敲门敲了好几下,是你情话绵绵,浑然忘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存在。」
叶嘉屏走进来,把要交给他的文件丢在他桌上,精明锐利的眼光仔细审视著望孟齐,让他不大自在地站了趄来,走到窗边,试图回避。
「新对象?不要跟我说那是业务往来,我不相信有人讲公务电话会用这种语气。」叶嘉屏直言指出:「而且,你是用自己的手机讲,证明那是私人电话。」
「你是要中年转业,投效调查局吗?我记得他们徵人有年龄限制的。」望孟齐没好气地说,「你说对了,是私人电话。『私人』的意思就是,不关公众的事!」
叶嘉屏当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她这才收起有点贼的笑容。「我当然知道私事与公事的差别。不过有的时候……这可由不得你。」
望孟齐浓眉一皱。「什么意思?」
只见叶嘉屏双手交抱胸前,摆出望孟齐戏称「流氓大姐头」的姿势,正色说:「我是要来告诉你,你和顾小姐前天被拍照了。早上有个美食节目来沐华台菜拍摄,几个媒体一起来采访,现场认识的记者跟我说的。新闻大概明後天就会发。」
望孟齐有点困惑。「我和她?被拍到?什么时候?」
「就是前天晚上。他们说得很隐讳,不过……」叶嘉屏的眼神转为锐利,「你半夜跟小姐开车去投宿别家饭店,这种新闻够耸动,是我的话,也不会手下留情。」
听到这里,望孟齐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全身血液开始倒流。
原来那天晚上那一闪即逝的白光不是闪电,而是狗仔队大胆拍照的闪光灯。
一向非常警醒的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可见得他的心思多么专注在当时眼前的人儿身上。
望孟齐本来就刚硬的脸庞,此刻更像是石雕的一般,冷硬的线条下,怒气慢慢开始累积。
「我跟公关部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去了解状况,你最好也去跟公关部的邹副总谈一下。」叶嘉屏紧盯著他,「至少先有个心理准备,接下来会有不少记者想找你。」
身为行销业务总监,望孟齐和媒体交手早已驾轻就熟,深知媒体与饭店本身一向是互取其利,在可能的限度中,他一直都是个非常合作的角色,
不过这一次,很显然的,已经超过了他所谓的「可能限度」。
他的怒火,让站在十公尺外的叶嘉屏清清楚楚感受到。不用什么暴烈的动作或言辞,光看他阴霾的脸色和冰冷的眼神,就可以让人发抖。
来通风报信的叶嘉屏暗暗吃惊。她以为望孟齐会像以前一样谈笑用兵,她还可以趁机调侃他几句,甚至打听一点八卦的——现在餐饮部的热门话题之一,就是望总监到底情归何处——显然,她的如意算盘完全打错了。
「我会处理的。」最後,他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後,掉头离开办公室。
「处理……」饶是见多识广的叶嘉屏,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在他办公室门口遥望那迅速离去的背影,喃喃说:「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咬牙切齿,好像要宣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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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爆发了。
毫无疑问的,这是本周最热门的八卦话题。望孟齐本来就是媒体熟悉的对象,加上还牵扯到名模吕爱湘,以及声势如日中天的尹浬等人,更是引人注目。
娱乐记者们倾巢而出,镇日在望孟齐的住处、上班地点信华饭店等地驻守,试图取得-点独家新闻。
吕爱湘和尹浬也都不得安宁。本来就已经是焦点人物,现在更是夸张。不管是上通告或开签名会、走秀或拍照,都有电视台出动SNG车跟拍,活动一结束,记者们便蜂拥而上,抢著问问题。
尹浬还好,不管是在镜头前或私底下,他的形象都很阳光正面,对媒体始终保持良好的礼貌与距离;加上「条码」的经纪人在演艺圈是大亨级人物,尹浬身边的助理个个身经百战,总能适度化解太过逼人的媒体压力。
吕爱湘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的情绪很显然的受到严重干扰;在记者的紧迫盯人下,数度被拍到她表情严肃,甚至是臭著脸的摸样:而之前称她「具有知性美、带点冷漠时尚感」的记者们,现在翻脸了,报复似的大肆喧嚷她的不友善。
等到传出她在走秀现场的後台崩溃痛哭,差点无法出场的新闻时,望孟齐知道,吕爱湘的失控,应该不只是媒体压力的关系。
她的经纪公司一定很不高兴。望孟齐很清楚,她的合约上注明了不准公开交男友的条款,所以她之前和望孟齐虽然出双入对,也从不能正面承认是男女朋友。
而现在,闹出这样的绯闻……他身为特殊的「普通朋友」,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公开场合没有,私下也没有。
他没有打电话给她,只在新闻见报前留过一通留言,简单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向她道歉。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望孟齐虽然对自己的职位与责任有著清楚的体认,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明星艺人级的公众人物。平日循规蹈炬的他,当隐私被如此粗暴的侵犯与渲染之际,他除了愤怒,居然无计可施。
而另一位当事人顾以情,在把丰富详尽的俪人饭店粉领商务套房评估报告塞到他门底下之後,就平空消失了。
望孟齐只能在各大报章杂志看到她被暗指成艳女、蜘蛛精的麻辣报导。
或是像现在这样,在入夜之後,还一个人呆坐在办公室里,对著那份字迹娟秀整齐的报告发呆。
顾以情不见了。已经超过一个礼拜,她住处都没有人。望孟齐每天上班前、下班回家後,都会去敲门,却从来没有回应。
修长的指懊恼地耙梳过浓密的发,望孟齐挫折地吐出口长气。
她到哪里去了?
