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心或一愣,继续往前跑。
她没有多余的银子雇车,若是大户人家的车子,她更没有机会。
声音越来越近,两条腿的确比四条、八条,甚至是十六条腿要慢上许多。
尽管她有轻功,可是力气已经渐渐没了,可以预见片刻之后她便要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这样一来,她更赶不上关城门的时辰了。
回头一望,一辆两匹马拉着、装饰得极为豪华的马车经过她的身侧,扬起一阵灰尘,范心或忍不住掩住口鼻,仍然禁不住咳嗽几声。
车夫听见她的声音,回头抱以歉然的微笑,「姑娘,对不住啊!」大声的嗓音从前头传来,渐渐远去。
范心或埋怨地看着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朝前奔去,很快地就离她好几丈远。
它的速度飞快,是否也赶着进城?
范心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既然它有四条腿,而我只有两条──」
她嘿嘿一笑,赶紧提起精神,展开轻功,悄悄地跟在马车身后,并趁马车一个颠簸时,手脚并用地挂在车身后头。
很辛苦的姿势,她双手抓住车身,两脚搁在车架子上,整个人有快往后跌的感觉;但是望着身旁飞速往后退的树木,她心想,吃这点苦还是值得的。
范心或全神贯注地以这种姿势成为马车的附带品,期盼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并且不会被前头的车夫发现。
马车赶了一段路,一心看着前头的车夫并没有发现。
这是否该归功于她那因为长期吃不饱而形成的瘦不拉叽的身材?
她低低笑了笑,有点得意又有点高兴。
「好冰。」脖子上突然传来冰冷的触感,她缩了缩颈子,以为是天空忽然下起雨,但她抬头一看,却见天色依然红光满天。
「妳在这里干嘛?」低沉的男声响起。
「喝!」范心或倒抽一口冷气,瞪着眼前离她的咽喉只有几寸的冰冷物体,双手差点滑落,脚也发软。
她赶紧镇定心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把再往前递上两三寸、她的小命就要不保的森冷宝剑。
第二章
马车依然在前进,冒着寒气的宝剑依然抵在她的颈上,并没有移动分毫的迹象。若不是此刻她急着赶回城里,面对这样的景况,她肯定早已跳下马车逃之夭夭,哪能忍受到现在?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肢体僵硬地被带到城里,她的视线开始飘忽之际,一只手从马车的布幔里面伸了出来。
是一只有力的手,指甲修得很干净,皮肤的颜色略接近白色,但比白色多了几分健康的味道。
呃,此刻重要的可不是这只手,手的主人才是她该感到害怕和担忧的。
范心或将目光朝前一移,便望见一双深幽不见底的眸子,眸子幽远不带一丝感情,很冷,跟此刻抵住她颈子的剑一样冷。
她觉得自己难以动弹,不只是因为小命危在旦夕的关系,而是那双眸子的主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右手正握着剑柄,剑柄延长到剑身,而后至剑尖,正是抵住她的那把。
范心或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字。
他那泛着冷光的脸,有着森冷的轮廓、坚毅的额、英挺的眉,以及讽刺的嘴角;如此的组合,带给人强烈的震撼,那是一种足以冻死人的寒冷。
「下车。」此刻,这股寒冷奇异地退了些。
范心或感到有些奇怪,这男人原本该是给人强烈的寒气,身上彷佛挂了块「生人勿近」的牌子。但他一开口,虽然他的声音也没有半点味道和感情,却非常神奇地将他浑身的孤立感冲淡了些,变得彷佛比较容易接近。
「嗄?」范心或眨眨眼。
「下车。」他将剑朝前递了一寸,颇具威胁意味。
「这位……呃,大哥。」她讨好地微笑,「我能不能不下车?」她不太抱希望地说。
她见过的人很多,像他这样坐着华丽的马车、身上也是锦衣华服的人,必然是富家公子或是老爷什么的,而这些人对她这类贫苦百姓通常会表现出施舍和同情,应该不会在乎多载个人,是不是?
「下车。」冷漠的男子依然握着森冷的剑,用冷漠的声音说着冷漠的话。
「这位大哥,请听我解释,我……」要命,他能不能不要再把剑往前送了?
唉!她可不想命丧于此,看他充满杀气的眼神也明白他不会介意这么做的。
可是,她能够让远在城里等她的范亦非和雁笙担心吗?
