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喀嚓一声开了,宋凛风拄着拐杖立在门内,在昏暗的灯光下,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虚弱。
「怎么,这么急着找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他盯着她,嘴角恶劣地上扬。
早算准了邵兰心会回来找他,只是没想到她性子这么急,瞧她一身湿淋淋的,八成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么晚还冒着风雨冲到别墅。
「镇上土地的事是你指使的吧?」她直接喝问。
「妳说呢?」他冷笑。
「你这家伙!我说过,有什么事直接冲着我来,别扯上别人!」她瞪着他,瞳仁里闪着熊熊怒火。
「要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拿他身边的人开刀,这样效果才会更惊人。」他原想好好嘲讽。
「你……你这个可恶的家伙--」她气得抡起拳头,上前正想朝他那张毛茸茸的脸揍一拳,不料,手还没碰到他,他就像个失去支架的布袋倒下。
「喂!」她大吃一惊。这家伙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吧?
宋凛风咚地一声倒在地上,侧蜷着身子,不停地喘着气,手困难地搜寻着掉落在一旁的拐杖。
「喂,宋凛风!你怎么了?」她脱口大喊。
「不准……喊那个……名字……」他微抬起头,嘶哑地怒斥。
他果然就是宋凛风!
邵兰心怔了好几秒,脑中不由自主浮起了一个大问号--
杂志上那个前途似锦的英俊帅哥,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残弱多病又颓废自卑的怪人?
「宋凛风已经……死了!」他的声音听来充满了痛苦。
说自己已经死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事把他变成这样?
她怔怔地想着,不过很快就回了神,因为现在可不是追问宋凛风个人私事的时候,她来这里的目的是要问清楚他的企图。
她随即又板起脸孔,双手抆腰,低睨着他冷哼,「宋凛风如果死了倒好,这样小镇就不会被你搞得乌烟瘴气。」
「乌烟瘴气?一切都是……妳的错……是妳造成的……」他以左手撑起上身,坐在地上瞪着她狠笑。
虽然看起来虚弱得要命,但他的口气还真会气死人,她听得一肚子火,握着拳,怒声反问:「我造成的?我的错?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从一开始你就没给我好脸色,我也忍了,之后,来当你的园丁,我认真做事,偏偏你又故意找碴i……整个过程我自认没有违背良心和道德正义,这样你还说我有错?」
「谁教妳……冒犯了我……」他瞪着她,身体微微晃动着。
「什么?」她呆了呆。
她几时冒犯了他?而且用「冒犯」这个字眼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妳这个无礼的女人……该受点惩罚……」他扬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惩罚?你以为你是谁啊?天皇老爷吗?」她真受不了他那种有权审判别人的姿态。
「我不是天皇老爷,但我将会是你们这个小镇的主宰,你们的未来……都掌握在我手里。」他狂妄地笑了。
「你这个可恶又坏心眼的家伙,要是你敌对镇上的人--;」她蹲下身凑近他,抓住他的衣袖,破口大骂,可是话到一半却陡地惊愕收住。
他……他在发高烧!
宋凛风正在发高烧,灼热的体温透过睡袍传到她的手心,她甚至还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因高烧而颤抖着。
「你生病了?」她低呼着,另一只手直接就抚上他的额头。
「别碰我!」他想打掉她的手,但就是使不上力气,只能生气地撇开头。
「天啊!好烫……平先生呢?平先生!平先生!」她起身大叫。
「别叫了,老平不在。」他冷哼。
「不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他把你一个人丢在别墅跑到哪里去了?」她诧异地问。
「他有事回台北了……」他疲倦地闭上眼睛。
收回小镇土地的事似乎被他父亲知道了,老平连夜被召回台北,今晚大概回不来了。
「回台北?那你怎么办?」她看着他,之前的怒气骤减,而且毫无道理的竟有点担心他。
「我睡一觉就好了……妳如果想和我吵架,明天再来,现在我头痛死了,没力气听妳废话……滚吧!」他烦杂地斥喝。
病得快要倒下的人还能傲慢地叫人滚蛋,可见是死不了的。
「我是很想走,反正我懒得管你的死活,要是你因此一病不起就是你活该。」她气炸了,说完掉头就走。
只是,嘴巴说得冲,双腿在跨出大门之前还是停了下来。
宋凛风是很可恶,很嚣张,很无理,很猖狂,很过分……但在这种下着大雨的夜里,把一个发高烧的病人单独丢在这问前不着村,后下着店的别墅,她却做不到。
要走,起码得把他扶到床上去再走。
她皱着眉暗想,为自己的烂好心肠叹口气,转身走回宋凛风身边,直接拉住他的手臂。
「妳干什么?」他惊喝。
「我要扶你进去躺着。」她闷闷地道。
「别碰我,我不需要--」他喘着气,愤怒地挣开,
「够了!你给我安静一点行不行?」她凶恶地大吼。
他愣住了,呆愕地瞪着她。这个女人……竟敢凶他?
