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还能如何活下去,因为,不只是他周围的人,连他都无法接受这个残破不全的自己,一个丑陋又无能的自己……
「哈……」
当他正沉溺在阴晦的思绪之中,一阵爽朗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似的,陡地从屋外传来。
「真的吗?香蓉,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我就说嘛,妳那个老公真是太胆小了……哈哈哈……」
他眉头一拧,带点怒气地撑起身体,移向窗边,瞪着悠闲坐在草地上,拿着手机,不知和谁正高兴地聊着天的邵兰心。
她的快乐,深深惹恼了他,为什么她能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她能无忧无虑地活着?她的开朗愉悦,正好和他的颓丧失意成强烈反比,她怎么可以在他痛苦得想死的时候还如此放肆地大笑?
怎么可以……
怒火像只毒蛇直往他偏执倾斜的心头直钻,他沉下脸,目光如霜,盯着邵兰心的笑脸,阴鸷地道:
「我会让妳再也笑不出来,邵兰心,永远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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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兰心傻眼地瞪着花园,足足愣了将近三分钟。
花了一个星期,她才把整个花园的环境、土质、光线研究完毕,画成图稿,决定各式植物的配置,并且在昨天才将一大片当季的花朵和草皮植入,整个工程眼见已完成了大半,不料今天来看,却发现草皮全被刨开,花苗也被连根拔起丢在一旁,简直就像有人蓄意破坏一样惨不忍睹。
她几乎是立刻就断定了谁是凶手,坦白说,除了他,没有人会做得出这种事了。
气冲冲地去猛敲着别墅的门,她决心找姓宋的家伙理论。
「喂!开门!快开门!」
老平打开了门,被她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吓了一跳。
「邵小姐……?」
「宋先生在吧?」她直接推开他,走进屋内,不客气地大喊:「宋先生!你出来!喂,姓宋的!」
宋凛风伫着拐杖缓缓从他的房间踱出,倚在门边,盯着她。
「找我有事吗?邵兰心。」
「是你吧?是你做的吧?故意把花园弄乱来整我,这么幼稚无聊的事你也做得出来?」她双手扠腰,一见到宋凛风来就大声斥骂。
宋凛风欣赏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眉一挑,淡淡地反问:「妳亲眼看见我做了吗?有证据吗?」
「嘎?」她呆了呆,无言以对。
「妳难道没想过,也许是小猫小狗钻进来捣乱。」他说着嘴角浮起一丝讪笑。
她小脸几乎纠结在一起,凭她多年来对敌意敏锐的嗅觉,要是她还闻不出他故意想找她麻烦那她就不是大家口中的「兰头目」了。
「再说,妳瞧我行动这么不方便,又怎么能『走』去花园搞破坏呢?」他又提出一个强有力的说词。
「你……」她瞪着他,一股气陡地飙上脑门。
这个恶劣的家伙!他根本是存心想整她……
「妳是我聘来的园丁,花园被破坏,妳应该尽快想办法修复才对,而不是来大呼小叫浪费时间吧!」宋凛风冷冷地道。
「好,这次我认了,就当是没教养的野猫野狗做的好了,不过,请你们晚上确实把大门关好,免得又让一些行动不便的动物闯进来胡搞。」她尖锐地反讽。
宋凛风脸色一变,邵兰心竟敢拿话暗讽他……
老平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跟了宋凛风这么多年,从没看过哪个人有胆子敢在宋凛风面前出言不逊,邵兰心简直就是在自掘坟墓,为什么她就不能忍一忍呢?
