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为什么会想想哭呢?刚刚不是才哭过一场吗?不,不对,刚才哭只是觉得委屈,现在却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所发出的悲伤,那么古老、那么久远、那么深沉,深沉到让人无法承受。她双眼一红,泪水不知不觉中又布满双颊。
“怎么又难过了?”见洛蓁掉泪,欧阳老夫人立刻递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
“不,我没有哭,可是不知怎地,眼泪就是不听话地一直往下掉,好像无法控制似的。”
“没关系,你大概累了,好好睡上一觉会没事的。翠墨,送你们小姐回房。”
“不!”洛蓁脱口说出连自己也没想到的话,“我想留下来照顾他,可以吗?”
所有的人,包括欧阳老夫人及翠墨.都张大眼睛盯视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这是方才想不开的人吗?怎么现在竟有如此大的转变?
掩著口的洛蓁,更是诧异不知如何是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想留下来他的话,只觉冥冥中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拉扯着她和欧阳濂,自从父亲订下这门亲事开始,到现在见了卧病在床昏睡不醒的他,那种毫无理由、挥不去的熟悉和伤感.甚至心碎的椎心之痛,都是前所未有的。奇怪,自己真的不认识他啊!
见洛蓁掩着口呆立的模样,欧阳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过了门他俩就是夫妻了,妻子照顾丈夫本是天经地义的事。相信也没有人会说闲话,只是这转变委实太突然、太奇怪了。于是她留下洛蓁和翠墨照顾儿子,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房间。
“小姐,你为什么会想留下来?刚剐不是还……”翠墨见老夫人离去后,便扶着洛蓁坐下,一面不解地问着。
她摇摇头,满脸困惑。“我也不知道,从一看见他,我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为了似的,还莫名其妙地想哭,他……难道我见过他?”洛蓁黛眉微蹙,幽幽凝视动也不动的欧阳濂。
“不可能!小姐长这么大,根本投出过几次门,唯一
认识的一个梅家以外的男人就是表少爷,你怎么会有机会
去认识他?况且瞧他的样子,别说认识,只要见过一次,
就令令人终生难忘。”翠墨偏着头俏皮地说:“小姐该不
是在梦中见过他吧?”
“你这丫头就爱瞎猜,什么作梦梦过他.所谓日有所
思,夜才会有所梦嘛,我既然没见过他,怎么会梦见他
呢?瞧瞧你,没出嫁的丫头,说出什么见过一次就忘不了
的害臊话,幸好他昏睡着,否则不让人笑死了?”
翠墨低着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小姐终于会说教
了,这下大概可以放心了。原来翠墨怕洛蓁又胡思乱想,
才胡诌些话来逗她。不过说真的,这位姑爷还真是个罕见
的美男子呢!如果他没这病,和小姐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
对,只可惜,怎么会是个一觉不起、中看不中用的空壳子
呢?
“翠墨,今晚我们俩就一起在碧纱橱里挤挤,反正好
久没有一起睡了。”洛蓁起身为欧阳濂放下床幔后.转身
对翠墨说。
“好啊,不过,有点委屈小姐就是。”
洛蓁知道她的意思,嘴角微微苦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梅洛蓁的洞房花烛夜,没有闹洞房的客人,没有疼爱她的丈夫,有的就是一个自幼陪地到大的贴身婢女,但总比一个人孤伶伶的好多了。“别说傻话,快上床睡觉!”
话是这样说,但她睡得着吗?当身旁的翠墨传来稳定的呼吸声时,她却仍睁着一对大跟,脑海中不断闪过昔日与游彦文快乐嬉耍的景象,这辈子他俩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可以重温旧梦呢?洛蓁不去想也不愿去想,也许她只能一天过一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就这样终老一生吧!
就这样,一晃眼十天过去了,欧阳濂依然没有起色,这结果让欧阳老爷欧阳老夫人从希望到失望。原本想藉着成亲的大喜使儿子的病能有起色,不过显然没有效。对此两位老人家倒是很明理,丝毫没有怪罪媳妇儿的意思,欧阳老夫人甚至说,如果一年后欧阳濂的病没有好转,或者不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欧阳家愿意送她回娘家,毕竟不能就此耽误她的终身幸福,更何况他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对此.洛蓁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自己的终身不必尽耗在无此尽的等待中;忧的是,就算回到梅家,她还能过着以往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吗?她和彦文会有结果吗?
※ ※ ※
这天夜里,洛蓁独自一人坐在凉亭想着心事,一面静静欣赏夜色。
今晚的月儿特别明亮,弯弯的月牙儿挂在树梢,好似女儿家耳朵上亮晃晃的耳坠子,银光闪闪,好不动人。偶尔飘过的几朵淡云则像煞仙女的彩带,轻挂在枝头,仿佛随时会迎风起舞似的!