答案是──不能。
「呵呵……」范心或傻笑三声,双手依然紧紧握住车身不放,身子慢慢移动,稍微离开了剑尖的势力范围,然后,在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她一溜烟地闪身跳进车厢内。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剑又在下一刻跟了上来。
「我再说一次,下车!」男子动了动冰冷的唇。
方才她的动作很快,他一时疏忽才让她得寸进尺地钻进车内,但并不表示他会放她一马。
「我急着赶回城里,您能不能带我一程?」她眨着眼睛,装出可怜的样子,乞求得到他的一丁点宽贷。是是是,他的剑是很可怕,但是她赶不回城里,恐怕比这个还要糟糕几分呢!
「不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行不通?难道他的内心如外表一样,比冰块还要冷?范心或很不想相信这一点,可惜,事实让她的期望化为泡影。
「求求你,我真的急着赶回城里,城门马上就要关了,我如果没回家,范亦非会担心死的。」
男子偏了偏首,眼神往车前一扫。
「什么?」范心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她探身上前想弄清楚,又急忙收回身势。
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可不是玩假的。
「下车。」
难道他就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范心或正想启唇时,车厢外传来一道慈蔼的声音:
「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哦,是那个回头跟她说抱歉的大叔。
男子撇撇嘴,「没事。」只是有个闲杂人等碍他的眼。
「大叔!」范心或在他还没有一剑刺进她的喉咙时,扬声朝外头大喊。
如她所料,马车在连声嘶叫后,缓缓停了下来。
也因为这样,男子眼里射出两道寒光,简直比那把宝剑还要寒气十足,使得她的心乱跳一通,生怕他一时失手将她给砍了。
但,就在布幔被掀开的那一刻,他反手将剑收了回去。
范心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彷佛从鬼门关前走一遭。
她那一声大叔喊得可真及时,也非常有效。
「少爷!」大叔掀开布幔,朝里头一瞧,诧异地看到车厢内多了个姑娘,心里惊讶极了,却笑呵呵地道:「哎哟,是妳啊小姑娘,妳怎么跑到车里头来了?」他却压根儿没发觉,慢着!
「呃……少爷?」他担心地瞅了瞅男子。
少爷的心肠一向又硬又冷,若是他心情不好,不管是谁,他都可以不理不睬;而此刻,这小姑娘跑上马车,少爷他……
「你认识她?」男子问大叔。
「不认识。」大叔直接地说。
听了他的话,男子斜眼一扫范心或,似乎在暗示她,既然她和他的车夫没有半点关系,那她可以直接滚而不必他亲自动手。
「大叔、大叔!」范心或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没有发现身后的男子正怪异的看着她,「大叔,我要赶在城门关前回城里,你能不能行个方便载我一程?」
唉,这是奢望,是不是呢?
听他们两人的称呼,这位大叔显然是那位冷面男子的家仆,要是他能听话,恐怕天要下红雨了。
大叔问:「回城里?」
「是是是,城门快要关了,我如果用走的回去,怕是要天黑了。」
「这倒是真的。」大叔点点头。
「你是不是同情心又泛滥了?」男子讽刺地说。
「少爷……」大叔不以为意,充满期望地看着男子,「少爷,多载个人也没什么不方便,不是吗?」
「是是是。」范心或充满希望地连点头。
「你该知道我的脾气。」男子这么说。
「呃……」大叔叹口气,为难地看着范心或,「小姑娘……」
「大叔!」范心或在被他拒绝之前赶紧接话,「你行行好,我真的必须赶回城里,我的家人还等着我哪!若是没看到我去接他,他一定会很害怕的。」
「少爷?」大叔立刻倒向另一边。
男子竖起眉,「端叔,你老毛病又犯了。」他淡淡说道,话里却有一股严厉的警告意味。
范心或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瞧见他眼眸淡扫过她,依然毫无表情。
「大叔,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才请你帮忙的!」范心或苦苦哀求。
「请他帮忙?」男子冷道:「谁才是主子?」
大叔为难地看着范心或,「小姑娘,我也没办法帮妳了。」他偷偷凑过去悄声道:「我家少爷虽然对人很冷淡,但是心肠还好的。」
范心或可不相信,大声说:「他,心肠好?」心肠好到拿剑威胁她?
「是是是,妳再求求少爷吧!」
男子瞧他们两人嘀嘀咕咕,扬声道:「端叔,丢她下去。」
丢?范心惑一急,哀求道:「大叔,你听听他的口气,我怎么求啊?」恐怕她还没有开口,就被他丢下车了。眼前的大叔虽然很好说话,可毕竟是下人哪!