「妳的胆子真不小……」他森然地瞪视着她。
「没错,我就是胆子大,所以,有些人想欺负我的人到最后总会被我吓走。」她扠着腰,扬起下巴。
「哼!乡下女子就是没什么教养,难怪妳在镇上『声名远播』哪……」他轻蔑地哼道。
「什么叫做『有教养』?逆来顺受?或是忍气吞声?我可不信那一套,从小我学到的就是你敬我三分,我敬你十分,你若给我一拳,我会回你十拳,这是我的生活哲学。」她愠然道。
「真可笑,那是妳从没遇真正的恶人,如果是我,一拳就会将对手击倒,让他再也没有反击的能力。」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所以呢?你正准备击倒我吗?用这种可笑到极点的方式?」她盯着他,很快地反问。
「妳认为呢?」他古怪地扬起嘴角。
她看着他挑衅的表情,顿时扬起一股斗志,挺直了背脊,提高了音量:「虽然我不明白我是哪里招惹你了,但不管你要做什么,别耍阴的,尽管光明正大地放马过来。」
「该说妳勇敢呢?还是愚蠢?竟敢向我下战书……」宋凛风瞇起眼,倒是满欣赏她的这股傲气。
「随你怎么想,可是你有不满就冲着我来,别拿花出气,那些花是我爸花心血栽种的,每一株都有生命,每一株都努力要成长,努力吸收养份只为了开出一朵美丽的花,你随随便便拔掉它们,等于毁了它们的希望。」她蹙着小脸道。看似粗枝大叶的她其实对花和植物相当细心。
「不过是些小花而已,干嘛说得这么严重。」他啐笑。
听听这种口气,她努力压抑的怒气还是窜了出来,七天来的心血全白费了,她可没再多的耐性去容忍这个怪胎。
「我不懂,如果你不喜欢花,为什么还要请我来帮你整理庭园?你大可以任它荒废,我倒认为之前的颓圯还比较适合你这种人居住。」她声色具厉地挖苦。
「妳说什么?」他脸一凛。
「如果你想避开人群,干脆就把这种弄得像鬼屋一样,又何必整修呢?反正鬼屋配个像鬼一样的怪人,大家吓都吓死了,根本不会来骚扰你,这样你就可以安静地过你的日子了,不是吗?」她一骨脑儿地把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邵小姐……」老平倒抽一口气,惊恐地低喊。
宋凛风一双眼睛冒着火苗,阴狠地瞪着她。
「这个工作我不想干了!我看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园丁,而是心理医生。」她朗声说着,准备离去。
「站住!谁说妳可以走了?」宋凛风怒喝。
「笑话,我要来要走还要你允许吗?」她回头冷笑。
「邵兰心,把我惹火的后果妳可要自行承担,记住,若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是妳的错。」他寒着脸道。
「有本事你就直接冲着我来吧!别扯些有的没的。」她没被吓倒,甚至还毫不畏惧地撂下话,之后才大辣辣地转身走出去。
「很好,非常好……」他紧盯着她的背影,嘴角冷硬地下沉。
老平眉头皱成一团,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无怨无仇的,这两个人的关系却搞得这么糟?是天生不对盘?还是彼此的性子都太刚烈?
「老平,上次要你连络王律师,把我们家族在这里拥有的土地重新丈量的事进行得如何了?」宋凛风忽道。
「王律师前几天已经来过小镇了。」老平低声道。
「『隐花园』那块地呢?」
「也已经确定是宋家所有。」
「太好了,这下可有趣了,我倒要看看邵兰心如何处理这个大麻烦……」宋凛风露出了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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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兰心大步走出别墅,直接驾着小货车就走,一分钟也不愿多待。
「敢威胁我,哼!我邵兰心可不是被吓大的!」她在嘴里嘟嚷,猛踩油门,催着车子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山岚又起,别墅整个被白茫茫的雾气掩住,她沿着坡路而下,打算去找香蓉吐吐怨气。
来到街上,她在香蓉公婆家开的油行前停下车,却发现有许多人围在油行旁的广场议论纷纷,她好奇地上前,正想听听大家在说些什么,李香蓉突然一把就拉住她。
「兰心,妳听说了吗?」李香蓉急问。
「什么事?」她愣愣地反问。
「有人要收回我们商店街大部份的土地。」李香蓉面有忧色。
「嘎?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土地不是你们每家店自己的吗?」她奇道。
「我也不清楚,好像只有后面的一小块地才是,后来大家都往前盖,谁知道现在才听说这些地全是当年一个大地主的,以前他只是把地借给了镇民使用,可是最近听说地主打算要回去……」李香蓉把听来的事重复一遍。
「地主?地主是谁啊?」她睁大眼睛。
「我也不知道……」
「太奇怪了吧?二十多年来大家都住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她总觉得事有蹊跷。
「要是被收回去,我们整条街的店都不用做生意了,现在大家都好紧张,一直在问地主到底想干什么,又有什么企图……」李香蓉担心不已。
「我回去问问我爸,说不定他知道。
「还说呢!卖豆浆的老板还说,妳们家那块地好像也是那个地主的……」李香蓉连忙道。
「什么?」她脸色大变。
「反正不知道这个地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既然二十多年没有出现,为什么不干脆继续沉默下去,现在又突然要来找我们的麻烦?」李香蓉愁眉苦脸地道。
听了香蓉的话,邵兰心的脑中闪过了一个想法,可是她却抓不住那是什么,当下发了片刻的呆。
「妳快回去吧!也许妳爸爸会知道得多一点。」李香蓉推推她。
「哦,对,我得回去看看……」她点点头,走向货车,心神不宁地开着车回家。
天空更阴霾了,整个小镇一片晦涩,她的心头沉甸甸,有种怪异的感觉塞满整个胸腔,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地主到底是谁?他难道不知道,土地一被收回,等于毁了整个小镇镇民的生活啊!