这时远处传来清脆的打更声,已经三更了,洛蓁这进才惊觉自己竟然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再不回房,翠墨醒来见不着自己怕又要担心了。
于是她拉拉披在肩上的外衣,起身走出凉亭,忽地.眼前一条白影晃过,洛蓁眨眨眼,想是自己太累眼花了。当她转身面对那条几天来走了不下数十次的鹅卵石小径时,又看到一闪而逝的白影,这次她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真的有人从她面前闪过,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窜过。
这欧阳家上下会武功的人虽不在少数,但深庭后院是不准男丁进入的。而那唯一会武功、可以自由进出的欧阳濂却又躺在床上,叫也叫不醒。难道是…
想到这里,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洛蓁的脚底直往上冒,顺着腰际爬上脊背,全身也开始不听话地颤抖着。她想移动脚步快速回房,无奈双脚仿佛钉住似的,一步也无法移动。这时那白影子好像知道有人在看,竟轻飘飘地飘往这方向。
“谁’是…谁在那里?”洛蓁语不成句地说着,声音因为极度紧张害怕而显得尖锐刺耳。
“你看得见我?”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到底……是谁?”她惊骇地钉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更别提抬头了。
“别怕,我不是鬼,也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你的。”那男人轻声说着,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看得见我?一般人是看不见我的。”他缓缓地在洛蓁身后站定,身子轻飘飘地。不是鬼?那么是仙还是妖?为什么他说别人看不见他?自己明明看见个白影飘来飘去的呀!对方这样说,并没有减轻洛蓁的惧意,相反的,她极力移动双脚想往房间的方向走,不断那男人竟飘往洛蓁前面阻止她。
“别走!我走伯没有恶意,我只是在找一个人。”
“不要!走开!走开!”洛蓁害怕地大喊大叫,猛一抬头,一个看似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正紧盯着她。
“云儿!”男人怔怔地瞧着她,惊喜地叫唤:“你是云儿!”
“走开!走开!”过度的恐惧让洛蓁哭了出来,她双手乱挥,排拒着那男人的接近。
“别哭!云儿.我是渊哥哥啊!你不认得我了?”男人有些激动地伸出手想为洛蓁拭泪,“我找你找得好苦,云儿,原来你在这里。”
“不要!”男人的手并没有碰着洛蓁的脸,而是穿了过去。洛蓁见状,身子一软,整个人昏了过去。
第三章
迷潆中,洛蓁仿佛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头好重好痛,身体热得像要爆炸般。她极力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却像有千斤重似的根本睁不开。此时一个男人温柔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来,云儿,喝口水。”
然后是两片湿润灼热的唇贴上地的唇.缓缓将水传进她口中。洛蓁如获甘霖般地吸吮着,那人也一口一口地喂着她。
“云儿,快醒过来!我们已经离开琉璃谷了,云儿!”
洛蓁浑浑噩噩中觉得自己闭着眼,却又好像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周遭的一切。她看见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不!应该说有一个女人,就是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女人躺在一个男人怀中,可是为什么这女人长得和自己如此相像?而男人既温柔又怜惜地说: “云儿,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我们好不容易才离开琉璃谷,你可不能病倒了。”
洛蓁听到自己……不!应该说是那个叫云儿的女子回道:“渊哥哥,我好像听到娘在叫我,你有没有听到?”
“这里离琉璃谷有十来里路,不可能听得见的,你别胡思乱想。”
“可是我真的听见娘在叫我,又来了,渊哥哥,你听听。”
这次男人静下心来聆听,但寂静的山林中,除了虫呜鸟叫外,根本没有别的声音,他摇摇头说: “你大概听错了,这里除了我和你,没有其他人啊!”他无限怜惜地拥紧怀中里面昏睡里刚清醒的爱人,显然云儿是生病了。
“娘!不要生云儿的气,娘!”
“云儿,镇静些,别胡思乱想!”男人双手紧紧搂住云儿,好声好语地劝着。
神智有些混乱的洛蓁,不!该说是云儿,她感觉到母亲愤怒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云儿,娘儿,娘不是反对你和夏候渊在一起,只是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和他离开琉璃谷,如果你执意要跟着他去.那我就当作从没生养过你这女儿。
云儿!相信娘,他会伤害你的,娘实在不忍心见你受苦啊!
云儿,你想,一桩不受父母祝福的婚姻,能得到幸福吗?
你只要踏出琉璃谷一步,就别想再踏进来,我蓝织英没有你这样不识大体又不听劝的女儿,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娘!不要,不要!”