喝!她说得那么大声,是怕他没听见吗?男子在心里冷哼一声,横眼多瞧了范心或几下。
这女子看来约十七、八岁,脸蛋清秀,不算漂亮,只能说是个让人看了便会忘记的人;一身粗布衣裙掩不住清淡的气息,瘦弱的身子却散发着坚韧之气,这是她吸引人之处,但也是麻烦之处。
「他好像半点同情心都没有,我真的很急着赶回去,又不是故意要来麻烦你们的……大叔,你知道吗?我今天若是没有回去,他们两个一定会着急得很,说不定会一夜都没法睡。」范心或眨着眼睛,唠唠叨叨。
男子皱眉,「妳若再多说一个字!」他威胁道。
眼看少爷开始不耐烦,端叔紧张地瞅了瞅她,她正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唉,他是很想帮她,可是她不明白少爷是看在他的份上才不直接丢她出去,可他明白呀!
「少爷,要不,让她坐在前头成不成?」端叔退一步地说。
男子挑了挑眉。她一下子就收拢了他的家人的心吗?
见少爷没有说让她滚之类无情的话,端叔乘胜追击地说:「少爷,你瞧,天都快黑了,我们再不赶车,就进不了城了。」
快、快答应啊!范心或觉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那就明天再进城。」
他的一句话把她的希望浇灭。
范心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冷酷到这种地步,让她搭个便车也不成。
「喂,你半点同情心都没有吗?」范心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么小气!我又不故意要省力气才搭车的,我真的很赶时间,如果赶不上进城,我儿子会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男子的眼神变了变,「妳说什么?」他的声音依然冷淡。
「我儿子,他在等我,我才会这么急着赶回去的。」他以为她是故意找碴的吗?
「小姑娘?」端叔不太确定地说,两只眼睛绕着她转,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口中的儿子是真实的!「妳……妳多大呀?」
男子上下打量她纤细的身材和略带童稚的脸庞,不发一语。
「这个……」范心或为难地抓了抓下巴,「呃,刚好十九……」
「十九?少爷!」端叔看向男子,「只比少爷小了五岁哪……」言下之意是什么呢?
「闭嘴!」男子瞪了他一眼,命令道:「端叔,赶你的车!」
端叔高兴地跳上马车,一扬鞭子,「驾!」
二马扬蹄,再次飞快的踏上进城的路。
范心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样就解决了?抬出她有个儿子就解决了?这个像冰山一样冷酷的男人什么话也不说,就同意她搭便车,并且没有拎着她的脖子将她丢在路边!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范心或瞄了瞄脸上写着「生人勿近」的男子,他靠在一边,脸上的表情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眸低垂,掩盖住他眼里的深幽。
其实,他的心肠还不赖。
范心或微微一笑,决定将他归入好心人一类;当然,得附注一个「冷漠」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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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范心或以为能够和眼前这位冰气十足的少爷化生疏为熟络的话,那么她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
为了表示感谢,她端起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想要对他说句谢谢,无奈坐在她斜对面的男子只是随手拿起身侧的书,一手握著书就读起来,完全把她当成无形人,这大大打击了她的自信心。
不过,她素来不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尽管他的态度不好,却总是帮了她,不能说声谢谢,她会坐立不安的。
「这位大哥……」范心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碰一碰冰钉子,「谢谢你的帮忙,要是我进不了城,小非肯定会很害怕。」她诚挚地说。
坐在她斜对面的男子随手翻过一页。
失败。
范心或耸耸肩,「没关系,反正我已经说了,听不听是他的事……」她小声念着,同时也放下了心。「唉!好像还有一段路哪……」她自言自语,全然当这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还是做点活吧!」说着,她将布袋从腰畔解下来,搁在身侧,再从一个略大的灰色荷包中取出两个纸包,一打开,里头都是一颗颗五颜六色的小彩珠。
这些小巧的彩色珠子是她的生财工具之一。
她取出几条银丝,以细小的针将它们串起来,做成花朵的形状,便成了简单朴实的小珠花。
范心或做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很高兴,不只是因为路途无聊,也因为这个小东西可以为家里带来微薄的收入。
她一边串,一边哼起小曲。
男子本是处于六根清净的状态,她在不在车内都与他没有关系,只要她无碍于他看书,做那种他不甚明白的小东西也好,自言自语也好,她怎样都好,但她却开始唱曲,而且是那种略带忧伤的小曲,彷佛是卖唱的歌女,唱得婉转忧郁。
他很不能忍受,尤其是她那破锣般的嗓子,简直比鸭叫还难听。
他忍不住皱眉,眼睛依然盯在书上,决定暂时忍受一下。
范心或没有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依然快乐的哼着小曲。
当他终于忍不住时,从书页里飘出一句:
「闭嘴。」
范心或刚开始没听见,只是一径沉浸在自我之中,快乐得几乎无法自拔。
他握著书的手收紧了,从牙缝里再迸出一句:「闭嘴。」
范心或吓呆了下,针一时不察地刺进肉里。
「呀!」她低叫一声,赶紧将手指伸进嘴里吮吸。