连见惯大场面、在镁光灯下生活的吕爱湘都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顾以情怎么办?她本来的生活是如此单纯而简单……
其实也不见得。她认识尹浬,不是吗?
胡思乱想是无济於事的。望孟齐试图继续处理公事,却是文件看不下去,电脑萤幕看两分钟就开始闪烁,连一向能迅速抓住他注意力的财务报表都突然失去了魔力。他像困兽一样,起身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然後,他抓起公事包和钥匙,毅然决然地离开办公室。
「望总监,你要走了?」办公桌在外间的秘书文小姐,一看到主子出现,非常震惊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看钟,又看看头发略乱、带点苦恼的望孟齐。「现在才九点。」
「我知道。我……要去处理一点事情。你也早点下班吧。」望孟齐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小姐还是瞪大眼睛站在原地。
共事以来,望总监从来没有在晚上十点半以前离开过办公室。除了偶尔周末会早一点点之外,还常常留到半夜才走。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孟齐也没办法解释。他就是定不下心来。
直到一路开回住处的地下停车场,他才有点了解,其实那股焚烧般的焦躁,只是在催促他回到这里:
如果可以,他几乎想日夜在她门口守候,只要能看到她,确定她没事就奸。
是的,只是这样,他只是想确定她没事。
而她怎么可能没事呢?
步出电梯,望孟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惯性地转头,看看走廊那端的门底下。
有灯光!有灯光透出来!这是一个多礼拜以来的第一次!
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她门前,望孟齐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好像跳到喉头一样,他握紧拳敲门,手心在冒汗。
门开了。不过,不是他想看到的那个人。
「望先生。」来应门的,又是那张价值千万的脸庞,只不过,尹浬那著名的阳光笑容不见了,只剩下客套的微笑。「晚安。请问有什么事?」
望孟齐的心重重沉下去,他被失望淹没。
尹浬的职业训练,让他能够观察到极细微的表情变化。此刻,他便仔细端详著眼前这位男士的转变。
很清楚的,从满怀欣喜到失望透顶,看来,他很想见到应该是在这里的另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体认,让尹浬突然摆脱低落心情,开心了起来。
「我以为……」望孟齐清清喉咙,努力隐藏住自己的情绪。「请问顾小姐在吗?」
那样正经八百的语气跟问法让尹浬差点笑出来。他揉揉挺直的鼻梁。「她不在,我只是来帮她拿点东西的。外面楼下是不是还有记者?」
望孟齐点头。
「那她最近大概都不会回来。我想你也了解吧?」
虽然尹浬的语气还算轻松,可是听在耳里,还是让望孟齐有点局促。「请你转告她,对於造成她这样的困扰,我觉得很抱歉。希望她……没事。」
尹浬知道这样很没礼貌,不过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男人是真的在担心顾以情,而且,凭著纯粹男人与男人间的微妙感应,他体认到望孟齐对他始终有股淡淡的敌意。
看来是玩真的。他那位神经有点粗的姊姊跟这位望总监……绝对是郎有情妹有意。尹浬开始对面前挺拔刚硬的男士产生了亲切感。
「没那么严重,新闻就是这样,过两个礼拜还有谁记得?」尹浬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他扬扬手,做个不用担心的手势。「而且顾以情这个人呢,天大的事情,都是哭一场就没事了。等风头过去,她就会搬回来,请放心。」
「她哭了?」没想到这样的安慰完全没有产生预期效果,望孟齐的浓眉皱得更紧,简直像要打结一样。
「呃……这个嘛……」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尹浬赶紧悬崖勒马,改变话题:「楼下记者很多吗?哎,真糟,我还要赶回去拍戏现场呢。」
望孟齐不说话。他眯细了的眼眸带著危险的光芒,审视著尹浬。
顾以情都哭了,而尹浬担心的,只是他要拍戏这件事?
也不过就是皮相好看点,顾以情为什么看不透,要傻呼呼的爱慕这种人?他实在愈想愈火大。
眼看望孟齐的脸色越发阴郁,眼神又变成那种杀人凶器似的冰凉锐利,尹浬就算对他与顾以情之间的互动再好奇、再想释出善意,也知道现下时机不对,该速速闪人了。
见风转舵,尹浬赶快改口:「我想我还是先走好了,只跟剧组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再不回去,会被导演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