洛蓁猛地坐起身,涔涔的汗水将衣服全弄湿了,而她两眼无神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这是个她不熟悉的房间,没有虫呜鸟叫,没有男人温柔的拥抱,也没有母亲绝望、伤心、愤怒的呼喊,一切只是一场梦,原来又只是一场梦。
“小姐!你怎么啦?又作恶梦了?”翠墨见到她大喊大叫地醒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关心道。
“我没事,只不过有点累。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怎么会在这里?”洛蓁边说着就想下床。
翠墨将洛蓁按回床上阻止道;“小姐,现在已经是未时了,体身子不好,再歇一会儿吧!”_ “未时?”自己竟然一觉睡到未时?在这里不比在家里.怎么说都是嫁过来的媳女,哪有睡到未时的道理?于是她再一次掀起被褥,准备下床,“不成,睡到未时,会让人说话的,快过来帮我更衣。”
“小姐,你不知道自己病了吗?你已经睡三天了,今天是第四天,老夫人担心得不得了,叫我照顾你呢!”
“三天了?怎么会这样?”洛蓁惊愕地坐着,脑中极力回想自己入睡前的最后印象。
“四天前的夜里.小姐昏倒在小径上,全身发烫,对了,你怎么会昏倒在那里呢?”
“我……”随着记忆的逐渐清晰,洛蓁原本就惨白的睑更加没有血色,她想起在鹅卵石小径上那个飘来荡去的白影,那个阻拦她去路的男人。天老爷,她……是不是撞鬼了?否则那个人的手为什么会穿过自己的脸,呈现半透明状态?
“小姐?你怎么全身抖个不停呢?是不是会冷?”
翠墨急着从衣柜里取出外衣想为她披上,但洛蓁冰冷的手抓住翠墨,猛摇着头,声音又急又怕地说:“我我看见……不,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可是我真的看见了!”说话的同时,还转头望着四周及窗户,仿佛那个白影随时会出现般。
“小姐,你到底看见什么了?为什么吓成这样?”
洛蓁摇着头,不停地喘着气,一颗心怦怦跳着,一面想着,应不应该告诉翠墨?还是不要告诉她好了,免得她担心害怕,以后只要自己夜里少出去看月色便是。
“没事,大概是眼花,我该起来了。”虽这样说,但她心里不免余悸犹存。
翠墨对洛蓁的话不但没有反应,甚至走上前将门关好,回身沉着脸说:“姑爷醒了!”
“姑爷?什么姑爷?”对翠墨反常的行为、言语,她完全摸不着头绪,也听不懂,这丫头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
“就是欧阳家的少爷欧阳濂,咱们梅家的新姑爷,他醒了!”
“你是说……”错愕让洛蓁的反应慢了半拍,“那个一直叫不醒的欧阳濂醒了?”
“是啊!就在小姐昏倒的那天夜里,他醒了。而且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欧阳家上下所有的丫环、奴婢,说要找一个人。”
“他……他知道我的事吗?”
“知道,不但知道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把老爷气跑,把老夫人气哭了呢!”
“为什么!”
“好像是他说自己根本不该娶亲,也不想娶亲,更不想因为这样而耽误小姐的终身,所以他直要老爷夫人把小姐送回梅家呢!”
是这样吗?看来,这个欧阳濂倒也是个明理之人,不过,欧阳老夫人会答应吗?尤其他这次醒来,恰好自己刚过门,在哪些巧合的机缘下,她会答应让自己回家吗?洛蓁怀疑着。
※ ※ ※
这天下午,洛蓁在房里吃着她四天来的第一餐,由于向来食量不大,因此也只是草草喝了一碗半的鸡粥,随意夹了几口菜便算了事。接着便漱口、洗手,才刚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站在门口怯生生地不敢开口。
“什么事?进来说吧!”洛蓁柔声招呼着。
“老夫人要我过来看看少夫人醒了没,如果醒了,请少夫人到书房见她。”
“好,你带路,我马上就去。”
洛蓁擦干双手,跟着小丫环踏出房门,穿梭在迂回曲折的长廊中,当经过一处广大的空地时,洛蓁瞧见一群丫环站在那儿,吱吱喳喳好不兴奋,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样子。
“她们在做什么厶?”洛蓁问带路的小丫环。
小丫环瞧瞧那群人,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仿佛也感染到那丝兴奋,“是少爷要见她们。”
小丫环的回答让她想起翠墨曾说过,欧阳濂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欧阳家的女眷、丫环,说是要找一个人,也不顾自己才大病初愈,身于还弱着呢!洛蓁笑了笑.要小丫环继续带路。
一进入书房行完礼,欧阳老夫人便拉着洛蓁的手坐在自己身边。“蓁儿,多亏了你,否则濂儿也不会醒来.你真是我的好媳妇儿。”
“不,只是凑巧而已,蓁儿没有做什么 ”
“走,我带你去见濂儿,你们两个还没正式见过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