「我根本就不想碰你,也很想把你一个人留下,可是即使我很讨厌你,也没办法对一个病人坐视不顾,所以,与其浪费体力乱吼乱叫,不如闭上嘴巴省省力气。」她没好气地怒声训斥。
这个泼悍女……宋凛风真想骂回去,可是头又痛又晕,加上全身无力,实在提不起精神和她对抗了。
邵兰心懒得多说废话,以肩膀撑起他,问道:「卧室在哪里?」
「我……自己走……」他沉沉地喘着气,仍然倔强。
「自己走?好啊!你走给我看啊!」她立刻放手,冷眼旁观。
「唔……」一失去她的支撑,他马上站立不稳,向前仆倒。
她哼了一声,再度揽住他,讥笑道:「还说要自己走呢,我看你连动都不能动了。身体不舒服就认分点,一味逞强反而会替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他瘫挂在她肩上,连出声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昏沉沉的,明明还有意识,却彷佛飘得好远,怎么也唤不回。
感觉出他的情况愈来愈糟,她暗叫不妙,半拖着他往楼梯旁的房间走去,上次她看他从里头出来,应该是他的卧室没错。
房间内只有一张大床,陈设和客厅一样简单得空洞,她将他搀扶到床边,把他放倒在床垫上,早已累得满身大汗,宋凛风几乎把全身重量都放在她身上,而他又比她高大,从客厅到床的这段短短距离就已让她气喘如牛。
「好了,你好好休息,不过我认为你最好吃包药再睡,我走了,」她低头对着他道,心想自己居然还好心的帮了一个仇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似乎睡着了,没有回应,她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不太对劲,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潮红,牙齿也一直打颤,身体也不断地打哆嗦。
「喂,宋凛风,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她弯身轻拍着他。
但宋凛风完全陷入了昏迷,不但呼吸愈来愈急促,右边肢体甚至还微微抽搐。
「我的老天!这……这是什么症状?」她连声抽气,有点慌了。
她心里明白,宋凛风一定出过事,所以才会不良于行,可是她实在没想到他病起来会这么严重。
「喂!宋凛风,你醒醒,告诉我你的药在哪里?喂,拜托你快醒过来啊!」她摇着他,只盼能把他叫醒,以便喂他吃药。
「嗯……」他呻吟了一声,依然紧闭双眼。
「天哪天哪!该怎么办?平先生……平先生到底见鬼的在这种时候去台北干什么啊?」她急得在房里直打转,然后开始翻找着床边的茶几和抽屉,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相关的药品。
「真是的!药到底放在哪里?」她匆匆来到客厅,找遍所有的柜子,结果,别墅里竟连一些基本的必备药品也没有。
「奇怪,按理说,他身体有毛病,总该随身带着药吧?为什么屋里连一包药都没有?」她不解地自言自语,从客厅到厨房,从餐厅柜子又找回宋凛风的卧室,还是毫无所获。
她正忙着找药,忽然听见宋凛风含糊地低语着:「不……不要……好烫……救我……救我……」
她怔怔地走到他身旁,看着他无助又痛苦的样子,心里一紧,一股怜悯之情顿时油然而生。
看他这个样子,她怎么走得了?
「好痛……我好痛……救我……」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在低泣,听得邵兰心胸口一阵阵心酸。
明知他在梦呓,但她还是心软了。没辙地叹气,她把夹克脱掉,卷起袖子,定进浴室拧了一条湿毛巾出来,在床沿坐下,擦拭着他的额头和脸颊。
他比杂志上的照片消瘦多了,眼窝深陷,眉宇拧蹙,如果不是看了杂志,任谁都不会想到他就是照片上那个帅哥。
「你啊,平常就只会凶巴巴的,现在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得求我帮你了吧?快说对不起,我就救你,快说啊……」看他难得这副温驯安静样,她于是淘气凑近他的脸,故意龇牙咧嘴地嘲讽。
这时,宋凛风倏地睁开眼睛,直瞪着她。
她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开,他却一手抓住她,低喊:「若君……不要走……别离开我……」
她呆愣地盯着他,心想他他八成是将她错认成别的女人了。
「喂,我是邵兰心啦!快放手……」她轻轻挣开他的左手。
「……陪我……陪在我身边……」他的眼神毫无焦距,仍是喃喃地轻唤着。
「好了,我不会走的,你就放心的睡吧。」她像在哄小孩一样拍拍他的手。
她的话似乎令他安心不少,但还是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才慢慢闭上眼睛。
滚烫的热度从他的掌心传向邵兰心,她的心脏陡地怦怦乱跳,跳得她自己一头雾水。
干嘛啊?被一个病人握手有什么好心跳加速的?更何况这家伙还和她有仇呢!