尤其是「隐花园」,没有了那块母亲最爱的土地,不但她的家会消失,连同二十多年来的回忆也将全被摧毁,到时,她们一家人要搬到哪里去?能搬到哪里去?
愈想愈不安,她猛催油门,急奔回家,决定先向老爸问个清楚,彻底问个清楚……
第四章
晚上十一点,邵兰心一副吃了炸药似的,横眉竖眼,浑身燃着怒火,驾着破旧的小货车在雨夜中朝别墅狂驰。
等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追问之下,父亲亲口确认了土地即将被收回的事,她不禁震惊地瞪大双眼,抽声惊呼。
「爸,我们『隐花园』的这片土地……真的是别人的?真的吗?」
「是啊!这些年来我拼命赚钱,就是想存钱买下这块地,原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不料前几天就接获地主律师的来电,说地主不想卖了,要收回……」邵定樵拧着灰白的双眉,烦乱地在店里走来走去。
「到底……地主是谁?」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位把整个小镇搞得鸡飞狗跳的「大人物」身份。
「就是山边那栋别墅原来的主人,他们宋家在这里拥有大片土地,不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搬到台北去,听说发展得很好,因此多年来都没有回来过……」宋定樵喃喃地道。
「姓宋?」她抓到了老爸话里的重点,惊声低喊:「爸,你说地主姓……宋?」
姓宋!
老天!不会这么巧吧?那个怪人正好也姓宋……
而且就住在那间大别墅里,还是个有管家随伺在侧的富家少爷……
她惊愕地揣想着可能性。
「是啊,当年那家大地主就是姓宋,电视和杂志有时还会报导他们的事,刚才我去镇公所问了一下情形,那里的小姐还把这份八卦杂志借我看,说什么里头写的就是我们小镇大地主的家务事,真是的,我现在哪有心情看这个。」邵定樵将一本过期杂志丢到椅子上。
她捡起来一看,封面是一对男女的特写,男的英俊非凡,女的娇柔美丽,一排大大的标题写着:
宋氏集团第二代接班人!么儿宋凛风在三兄弟激烈竟争中出线。
底下,还有一条附标题:
事业爱情皆得意的他即将在年底将最美丽的「钢琴公主」娶进门!
她瞪着封面那个男人,虽然和别墅里的邋遢怪人一点都不像,可是……可是那双眼睛却又如此地神似!
宋凛风……
难道那个怪人就是他吗?是吧?
「爸……这个人……这个叫宋凛风的人……后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惊凛地问。
这本杂志是去年二月出版的,可是那时的宋凛风还如此光鲜亮眼、俊逸挺拔,可是现在却像个山顶洞人!
「妳在说什么啊?」邵定樵不懂。
「我是说……」她话一出口就想起老爸根本不知道姓宋的家伙的存在,话声一滞。
「唉!我现在哪有心情管宋家的家务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收回我们承租了这么多年的这块地?明明前阵子都已经谈妥了,我还想办法去贷了款,想把地买下……」邵定樵喃喃自语着。
「爸,原来你……」她这才恍然父亲原来真的有金钱压力……..
「现在镇上的人都很恐慌,听说宋家一口气要将所有的土地收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明明不缺钱哪!为什么要这样折腾我们这些为生活打拼的小民?我们哪里招惹他们了?」
招惹……?
她听着老爸的自言自语,蓦地,耳边响起了那个家伙的警告──
「邵兰心,把我惹火的后果妳可要自行承担,记住,若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是妳的错!」
该不会……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都是因为她顶撞了那个……宋凛风?所以宋凛风才会对小镇的人出手?
是这样吗?
她脸色愈变愈难看,沉吟了片刻,拔腿就冲出花店。
「兰心,妳要去哪里?兰心──」邵定樵大喊着。
她要去哪里?当然是要去把事情搞清楚,去向那个姓宋的问个明白。
雨势逐渐加大,她驾着货车在雨中狂奔,愈想愈惊,也愈想愈气,如果姓宋的真是宋凛风,如果一切都是他在搞鬼,那她绝对不饶他……
可恶的臭家伙,那种阴险小人,为了整她,竟不惜拿她身边的人出气,她至今依然无法理解她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难道就因为她那天闯入了别墅?就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
车子来到别墅,她跃下车,拿出老平为了方便她进出的花园大门钥匙,直接推开那道锈掉的镂花大门,大步冲向别墅。
「开门!姓宋的,你给我开门!平先生,开门!平先生--」用力敲打着门板,她扯着嗓子大吼。
也许是雨势太大,也或许有点晚了,平先生和姓宋的已经上床睡觉,她喊了半天还是没人来应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