自嘲地翻了个大白眼,她小心地扳开他的手指,又进浴室重新拧了毛巾,轻拭他的脸和颈子,当毛巾移向他睡衣的领口时,她的目光不禁被那从领口露出的疤痕攫住。
不让人碰,不让人看,他到底想隐藏什么?
基于好奇,她缓缓解开他睡衣前襟的钮扣,往下拉开,蓦地,她脸色乍变,像触电般收回手,瞠目结舌地瞪着眼前那一大片从脖子到腹部,狰狞地布满他整个身体的暗红焦痕!
这是……烧伤吗?到底是多大的火能将一个人烧成这样?他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是因为这样,他才躲到小镇来的吗?
她屏息而出神地呆愣着,久久无法平缓心中的冲击,在这一瞬,她忽然能够体谅他那种扭曲而暴躁的性格,一个人受到如此严重的创伤,不疯狂才怪,更何况,他又是那种自负骄傲的富家少爷……
暗喘一口气,她像是窥视了他的秘密般,心虚地将衣服掩上,扣好钮扣,再帮他盖好被子。
「宋凛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她盯着他即使睡着仍然紧蹙的脸,喃喃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呻吟着,她伸手再次测了他的体温,热度似乎又提高了。
她拧紧双层,惊觉再这样拖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出人命,她得找个医生来看看他才行。
对,救人要紧,就去找镇上的老医生来一趟。
于是,她拎起夹克,毫不迟疑地冲出别墅,早就把她来这里的目的抛到脑后,早就忘了……宋凛风是个多么可恶的家伙……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宋凛风终于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意识终于从无边的黑暗和梦魇中回到现实,彷佛和恶鬼大战了几百回合,他全身累得酸软无力,不过,一直侵袭着他的那股疼痛却已消失,因此,虽然还是相当疲倦,但他竟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
昨夜的雨似乎停了,阳光从窗外泄入,伴随着啾啾的鸟叫声,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印象中,这一年来从不曾在早晨醒来时如此平静。
但他的平静没维持几分钟,因为一个浅浅的鼾声突然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清晨。
鼾声?为什么他的房间里会有人打鼾的声音?
拧着眉,他挣扎坐起,赫然发现邵兰心侧缩在角落的一张沙发椅上沉沉睡着,当下瞪大双眼,脸色大变。
这……这个女人怎么会睡在这里?她不是在昨晚就回去了吗?他惊骇得下巴差点掉到胸口。
「邵兰心!起来!」他怒声大喝。
邵兰心蠕动了一下,继续睡。
「邵兰心!妳给我起来!」他提高音量,血液陡地暴冲到脑门。
「唔……还早嘛……再让我睡一下……」邵兰心咕哝一声,抱头又睡。
「妳……妳这个女人,还不起来!」他气得左手抓了背后靠枕丢向她。
「哇噢!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邵兰心惊跳地抬起头,揉着酸涩的双眼,紧张地看着四周。
「邵兰心,妳在我房里做什么?」他怒声问道。
她愣了一下,看着他,点点头道:「啊,原来你已经醒了,好多了吗?还有没有发烧?我看看……」
她边说边走向他,也不管他有多惊愕,一副理所当的样子,伸出手就按住他的额头。
他呆了一秒,随即打掉她的手。「妳干什么?」
「嗯,烧退了,精神也不错,古医生打的那一针还真有效。」她没理他,兀自点点头,打了个呵欠,喃喃地道:「不过古医生交代说醒来得让你吃一包药,我去倒水。」
她说着便端起杯子往外走。
「邵兰心!站住,妳没听见我在问妳话吗?」他脸色铁青地大喝。
「嗄?」她回头看他。
「为什么妳一大早会在这里?」他怒瞪着她又问一次。
「怎么,你不记得啦?昨晚我差点被你折腾个半死。」她又是捶肩又是扭扭颈子,走出房间去倒了一杯温开水,才又踱回房内。
昨晚她真的忙坏了,半夜十二点,冲出去敲镇上的老医生古大德的门,硬是把老人家从睡梦中挖起,紧急地载他到别墅来替宋凛风诊疗。
打了一针之后,她送古医生回去,顺便拿了药,再一路冲回别墅,古医生交代要先喂宋凛风吃一包药再让他睡,她试了半天始终无法将药灌进他那长满了胡子的口中,没法子,只好拿剪刀先把他的胡子剪短,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药灌进他嘴里,接着,药效发作,他开始流汗,她又忙着帮他换衣服,擦汗……
总之,等他安稳地睡着后,大概也凌晨两点多了,她这才疲惫地瘫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到天亮。
「被我折腾?什么意思?我昨晚不是已经叫妳滚回去……」宋凛风不解地拧紧双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